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府还是老样子,八卦灵符俯拾皆是,神神道道的父亲忙碌于其间,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关心。怜儿备好了热茶与吃食,顺子在马厩照看红黑两匹马儿,八蛋一身竹衣,立在门边,道:"回来了。"
周汀予点点头,"嗯,回来了。"
"那何以唤……"八蛋欲言又止。
周汀予却笑了笑,道:"懒龟,我都记起来了。"
"主人……"
"别叫主人,我听不惯。"
八蛋悻悻。
"八蛋,你这只懒龟,花了几百年才化成人形,在当归山真是白呆了。"
八蛋略过这句玩笑,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何以唤……"
"他走了。"周汀予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可……"
"别说了。这些事儿你们都知道,都瞒我,这账我懒得算了,就此打住好吗?我周汀予潇潇洒洒,没了谁都能过下去。"
八蛋哑口无言。他想为何以唤求情,却也知道周汀予现在气的不是何以唤欺瞒自己,而是他真的就这样,说走就走了,连给周汀予平息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底,这何以唤还是死性不改,倔驴一头。
回来后没闲着,周汀予把屋内所有东西都翻了个新,寓意辞旧迎新,重新开始。八蛋看着他叮铃哐当一顿整改,最后目光锁在了一个群青色的纸盒上,纸盒妥当地放在高架上,颇有藏宝的意味。福至心灵一般,八蛋火速拿过纸盒,打开一看,委实大吃一惊——是追远镜!
当初,知否送了何以唤一把雪楠折扇,名叫慎终。何以唤也踏遍雪域高原,才寻得一株金丝楠木,制成镜架,取名追远。追远,追念前贤,寥寄的是何以唤对师父的思念。
旋即,八蛋灵机一动,挥着追远,嚷嚷道:"汀予,汀予,你是不是把这个忘了,我去帮你扔掉吧!"
周汀予回头,大惊失色,喊到:"你别动那个!"
"什么宝贝,怎么要紧?"
"不是什么宝贝……那什么……自然是要扔掉的,不过……"
八蛋:"不过什么?"
"不过,不过我要亲手扔掉!"
"噢?是何以唤送的吧?汀予,你是不是舍不得了?"
"八蛋!"被戳穿,周汀予有些无地自容。
"诶呀,还给你就是了。我是想说,何以唤那臭小子,他的东西不要也罢,若你舍不得扔,我也是乐意代劳的!"
周汀予气急败坏:"谁说我舍不得扔?!"
八蛋无辜状,一脸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的神情。
"我这就扔了!"说完,周汀予怒气冲冲地连盒带镜一起塞进装满废物的麻布袋,命人埋得越远越好。
哎,八蛋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内心叹气道,慎终追远,暴殄天物啊!
而当日夜里,周汀予揣了把土铲,偷偷摸摸地出门了。八蛋观察了他一天,就知道他是死要面子,口是心非。会心一笑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打算来个"人赃并获",让周汀予彻底面对现实。
为了主人和何以唤的幸福,他也算鞍前马后,一路护航了。
月色下,周汀予刨了七八个坑,总算是找回了那面镜子,放在怀里蹭蹭灰,失而复得的喜悦,周汀予不禁笑了笑。他之前就没打算扔这面镜子,不料八蛋借题发挥,再三激将,自己只能狗急跳墙了。想来这次回去,还得把东西藏好,不然被八蛋逮到,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
可刚一回头,周汀予就撞上了八蛋怒其不争的眼神,乖乖,没吓一跳。
八蛋:"汀予,不是说不要了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周汀予窘迫不堪,下意识藏了藏手里的东西。
八蛋阴阳怪气,啧啧感叹道:"汀予,你要辞旧迎新,从头开始,若这点东西都无法放弃,你又要如何放弃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周汀予:"八蛋,且不说前世我是你主人,这世我们也是朋友吧,你干什么非死咬着这些旧事不放?你若觉得我挥剑斩情丝,太过薄情寡义,那便不要留在国舅府了!"
"汀予!你这都是气话!不是我死咬不放,是你在折磨你自己!何以唤看着倨傲威风,实则脆弱自卑,你是最了解他的啊,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我……"周汀予语塞。
"何以唤手里的那柄折扇,你给它取名为慎终。而他留给你的这面镜子,名叫追远。你望他慎终,他对你追远。汀予,这些年,何以唤思你入骨。他一直说他有罪,不配得到原谅,所以一定不会跟你解释什么,只会沉默地离开。他从小就不懂表达,你是知道的啊!"
