侍琴在前方带路,虽已过去这么多年,但顾公府却无半点变化。路还是从前那条药娘说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池子里的花种的也还是昔日那几株,只是开得更繁茂了些。
这些风景于药娘来说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旧景,但对顾萧来说,不过是和外面的院子无甚差别的小院子。
他不是顾子君,他也没有顾子君的记忆。理应当如此!
顾萧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小院子里的仆人比起在外院时三步遇一个的频率,数量要少上许多,且大多都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一动不动,就算是他们三人走了过去,也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顾萧想,这些婢女大概就是类似侍卫的存在了吧?
只是这顾公府也是奇怪,连侍卫都挑女的,整个内院除了他本人以外,目前还没见过其他男人!
侍琴带着他们上了一间竹楼,虽说是竹楼,但一进入室内便是一阵温暖,且里头的光景丝毫不同于外面那般简陋。地上铺了厚重的毯子,墙上挂满了书画,四角都有火炉暖香,温暖得完全不像是冬季,反到有些春天的感觉。
再看看那些墙壁,不知用了什么抹墙,从里边儿完全看不出这是一间竹楼,在外边儿也丝毫不见竹片缝隙里的泥糊子。真真是让顾萧大开了一次眼界!
药娘偷偷地瞧了一眼顾萧,看出他眼中的讶色,不免有些得意。
她就说,她们顾公府如此之好,天下没有几个人见了不会不动心的。昔日小公子他不回来,那是因为受了贱人的蒙蔽,如今他亲眼瞧见了,自是不可能再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庄了才是!
顾夫人还卧病在床,似乎没人告诉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已经回来了。侍琴同守在卧房外的两名侍女说了什么,只见她们两人同时都看向了顾萧,满脸诧异。
其中一名进了卧房,另一名走了过来,朝着顾萧行了一礼。
顾萧知道这是下人向主子行的一种礼,今天他已经见了很多次了!
那名侍女行完礼后,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婢女弄棋见过君少爷,不知竟是君少爷归了家略有怠慢,还望君少爷莫怪。”说完她又忙吩咐那些站得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的侍女,让她们该准备茶点的准备茶点,该去厨房的去厨房。
尔后,又接着同顾萧说道:“君少爷此番归来风尘仆仆,想必是还未用过晚膳,不若一会儿先用几块糕点垫垫肚子,然后等夫人醒了,同夫人叙会儿旧再去清洗怕也不迟。您看这样可好?”
顾萧表示没意见。
他做不出来那番激动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是平平淡淡的,似乎弄棋口中的“君少爷”和他无关。起初弄棋也觉得这个少爷有些奇怪,只等她亲自把药娘带下去安排歇息的地方,单独和药娘聊了一会儿才对这个走失的少爷有些了解。
听了缘由的弄棋说着就要提剑去那什么劳子的石头村砍人,“那常家贱庶真真是个杀千刀的,怎可这般对待我们君少爷?待我去亲手把他剁了为我们君少爷报仇!”
最后还是被药娘给拉住了。
顾夫人今年四十有余,脸上虽保养得好,但鬓角却生了几缕白发。起初还有人给她拔了去,后来越拔越多,怎么也拔不干净,也就算了,如今正丝丝缕缕的盘在头上。
近来她一向多眠,一天总要睡上十数个时辰,再加上最近顾公又和外孙女搬到了楼府那边,她自然是无事就往床上一躺。她本身身体就不好,再加上现下又是冬季,一天天的怎么都睡不醒。
今儿个更是,只觉得人才沾上枕头,眼皮子还没闭上,耳旁就响起了贴身婢女知画的声音。
她有四个婢女,琴棋书画,年龄不一,但都负责她的安全。往前她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如今身子不好了,便四人轮流着照顾她。知画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胆儿也不大,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像今日这般语气中略带丝丝急躁还是头一回,就连之前她的三女儿身亡也没见她这么急切过。
顾夫人顺着她伸出的手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微眯着眼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知画说了时辰,气息有些紊乱,脸上却是不掩喜色。
顾夫人知道她有话要说,就顺着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瞧你这副急躁的模样,莫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不成?”
