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根一丝,所有的线条都在药娘手中。
他看得出来,药娘对于能将他找回来这件事欢喜极了,整个人整天都是咧着嘴的,逢人就笑。顾萧也乐得让她折腾,总归是老人家的心愿,也是他能为这具身体做的最后一些事了。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和煦的面孔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药娘又领着他回了家,是原身真正的家,顾公府。
顾公府只四个孩子,前三个都嫁了出去,除去逢年过节老二、老三才得空回来探望二老。老大却是早已被拒之门外的,最小的那个听说早年走丢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了。至于是怎么走丢的,却也是顾公府一桩不能对外提及的秘事。
后来听说有旁支想要劝已然年迈的顾公从族人手中接个资质尚可的幼童认个亲,然后再在膝下养个几年,待到尔后养成了,老了也能有个能送终的后嗣。这事儿才一提及就被顾公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一向好脾气的顾公夫人都变了脸,直言他的三公之位只会传给小儿子。
再后来,又过了好几年,他的小儿子仍旧未归,那些前些年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旁支又蹿了出来,这次的呼声愈是高了。
顾子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消息都断了好些年,指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葬身何处了。
捏着这个话柄,一众旁支竟逼得一向说一不二的顾公生生老了好几岁。再加上后来大将军府出事,女儿殉情,只留了个被吓坏了的外孙女儿,为忙亲女儿及女婿的后事,顾公人更是憔悴了许多,就连原先就已是忧虑缠心的顾公夫人都病倒了。一时间整个顾公府人心惶惶,就怕哪天这顾公的位置就已然被那些旁支夺去了。
三公权大,皇族自是巴不得人内忧外患,最好能闹个分崩离析,才能让他们安然吞下这块肉。故而,是不会再插手此间之事。
那段时间可谓是顾公府最混乱的时候了,所有顾公府的人眼巴巴的盼着他们的小公子能早些回来主持大局。
可他们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顾小公子都未出现。最后还是顾公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一边照顾着外孙女儿一边打理府中之事,闲暇之余还得抽空安抚身体每日愈下的夫人。再加上另外两公的帮助,顾公府和旁支的事才逐渐告个段落。
然,顾公府还是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爵位继承人。
顾公等不到他心爱的小儿子,最后决定破釜沉舟,于去岁的三公之宴上正式宣布,待幼孙懂事之后,若是其自愿,便将三公爵位传之与其。
可谁想,这事儿还没翻篇,那边楼家的人又冒出来了,说什么此女毕竟是楼家女,怎可混淆在顾家血脉之中?毕竟人冠着的就是“楼氏”之姓!
楼家这一闹,顾公还不容易和旁支才和平下来的战火又开始往外冒了,且火势还越来越大。
直至今年立冬,谁曾想,那个他们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顾家小公子——他居然回来了?
一时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京都了,直等顾萧告别顾公,在药娘的带领下回到顾公府的时候,整个府邸外都是各家来探消息的家丁。他们不认识顾萧,但也有几个资质老的认出了药娘,直说应该是错不了的了。于是,一串家丁在道了声喜后,就连忙往自家府中跑,至于嘴上的这声喜,究竟从不从心,就无人可知了!
顾萧同药娘进了府,和楼府那边不同,顾公府到底是传承了十数代的古府,其地位在大周不可一字而言,整个府邸大又广,随处可见俱是身份的象征。
顾萧踏进了红瓦高墙内院,随处可见小溪长廊,几处装点得精致无比的水塘中更是种满了睡莲。只可惜如今冬日,那几处水塘里的睡莲都谢了个干净。除去此处,院中各处更是有假山林立,青石板同鹅卵石路更是交错行径,院角寒梅簇簇。
顾萧塔上木质长廊,一路而去皆所见莲花型状的小灯笼,药娘见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那些小灯笼看,刚想同他打笑,忽地又想到他的遭遇,想必就连这些皆早已望却,这才忧心屡屡的开口。
“公子怕是早已忘了罢,这些小灯笼还是往前公子您自个儿闲得无聊的时候做的。那时您总是说,既然咱们顾公府的家徽是莲之形,为何却从不见莲之物?哪怕顾公大人总是同您说,咱修的是莲之德,在其心便可,您也偏要去挖什么池子栽睡莲,还差老妪去给您寻了几个会做灯笼的老手......”