月光洒在追远镜面,周汀予有些发讷。"我……"
"你爱他不是吗?"八蛋一语中的。
周汀予抬起头来,迎上月光,道:"是啊,我爱他啊,这一世爱他,上一世也爱他。"
"那你去跟他说啊。"
周汀予看向追远,他眸子里透着晶亮的光,"我明白了,自欺欺人没用的。"
八蛋赞可点头。
"辞旧迎新是不可能的,因为旧也是他,新也是他。八蛋,谢谢你。"
八蛋笑了笑,"主人,上辈子我没能为你做什么,这辈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错过而后悔。"
"那,何以唤在哪?"
"忘川。"
"忘川?"
"要去看看吗?"
周汀予犹豫了一会,道:"还不行,先再晾他几日。"
八蛋错愕,"为什么?"
"我叫他走,他就走,死乞白赖也等一会啊,不知道我当时在气头上吗?这么久了又只言片语都不来一个,我不是知否,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其实吧……主人脾气相当不好……"
"我脾气更不好!不管,过两天还要进宫,又眼看快到太后寿辰了,走不开走不开,如果何以唤真的对我思之入骨,他怎么不来找我,非要我去找他?"
八蛋扶额,"你这是闹小孩子脾气。"
"小孩子脾气?你们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我养大的,还好意思说我小孩子脾气?"
八蛋满脸黑线,心想:得了,病好了,生龙活虎,还学会趁机倚老卖老了。
就算周汀予不肯去忘川,也没闲着。他知道何以唤送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俗物,于是要求八蛋给自己详细介绍追远镜的奥妙——
追远这个名字,不单指追念先贤,还有追踪远景的意思。持镜人心力合一,想一具体地名,镜面就会反射这一区域的实时境况,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可忘川范围太广,周汀予又不太了解何以唤具体会在何处,福至心灵,端起架子勒令八蛋道:"镜内搜寻以唤的任务交给你了,半柱香时间,找不到明天别吃饭!"
八蛋备受压榨,高呼惨无龟道的同时,不忘揶揄:"汀予,你这是明目张胆的偷窥!"
不料,周汀予哼了一声,嚣张道:"我的人我还不能看了??"
八蛋提了一口气,却无话反驳。罢了罢了,何以唤和周汀予都是祖宗,为了明天的饭食,还是不逞口舌之快,他凝神搜寻起来——镜面闪过了不少重叠错乱的风景,最终定在了一处幽暗死寂的空间里。
八蛋道,那是何以唤的卧房。
房内四壁徒然,没有桌床椅柜,只一石台突起,在黯淡的空间里泛着凉凉的光,何以唤静坐在上面,幂篱罩住他的上半身,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周汀予心头一紧。八蛋告诉他,几百年了,何以唤一直是这样——他说孤独能使他不再心软,能使他日渐强大。
"收服恶灵很难吧,他吃了不少苦吧。"周汀予问。
"汀予,其实收服恶灵不难,他心里的苦,从来都是对你的愧疚。"
"这傻孩子,知否从来没怪过他啊。"
"那你怪他吗?"
"不怪。"
"那你要不要去劝劝他,哄哄他?"
周汀予闻言,陡然清醒,收起追远便厉色道:"小八蛋,你三句不离以唤,净给我下套,胳膊肘往外拐!"
八蛋汗颜:"何以唤不是你的人吗,我向着他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
"不管,恋爱有道,我有我的骄傲,绝不能这么快屈服!"
"……?"
"你是只龟,还是只孤家寡龟,我说了你也不懂,走,回府睡觉!"
说完,周汀予颠着步子,好不快活地回去了。八蛋悻悻跟上,心想:这好家伙,道理一套一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接下来很快,纨绔公子的日常从擎鹰走马成功过渡到"对镜贴花"。狐朋狗友来邀直接回绝,陆今来了,就拖着他和自己一起盯着追远镜,整日整日,镜中人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镜面无声,何以唤的生活又枯燥单调到令人发指,除了处理无界堂的公事,要么盯着忘川水发呆,要么在房间打坐。亏得真爱无敌,周汀予比看皮影戏还认真还带劲,要搁一般人,早就倒彩走人了好吗!
当然,除了汉痴何以唤,抽魂术一事依旧是周汀予心里的一个疙瘩。何以唤提过抽魂术与无界堂有所牵连,便一定会彻查此事,周汀予能时刻跟踪进度获取蛛丝马迹,心里也落得踏实。
陈夕,无界堂内鬼,抽魂术主……现下风平浪静,可冥冥中,周汀予就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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