顾公府戒骄戒躁,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皆要学会不行于色,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不能透露出半点。知画以为顾夫人生气了,忙跪下请罪。顾夫人烦躁的拂了拂手。
“我又没怪你,说吧,什么事?”
知画识趣的起身,给顾夫人递了一杯早就一直准备着的茶水,道:“回夫人的话,是君少爷回来了。”
知画来得晚,她刚进府的时候顾子君就已经不在了。对于这个离家出走和别的男人私奔的小少爷,她也只在偶尔出府时略有耳闻,毕竟这个“君少爷”在顾公府内就是个禁忌的话题,谁也不敢妄自提起,就连私下的悄悄话都没人敢说。所以她对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惹得夫人天天牵肠挂肚的“君少爷”很是感兴趣。如今听说人回来了,语气里自是带了些许急切。
她想,夫人这般想念君少爷,如今人回来了,自是高兴的才对!
顾夫人确实很高兴,高兴得手中的茶杯都掉了也浑然不觉,青花的瓷杯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杯中茶水打湿了地上一团外,杯子更是一连滚了好几圈,最后落在了桌角处。
顾夫人推开了知画欲要搀扶的手臂,整个人都坐了起来,丝毫没有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反到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她抚着额角的碎发带到耳后,整个人就穿着亵衣站了起来。
“知画,你看看我,我脸上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吧?我应该也没变丑吧?你说君儿还认不认得出我是他娘?如今他回来了,想必也是想我的……”
“夫人!”知画忙拉住开心得连衣裳鞋子都不穿,发也没梳就准备往外跑的顾夫人,“夫人,您还没梳头呢!衣裳也只穿了件亵衣。这样出去会吓到君少爷的!”
“真的会吓到他吗?”顾夫人被知画推到了妆台前。“那你快些给我弄,万一阿君他又走了,我唯你是问!”
“好好好……奴婢快些弄!”
知画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再加上顾夫人见儿心切,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急急忙忙的往外厅走了,就连脸上的胭脂都没抹。
她一面担心自己还没怎么打扮,人也不够好看;一面又怕耽搁得久了,她的小儿子等得不耐烦了人又走了。这样矛盾的结果就是,她只换了件衣服,穿了双鞋,头上插了支珠花人就走出来了。
“君儿……”
近五年未见儿子的母亲,在这一刻忽然泪流满面。
顾萧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人抱了个满怀。他呆呆愣愣的看着自己被人紧紧的禁锢在怀中,脖子上似乎落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会是什么?
泪吗?
“我的儿啊,为娘终于见到你了!这不是梦吧?这应该不是梦吧?”
顾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还是他的“母亲”,他有些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有怎么样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毕竟他以为,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应该会过得衣食无忧的妇人,想必和他现代那个女强人母亲所差无二。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软软的,又脆弱极了的女人!
顾萧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
如果是像他现代那个女强人母亲那样的女人,他还有点儿应付的经验。可这么一个……好像碰一下就会碎的脆弱娃娃,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的啊!
顾萧头疼,他只能伸出右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背脊上象征性的抚了抚。
抱着他的人还在哭。
是谁说的,美人落泪那不叫哭,而是梨花带雨。
一珠又一珠的眼泪自她们眼角溢出,然后从脸庞上滑下,再缓缓地落在了其它地方。
顾萧的肩膀很快就要被对方的泪水浸湿了。
顾夫人抱着她抽噎,像是确定了这不会又是一个梦,这才缓缓开口,带着哭腔问道:“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来你究竟去了哪里?先前你父亲说你只是出去到凫山散散心,为娘还说那旮旯地儿风水哪有京都好,谁知转眼你人就又不见了……要不是后来为娘把你父亲逼急了他说漏嘴,说你被别人给拐跑了,为娘还至今还不知你早已不在凫山了哩!”
她松开了顾萧,瞧着对方这张和自己记忆中相比要瘦了许多的脸颊,颇是心疼。
“君儿啊,你告诉为娘,这几年来你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人欺负你啊?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名全给为娘写下来,为娘给你主持公道啊!”顾夫人说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地,像不要钱似的往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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