那些都是过往的陈年旧事了,可药娘却觉得,每每说起就好像仍在昨日。
时间可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了!
顾公夫人在后院修养,可奈何这府邸太过于巨大,府中路线更是弯弯绕绕,若非是在这待了好几年的老人,只怕谁都会迷路。也因此,顾萧随着药娘走了这么一大截还仍未到顾公夫人所在的后院,反倒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家丁不少。
药娘又同他解释道:“这些都是外院子,寻常只可在外院走动,是万万进不得内院的。在内院还有内院子,若无老爷夫人传召,内院子亦是万万不可进入内院的。外院子着青衣束青带,内院子着粉衣束粉带,这衣物可以作伪,但身上的记号却不会变的,公子若是分辨不出只可看他们的虎口处即可,有刺青的皆是内院子。”
听药娘这般说完,顾萧又去看之后经过的每一个下人,发现还真果然如此。再又想到整个顾公府的现状,不由得感叹:这一个古代就比现代的许多大世家都要来得严厉多了,难怪有关古代的杂文野史里大多都记载了许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物!只是这府邸也忒大了些,他脚都快走疼了,竟然还没有到所谓的内院!
由此可见,古代真正的显赫是有多夸张!
这些往往都是现代人想不到的,若非亲眼所见,只怕是谁都不信。
不过,就在这么大的府邸之中,往前的那个常思成想要一摔就遇到顾子君,再然后顺利带他逃出顾公府,若说是运气而非特别计划过,只怕是除了那个没见过人心傻乎乎的前身,谁也会不信吧?要想想,在这么大而又繁琐的地方,就连大部分下人都未必能顺利走通的顾公府,他们俩一个外人、一个病弱得前半生都没踏出自己院子半步的小少爷,又是怎么跑出去的?
有些事,往常是没人在意,可等你真正深思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完全经不起推敲!
终于,药娘带着顾萧成功抵达顾公夫人所住的莲沁园了。
守在院子外面的婢女还是当年药娘离开前的那两个,只是从昔日那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妇,见到药娘还是认出了对方。
认出对方,两名婢女皆有些吃惊,吃惊之际又望了望她身后的顾萧,道:“你是......药娘?不知这位公子是......”
药娘昔日在府中还是有些地位的,不算很大,但能把一众下人吃得死死的。
只是药娘为人和善,又不喜争斗,大家伙们都挺喜欢她的。后来听说她叛离了主家,这才渐渐被一众下人们给慢慢地遗忘了。
如今,这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身后还带了个外男,两名丫鬟都挺惊讶了。但再怎么惊讶也还是得将人拦住,不让她再往前踏半步。
这就是顾公府的森严,你可别小看这只是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奴仆,但药娘这个过来人最是晓得,这府邸后院的每一个院子里负责看守院门的丫鬟,甭管她们年轻或年迈,美貌或丑陋,但都是身怀高强武艺的能人。今儿个要是谁敢硬闯,不消片刻,他就会成为那莲池中的一员。
药娘没有丝毫倚老卖老,也不以功者自居,很是尊敬的回道:“正是老妪,侍琴,书墨,多年未见,不知夫人可还安好?”
药娘从前是顾小公子的奶娘,平时也和顾公夫人走得较近,和三位小姐的关系也算亲近,府里很少有人会同她过不去。
侍琴书墨说了句一切安好,视线又重新落在了顾萧身上。顾萧深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如药娘的一句话,也懒得插嘴去解释什么,再加上他原本就对什么“豪门世家最受宠的幺儿”这种设定没什么兴趣,自是不会去自讨没趣。
药娘笑笑,道:“这位是小少爷呀,老妪不负夫人,在外奔波数年,总算是将小少爷寻回来啦!”
小少爷?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兹事体大,她们不敢耽搁,但又怕有人浑水摸鱼,看过先前在顾公那时顾公给的玉佩,这才将人放进去。
一进去了,侍琴就忙言要给顾萧带路,让书墨一人先守着。书墨满是遗憾,她也想进去的,但还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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