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快看!这有个洞!"周汀予喊到。
何以唤闻声来看。不是山洞,是地洞,盖了层薄薄的草,直上直下的。要不是周汀予手里有八蛋,搞不好就掉下去了。
何以唤扔了颗石子进去,并没听见清晰的回响。看周汀予还在边缘试探,他伸手护了一下,道:"离远些,这洞很深。"
周汀予倒也没乖乖远离洞口,只贴何以唤更近了一些。道:"这种直上直下的洞一般是猎户捕猎用,不是说东郊是荒地无人居住吗?难道是动物挖的?那也不会这么深啊。"
八蛋:"这种小山坡,八成也养不出能打这么深洞的动物。"
周汀予:"那下去看看?"
没等何以唤表达自己的担心,八蛋就开腔助威道:"走走走,说下就下!"
何以唤:"……"
一只龟说得轻巧,周汀予肉体凡胎,要他自己硬生生地跳下这个洞,啪叽一下的,不等于找死吗?就在他纠结之际,何以唤冷不迭一把圈过他的腰,下巴顺势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畔柔声吐气:"抓紧我。"
说完,他跃下洞口。
周汀予内心狂跳,手足无措,闻言如蒙大赦般双手反圈住何以唤。两个人,以一种拥抱的亲昵姿态,豆大的绿光外深不见底是黑暗,他们稳稳地下降。
八蛋迎合氛围保持安静,周汀予的狂乱心跳也在何以唤怀里逐渐踏实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离何以唤这么近,近到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对方整个人全部揉进自己心里。
不久,何以唤说:"到了。"
双脚着地的时候何以唤没放开周汀予,周汀予也没放开何以唤,八蛋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两人才如胶似漆地分开。
即使如此,八蛋还是忍不住恨恨地说一句:"我就不该跟着你们下来,太多余了……"
周汀予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何以唤则对它的话充耳不闻。
洞底不见天日,没有八蛋这个照明工具还真不行——长宽目测各三余丈,比洞口大了许多,没有宝藏也没有脏东西,空无一物,不知道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本就如此。不过,如果细闻的话,不难闻出这里还散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周汀予借着八蛋的光在洞壁上摸索起来,摸着摸着发现有一处墙壁上的土质明显稀松很多,像是后来刻意糊上去的,扒拉两下,土灰簌簌往下落。这后头绝对不一般,这样想着就叫住了何以唤,道:"以唤,这应该是扇门!"
何以唤应声在洞壁摸了摸,旋即退了几步,拿出慎终,扇开瞬间银光一闪,那面疏松的土墙也"哗"一声散成一滩。
这后头果真有路!
"这不会是谁家的祖坟吧。"周汀予一面往里走,一面惶恐,生怕扰了亡人的清静。
照明工具八蛋道:"汀予啊汀予,你在哪见过这么简陋的祖坟,一般能挖这么深修墓室的都是大户人家,你看看这,咦,除了灰什么都没有。"
周汀予:"你还挺爱干净?"
八蛋:"我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周汀予:"哦?你这是近了谁了?"
八蛋刚想脱口而出"不就是近了您吗?",他们就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看见眼前的景象,八蛋的那句抱怨瞬时滚回了肚子,它震惊道:"这里是……祠堂?!"
祠堂。龟祠。有一具石像和数以万计的龟壳。
石像摆在龟壳中央,众星捧月般被供了起来。石像乃蟕蠵,山龟之巨者,人立其背上,可负而行。如此,还真被周汀予说中了,这里真的谁家的祖坟,只不过供的不是人,而是龟。
八蛋脱开周汀予,跳上石台,望着一动不动的石像,神圣的归属感笼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哭了一会,它可能又觉得丢人,抽动了一下鼻子,对观望的周汀予和何以唤道:"我懂了。无名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坡,它是蟕蠵巨龟而化。我虽然是野龟,没被'山龟葬于山'的思想熏陶过,但我知道山龟一族对信仰有多坚定,你们看这里的龟壳,就知道世世代代的山龟死了后都来这了。"
周汀予疑惑:"信仰?"
八蛋顿了一会,道:"山龟葬于山,也是为了守护山。"
何以唤知道,八蛋口中山龟所守护的山,是当归山。
周汀予听言酝酿了会,继而伏下身去对着蟕蠵石像稽首而拜。一为表达对亡龟的尊敬,二为表达自己一行人冒失来访的歉意。
就在这时,洞内空荡荡地回响起一个空幽的声音:"不可,不可。"
周汀予站起来以为是何以唤或八蛋装神弄鬼,刚想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可,看见他们同样惊奇的神色,就知道声音的主人另有其人!
可洞内一览无余,只有他们三个而已。
周汀予不寒而栗,喊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很虚无,又响了起来:"我是蟕蠵啊,您近来可好?"
周汀予大概明白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那尊石像,无名坡在,蟕蠵的魂灵大抵也不会散。它是以魂灵在跟自己对话。由于对这老家伙的尊敬感使然,他应声回答道:"一切都好,劳蟕蠵爷爷挂怀。"
可蟕蠵一听却惶惶不安起来,像是无福消受周汀予的敬意一般,又道:"不可,不可。"
周汀予刚想问"有何不可",何以唤就打断了他。何以唤道:"不请自来,是我辈的过失,勿怨勿怪,这就离去。"
蟕蠵似乎还有话说,又被机灵的八蛋抢了先:"蟕蠵爷爷,您先回吧,我下次再来看您。"
周汀予在旁边一头雾水,半个字都没问出来就被何以唤拽出甬道,火急火燎飞上了地面。
"为什么不可啊?我还没问呢,以唤!"周汀予又堵了满脑子疑问,心情自然不好。
何以唤有自己的私心与隐瞒,他还不能坦白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当机立断拽你上来,蟕蠵就该捅出你是"当归仙首"的事实了。但他又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得沉默。
八蛋为了给何以唤解围,满口胡扯道:"汀予,何以唤这不是为你好吗?蟕蠵是什么?在山里躺了千万年的老龟诶,多孤独啊。还不是看你是凡人,就对你多忽悠几句,希望你能来陪它守山。何以唤及时带你上来,你该谢谢他才对。"
周汀予反驳:"孤独?这里不是葬了很多山龟吗?蟕蠵会需要我?"
