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都听见了?!"周汀予惊慌羞红了脸。
何以唤淡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七七八八吧。"
周汀予忙不迭解释:"那什么……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又聪明又厉害,你走了我就没那么轻松了……"
何以唤:"还有吗?"
周汀予羞得语无伦次:"你……我……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才舍不得你的。"
何以唤:"没了?"
周汀予连忙点头。就算还有,他也不敢讲。至少现在不敢。
何以唤也点点头,好心提醒实则揶揄道:"入定,我也是可以听见声音的。"
周汀予一听火都上来了,顾不得害羞,道:"那开始我叫你,你不应我?!"
"本来想应的,但被你抢了先。"何以唤笑道。
"……"周汀予心想:好你个何以唤,分明是等着我自投罗网。
闹这么一出,差点被抓包,羞臊难当之际周汀予连忙扑去了塌上,想用睡觉化解一度尴尬的场面。
何以唤确认他睡着了,才轻轻合上门,去了东郊。东郊的无名坡,他是必须要去的,但不能带着周汀予,所以才绕了一个圈子等他睡着。周汀予说的没错,是邪物发作了,才会引得鬼彘前往,鬼彘始祖当年不过一籍籍无名之徒,压在了忘川更无法兴风作浪,为什么这次就能感召鬼彘了呢?他感召鬼彘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又跟抽魂主有关呢?八蛋至今未回忘川难道发生什么了吗?
这些疑问的牵扯面太广,容易旁生枝节,何以唤不好带着周汀予。
东郊山光水色交相辉映,是长期无人不事农耕的自然风景,山有无名坡,水是忘川的一小处支流。
向西北的一路都没发现鬼彘,何以唤正考虑,若到了无名坡仍无任何异常,要不要快马加鞭回趟忘川,看看问题是不是出在了无界堂身上。
可就在此时,何以唤耳畔响起了一片浩荡的恸哭声,哭声如叠浪一层高过一层,刺激着他的耳膜。抬头观天,酉时刚过,正当戌时。戌时,也算入夜了。
入夜……万鬼齐喑!
何以唤知道这个哭声除修道之人不可听,再响也传不进百姓的耳里。于是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这一走,不偏不倚果真到了一处小山坡。
是西北的无名坡。
眼前的场景几乎是让何以唤惊住了——没有杀闹,没有屠戮,没有呼之欲出的始祖鬼彘,只成千上万的鬼彘跪伏于无名坡下,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整齐的哀哭。
这样的场景是他生平第二次见——第一次是恶灵哭山灵,第二次是鬼彘哭山。
为什么要哭山?山上有什么吗?时间再紧,也该要回趟忘川了。思考之际,何以唤猛地感觉背后有风划过,疑似来了不速之客,谨慎回头,却在身后的灌木堆里发现了一块暖绿色的光。
何以唤:"出来。"
八蛋嘿嘿地笑着爬了出来。
何以唤:"回来了?"
八蛋不说话。一个劲地挤眉弄眼。
何以唤再定睛一看,那堆灌木里分明还藏着一个人!
八蛋看着何以唤,点点头,一脸"你好自为之"的神情。
何以唤看着那堆灌木道:"汀予,出来吧,那里热。"
蹲在灌木堆里的周汀予扁扁嘴一言不发。他才不是要躲何以唤,他是想让何以唤知道,自己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明明说"无需去"却悄咪咪独自来了东郊,要不是自己内心澎湃无法安眠,狠下心也来了,不就根本发现不了这人的小心思吗?鬼彘始祖一听就是至邪之物,何以唤想独自对付,于情于理虽然没错,但周汀予就是受不了他这样——一遇危险独自扛,根本不想自己也会担心!
于是他干脆耍起小孩子脾气,愣何以唤怎么哄怎么叫,都决计不出去见他!
至于八蛋,周汀予是在半路上碰见的,一只会发光的小乌龟,在哪都很显眼。捧起来就带它一起上路了,没走多久,就看见了对山而立的何以唤。
"汀予。"何以唤叫道。
八蛋喜闻乐见地看着这位老朋友,也没有要劝劝自己主人的意思。何以唤横了它一眼。
"汀予,你不出来我就过去了。"何以唤话说完就走到了灌木堆前,"等回去再跟你解释,好吗?"
周汀予还是蹲着,心里头却化成了一滩水。他强忍着站起来的冲动,听何以唤又讲——
"汀予,下不为例,可以吗?"
"汀予,求你了……"
"……"
这人是天生这么会认错吗?他何以唤不是孤傲得很吗??啊喂!好哥哥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就真要被攻破了……
果真,祈祷生效,何以唤没继续认错了。周汀予也蹲得踏实起来,不料,视线突然里多了一双黑靴,来不及反应,黑靴的主人也蹲了下来——何以唤现在与他齐高,与他四目相对。
周汀予赶紧躲开了这目光。
"汀予,你若不愿动,我便陪你一起。"
"……"周汀予突然良心不安起来——以唤来东郊肯定是要处理正事,现在却在陪自己浪费时间……可是他又不想那么快妥协,于是推搡着他道:"你去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无妨。"何以唤淡淡开口。
这是要死磕到底啊……周汀予心想,挑战他的道德底线呢这是!"何以唤!"
