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儿,回来了。"一个气色不佳的中年女人靠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对正走进来的年轻男子道。
那是他的儿子,名叫陈夕。陈夕放下手中的草药,蹲在女人面前,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娘,外面有风。"
陈母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道:"没事,今天日头好。"
"那我先熬药,您休息休息。"陈夕说完,拿起药包就要去了。这时,陈母喊住了他:"夕儿,你脸色不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夕笑笑,安抚母亲道:"没有,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说完,便去了厨房。
知子莫若母。今日取药的时候,陈夕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知道,最近风声很紧,马上就会有人查到自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到莱胡将近一个月了,忧心忡忡,发生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陈夕与无界堂是利益相关的合作关系。在此之前,他其实对无界堂一无所知。一年前,经父亲牵桥搭线,和无界堂的一名叫黎黔的男人见过一面后,他们就断断续续有了为数不多的交集。陈夕天资聪颖,骨骼清奇,黎黔教他的,无论是安宁咒还是抽魂术,一经接手他都消化得很快。按照计划,很快,手下的人拿住了阿章和刘大夫,抽魂术的炼化马上可以正式启动,但就在他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的时候,父亲一纸飞书,勒令他勿轻举妄动,大计且先延后。
父亲的图谋,陈夕多半是知道的。抽人魂为己升仙,有违道义,陈夕也是知道的。可陈夕还是对父亲的各种指令言听计从,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父亲所看重的,只有他一次次滴水不漏完成了父亲给的任务,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为人子女的价值。
但,他并不了解他的父亲,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定居在哪,甚至他的模样他都没仔细看过。他只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母亲深爱着的男人。所以,也是天性使然,他乐于承担这一切。
抽魂术不仅要人魂还要鬼魂,鬼魂越多越好。为此,陈夕不得不带着母亲踏遍群山,收纳鬼魂。父亲留给他的可用之人不多,他知道这是为了不走漏风声。莱胡极北,除了弱冠的少年,例行公事般他还要收取一些鬼魂。本来只要施一些术法等他们自投罗网就行了,但这次他却依言放出了"无界堂招兵买马"的假消息,父亲这次突然要将无界堂翻上明面,陈夕不知为何。黎黔来去无踪,一般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陈夕自认为这一年与黎黔合作愉快,借用一次无界堂的名号无可厚非。可不料,就在陈夕给阿章和刘宵施完咒,一行人走在路上的时候,黎黔的人和他们狭路相逢,来者一身怒意,既然又是狭路相逢自然脱不开一场恶斗。所幸正主黎黔没来,陈夕险胜。
至于刘宵和阿章,陈夕留了一份悲悯,既然父亲说大计暂停,那么这两个人的命,就先交给上天决定吧,是死是活,全凭造化。也于是,大鬼小鬼捡到了晕厥的阿章和刘宵。
火苗了出来,药炉咕噜作响,陈夕却有些出神。除了担忧,他内心疑惑更多,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把冒着与黎黔反目的风险把无界堂亮出来,可父亲的筹谋精准无比,甚至掐准了时间要他把薄锥连着徐宗尹的钱袋订在徐宅。陈夕不得究竟,只得说服自己,父亲自然有父亲的考量,他敢做的,一定是他能做的。
"夕儿!"陈夕听到母亲的喊声,连忙端起药炉走了出去。
"娘,莱胡您待的可习惯?"陈夕一遍倒出药汤一边问。
陈母慈眉善目,年轻时也该是副温柔可人的好模样。"习惯。只要我们母子俩在一起,哪里都习惯。"
陈夕试了试温度,确认药汤没那么烫嘴了,才给送母亲,"娘,这一年您受苦了,应该很快就不用再如此奔波了。到时候我买一处安宁的院子,您在那可以好好享福。"
"夕儿,娘不愿享福,只要你平安就好。"说完,陈母低头喝药。她身体不好,再加上这一年四处奔波气虚得厉害,几乎全靠汤药养着。
用完药,陈夕看着母亲睡下了,才安心又出了门。
这一天,黎黔会来找他。
另一边,王植提着一份名单又到周汀予这来拜访了。这次,他终于不是一脸苦丧,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周公子!"王植扬声喊着,一进门看见两个人,又道:"周公子与何公子真的形影不离,在哪都出双入对的!"
"怎么?不行吗?"周汀予将军道。
王植听完立即堆笑:"行!那哪敢不行。两位公子是下官的恩人,你们之间和和睦睦欢欢喜喜,也是下官的福祉啊……"
周汀予受不了他这样恭维,抬手喊停道:"说正事。"
王植连忙呈上那份名单,道:"正事正事,您命令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就是这几户人家有长期采购党参。"
周汀予:"问过了吗?"
"问过了,大都是莱胡本地人,只有这户,"王植指着一个名字,"是一个月前搬来的。"
所指之处,"陈夕"二字赫然。
周汀予:"去过陈夕家了吗?"