……有时候吧,人太聪明了就是不好。比方对话的时候,自己脑子跟不上,就很容易落在下风。八蛋扶额,也觉得自己的谎话编的太糙了。
何以唤:"汀予,你是人,蟕蠵是山龟,你喊它爷爷,给它行礼,你觉得它能消受吗?山龟有自己的信仰,其余人的虔诚它们应该是不需要的。"
这个说法还算七七八八,周汀予勉强信了。这一页翻过,周汀予兀自又分析起鬼彘的事来:"所以说,鬼彘不动是因为蟕蠵?可鬼彘忌惮蟕蠵的话那也应该是不敢翻山啊,连逃跑都不敢吗?"
是的。地底下走了一遭,仙首的身份差点曝光,问题还治标不治本。
蟕蠵的存在只能无关紧要地解释为什么鬼彘不去忘川,不能说明为什么他们按兵不动。既然那员大将不在山上,会不会在山下,或者就在鬼彘中央呢?可他又为什么阻止鬼彘走呢?难道是怕鬼彘碍了他的事?
想着想着,一行人又到了山下。
这时候,他们发现,山口跪伏一片的鬼彘全散了,一只不留。
又走了?或者说,又能走了?刚刚上山的那段时间里山口发生了什么?
何以唤打量着一切,总感觉有人在根据他们的行踪做事,掐准时间,又火速疏散了鬼彘。这么说的话,这个人不是怕鬼彘离开碍事,而是怕鬼彘还呆在这碍事。难道……这人本就是单纯地想让众鬼彘多哭会,现在又看时机不对,才放他们走了?
如此,何以唤基本能确定一件事——这个人很谨慎,而且极有可能与亡故的鬼彘始祖有些渊源。可何以唤很少深入了解当年他一手带回的恶灵,包括鬼彘始祖在内,他根本不清楚这些人在忘川的人际网,更别提来忘川之前的了。所以,这个人会是谁,他一点头绪没有,只能之后回堂里详查。
他将情况简明扼要解释给周汀予,周汀予听完却眼前一亮,激动道:"人?!那我可能遇见过!还没碰见八蛋的时候,有一个人,黑衣服,从我旁边走了过去,那时候天还没很黑,路上有人我也就没想那么多……会不会就是这个人捣的鬼?"
八蛋在一旁喃喃:"为什么我没看见这么个人……一条路上没理由啊……"
周汀予比划了一下:"或许你视线太低?"
当然,这句是消遣话。八蛋也没小家子气往心里去,它接着自己的思路道:"我怎么觉得,那个人看见我了,然后刻意避开我,所以我才没看见他?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话,又为什么要避开一只龟呢?"
周汀予:"那你们认识?"
八蛋:"可能吧。"
说完,八蛋看向何以唤,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人不是别人,应该是无界堂的恶灵。
黑衣人……何以唤想起了劫走陈夕的黑影。会不会就是他?
祸起萧墙。
恶灵也是灵,想为死去的同伴多做哀悼无可厚非,就是遇见了八蛋也完全不用藏着掖着。一个人只有心里有鬼的时候才会下意识逃跑,才会想在任何时候把自己隐藏起来。
黑影趁何以唤不备从他手里偷夺陈夕,此地无银三百两,证明黑影知道何以唤不容小觑,继而埋下了畏惧的种子。黑衣人看见八蛋绕道而行说明他潜意识里有愧无界堂,无颜面对也不愿解释。等一行人上山又放走鬼彘说明他担心鬼彘哭山过久会暴露自己,自己会很难脱身。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行为。看似细致谨慎,却最易聪明反被聪明误。统筹结合考虑,黑影黑衣人都该是一个人——无界堂的那个二心者!
周汀予看何以唤眉宇幽幽,也猜了个大概,道:"黑衣人是不是就是劫走陈夕的那个?"
何以唤点头。
周汀予:"哎……"第二次,目标不知所踪,他叹了口气,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
八蛋:"反正也追不上了。别难过,这一趟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我还找到了龟祠不是?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个人和鬼彘始祖关系匪浅不是?一步步来嘛,总归会查出来的。"
周汀予听完却不得疏解,他脑子里已经排好了一条线——黑衣人救陈夕,陈夕抓阿章和刘大夫,无界堂要弱冠少年练抽魂术,黑衣人和陈夕都是无界堂的,陆今还在无界堂手上。
不管是别人引导的,还是自己推测的,他所知道的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一路,他承认他开始依赖何以唤,开始舍不得何以唤,但他始终未曾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朋友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等待自己搭救。
于是,他对八蛋说:"有时候我想一日千里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你知道吗?我这次出来是有任务的。"
八蛋"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懂了。又看看低头沉默的何以唤,不禁有几分心疼他。
这一世,牵牵绊绊,怕是都要甘之如饴才行啊,不然的话,你会多痛苦。何以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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