何以唤应言看向他。
"……"周汀予内心本五味杂陈,在怒与不舍的边缘徘徊,可就这么一个应声而来的眼神,亦诚恳亦委屈,让他彻底放弃挣扎了。他知道,与此同时他这辈子也是彻底输给何以唤了。"算了算了,走吧。"
边说,周汀予边站了起来,可蹲久腿麻了,一时之间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就好巧不巧跌进了何以唤怀里。他怀里有淡淡的香,叫人留恋难忘。可旋即周汀予又仿佛触电一般脱离何以唤,退到一旁,掩着内心的浪潮支支吾吾道:"走……走了……"
八蛋看见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个人的时候,其实是挺懵的。它知道主人和何以唤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他们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何以唤老谋深算就不提了,周汀予居然这么快就沦陷了??
看着主人又羞又慌的神情,八蛋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连绵的哭声已经褪去,天也黑透了,山中一片安寂。
何以唤对八蛋说:"静了。"
八蛋会意,何以唤许它讲话了,于是道:"哭丧而已。"
周汀予先是惊奇八蛋讲了话,后来又想人家是灵龟,会讲话也不稀奇。后来又琢磨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内容,是真的一头雾水了,于是问:"哭丧?"
八蛋:"嗯。鬼彘哭丧。"
周汀予虽然什么也没有听见,但为了不显得那么无知,他猜测道:"哭他们的始祖吗?"
八蛋点头。"嗯。是今天死的。死透了。"
这句话是八蛋说给何以唤听的。那只出头鸟不是重见天日了,而是死了,死在了忘川底。花费百年,溺在深渊,鬼彘在原来也是会死的。
何以唤突然不想讲话了。周汀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八蛋:"不必烦忧了,哭丧而已,哭完就回去了。"
周汀予却转念一想,道:"那这片山不是没有邪物了?"
八蛋笑了笑,虽然在它的小龟脑袋上并看不出笑容,"如果邪物指的是鬼彘始祖的话,那的确。"
周汀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山上没有邪物,夏至又快到了,按照以唤趋阴避阳的说法,他们应该立即往东南阴气重的地方赶才对啊?不是说他们已经哭完了吗,为什么还没有迁徙的迹象?"
准确来讲,山上一直都没有邪物,无名坡真的只是普通小山坡而已。八蛋说鬼彘始祖命陨忘川,这群鬼彘的确也是来哭丧的。那为什么哭完不走呢?难道始祖的丧礼比舒适的阴地更值得坚守吗?既然这些鬼彘是为了不散于天地间而成,那又怎么可能不把命摆在第一位呢?
结合鬼彘守山而哭,而未去往始祖真正的葬身地这一现象,何以唤等人认为只剩一种可能——无名坡上,新来了一员大将,让这些鬼彘进退两难!
思忖过后,何以唤打算上山。他望了一眼周汀予,本想连哄带劝送他回去,不料,话没说出口对方就跟膏药一样粘在自己身上,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刚才的教训就忘了吗?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如果非不愿我上山,我就在这等着,要是哪路孤魂野鬼把我吃了,下山了你还可以替我收尸。"
"……"
于是,两个人一只龟一起上了山。
天黑山路不易走,好在有八蛋这个天然灯笼。周汀予握着龟壳一路走一路照明,特别好用,不亦乐乎。
"八蛋,你天生会发光吗?"周汀予福至心灵问。
八蛋本就不服,自己几百年的灵龟诶,居然沦落到当灯使?多亏是周汀予掌"灯",不然不得气得打人?只听它忿忿道:"不是。有了灵气后才亮的。"
"还是绿的诶。"周汀予喃喃。
"……"八蛋发现主人转世,臭毛病一个不改。比如喜欢拿自己当照明工具使用,比如喜欢嘲笑自己发的是绿光。
对此,八蛋只想高呼一句——本龟少爷是绿壳龟诶,不发绿光发红光吗?!
不一会,周汀予又问:"八蛋,你跟以唤认识多久了啊?"
八蛋看了眼何以唤,何以唤并不看它。它说:"大概很多年吧。"
周汀予"噢"了一声,心想:以唤应该很小就认识八蛋了,很多年,怀疑得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因为从小不喜,周汀予对修道长生的概念很是模糊,他不认为一个人的生命可以真的跨越数百年的沧海桑田,所以单纯觉得,看上去二十余岁的何以唤虽是修道之人,但也就活了二十余年,和自己差不多。
这个问题完了,周汀予又问:"八蛋,以唤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八蛋于是又看了何以唤一眼,何以唤这次没有忽视它了,回看的眼神里写满了"注意言词"四个字。八蛋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以唤小时候啊……师父在的话,他就装乖,师父要不在,他就顽劣了。你知道吗?他以前上房揭瓦的风光事迹还不少哩!比如……"
八蛋讲的眉飞色舞正高兴,突然一记石子从天而降正中脑门,"啊呦,何以唤你干什么啊?!"
"非礼勿言。"何以唤飞完石子,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周汀予听得起劲,脑子里都差不多浮现了何以唤顽劣的场景,就这么中断了自然不乐意,于是对八蛋说:"别管他别管他,你继续说,要他再砸你,我替你砸回去。"
不料八蛋却悻悻地摇头卖怂,道:"不了,汀予,下次挑个何以唤不在的时候,我再同你讲。"
周汀予也不强人所难,只揣着"顽劣"两个字独自兴奋了好久——何以唤这样沉稳内敛的人居然还有过顽劣的童年!真是想想都有意思。可转念回忆起自己缺爱的童年,周汀予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以唤就好了,在母亲去世之前。
很想和何以唤一起长大,很想体验他"顽劣不堪"的童年。何以唤的每一分每一秒,参与了的没参与的,他都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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