王植摇摇头:"没敢贸然行动,怕打草惊蛇。"
这时,一直保持缄默的何以唤道:"去陈夕家,立即出发。"
这次执勤可谓大张旗鼓,把之前散播的"快要结案"这一消息落了实。城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县衙出行的队伍,总有那么几束异样的目光在惴惴不安。
队伍是用来做样子给别人看的,亮相自然不用何以唤和周汀予,他们绕了小道,早在王植之前就打了先锋。
"果真一股中药味。"周汀予站在陈夕家门口,评论道。
何以唤叩响了门环,不久,陈母闻声开门。
"夕儿,忘带钥匙了?"话刚说完,她发现来者并不是自己的儿子,面容一惊。"你们是什么人?"
"伯母,家里就您一个人吗?"周汀予看陈母长相亲切,不禁柔声问。
陈母:"我儿出去了。你们认识他?"
周汀予随口扯谎:"陈夕嘛!认得认得。"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往院子里走。
陈母也没拦着,只听他又问道:"伯母,您身体不好?"
看人都进来了,她虚掩上门,道:"老毛病了,没大碍的。"
周汀予环顾四周,企图发现点蛛丝马迹,可这处院子出了药渣和药香,什么特殊之处都没有。他撇了眼何以唤,何以唤仍在细心审查。
"陈夕什么时候回来您知道吗?"周汀予想从陈母着手,又问道。
陈母这时猛地咳嗽了几声,表示自己不知。周汀予看她咳嗽,一晃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于心不忍,连忙上前为想她顺了顺气。
就在还没触到陈母的背的时候,周汀予猛地感觉手背被什么东西打击了一下,一阵麻痛传上心头。没能缓过神去看发生了什么,何以唤就倏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是陈夕。
只见陈夕怒步而来,恶狠狠地扬着拳头奔向何以唤,何以唤亮出慎终,扇叶一挡,把陈夕引到了不会伤及周汀予的地方。不知是刻意规避还是感觉小题大做,他们都没施用灵力,只拳脚过招,陈夕虽然不弱,但何以唤存心让他。打了三个回合,见对方仍不依不饶,何以唤才正面出击,将右掌不偏不倚落在他左肩。陈夕败下阵来。
"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陈夕捂着左肩,啐了口血,吼道。
陈母看儿子受伤了,慌地跑去了儿子身边,心疼地问:"夕儿,没事吧?"
陈夕摇头,让母亲放心。陈母又泪汪汪地说:"别担心,他们没把我怎么样。倒是你,一进门就跟人打架,受了伤心疼的还不是为娘我。"
周汀予知道,何以唤是为了护住自己才大打出手的。平日里,与旁人争执他都不屑,何况是动手呢?
"陈夕,我们出来谈吧。让你娘好好休息一会。"周汀予说。
审问的功夫这几天周汀予算是练出来了。
他轻车熟路道:"认识刘宵和阿章吗?"
不料,陈夕非但不答还反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何以唤睥睨他道:"与你无关。"
陈夕冷哼一声,不输气节,"阁下身手不凡,想必不是什么普通人。"
何以唤:"祸从口出,可懂?"
陈夕低头似笑非笑道:"不认识。怎么,不认识也要抓我去见官吗?"
还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周汀予心想。"不认识但是知道这两个人,是吧?"
陈夕反驳:"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什么叫做不认识但是知道?"
周汀予道:"我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才好好跟你谈的,你别不识趣,实话实说,大家都方便。"
陈夕啐道:"我娘?呵,我都没跟你算我娘的账,你居然还说,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何以唤闻言怒瞪了陈夕一眼,"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陈夕又笑,道:"是施咒还是下蛊?我就知你不是普通人!"
何以唤忍无可忍,摩挲着慎终准备给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不料一阵黑影趁他不备从他身侧飞速掠过,刷一下划过陈夕,再看,陈夕连着黑影一同消失,面前只剩尘沙微扬和枝叶簌簌。
一切竟快到何以唤都无法阻止!
周汀予立即问他:"什么人?"
何以唤摇摇头。如果是八方妖魔,四极恶煞,他事前没理由感知不到,如果是哪路的得道神圣,行事也不该如此不光明磊落。
究竟是什么人?!敢从他何以唤眼皮子底下劫人!还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
"走,先回去。"何以唤道。
周汀予:"就回去?不再找找?"
何以唤:"劫陈夕的人是有备而来,哪会那么轻易让我们找见?"
周汀予望了眼院内,院内空无一人。不知道怎么地他就问了一句:"陈夕的娘呢?怎么办?"
何以唤知道,他是想自己的母亲了。于是道:"舐犊情深。陈夕再坏,也不会对他母亲做什么的。"
周汀予自嘲般笑笑,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了,自己还如此看不开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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