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后,周汀予看陆今满面春风的模样,就知道张铧的事已然了断。没过两日,不出意料,皇帝下令查抄张宅,陆今带队,于府内搜出一套完整的祭台样纸,铁证如山,张铧辩无可辩。贪赃枉法除外,祭台一案还事关欺君,两罪行相加后,朝廷判张铧月末问斩,涉案人等均处流放。
一系列事情忙完后,陆今自然而然升迁尚书。周汀予知道了,马不停蹄带着何以唤,就上时禄侯府给他庆功去了。
进府后,并未见陆炀身影,周汀予问陆今道:"你爹呢?吃饭的点,还在忙公事?"
陆今摇摇头,"后院休整,估计去那了吧。你知道的,我爹总喜欢亲力亲为。"
"嗯。不过,你家修院子干嘛?"周汀予说完,一脸"让我猜猜看"的神情,"陆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娶亲了?"
"娶什么亲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陆今努努嘴,"我爹可能就是看后院荒置太久,闲来打扫打扫,你怎么就想到我娶亲上去了。"
周汀予:"诶呀,不是为你着想的同时,为我相遥姐姐着想一下嘛。以唤,你说是不是,这么大一青年才俊,总单着多不好啊。"
可何以唤明显对这么八婆的问题提不起兴趣,话锋一转问道:"陆今,当夜你用灵符都问了些什么?"
陆今回忆道:"问了,是不是他要修祭台,为什么要修祭台,家中可还存有什么与祭台有关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何以唤摇摇头,又面色凝重道:"他为何修祭台?"
陆今:"有先例可考,修高台以候神明。为了修仙呗,还能为了什么?"
"没有其他的了?"
陆今肯定:"他只说了这么多。前段时日张铧告假,也是学人遁世养心。可结果呢,神仙的影子没见着,阎王先行一步了。"
"先给管这些了。"周汀予插话道,"总之是案子解决了,张之铭流落街头,我气也出了,管他修祭台干什么,如果真是为了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人死形灭,他再没有机会了。我还是比较关心,陆今,你升了官,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我和以唤呐?"
"感谢感谢,你说你想干嘛吧?坑我一顿饭还是怎么样?"
"不不不,"周汀予连忙摆手,"吃饭太俗套了。年初的时候,你不是得了一副当归山的水墨画么?送给我怎么样?"
"送给你不是物归原主了么?汀予,你这是夺人所爱。"
"我这不是好奇,想看看那副画是不是我的亲笔么?"周汀予扭头对向何以唤,笑眼宠溺道:"以唤,如果是我亲笔,我就把它送给你,这可是老古董,很有价值的!"
何以唤:"若是陆今不愿割爱,你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你愿不愿?"周汀予看向陆今,脸上写满了"你不给我们就绝交"几个幼稚的大字。
陆今杠不过周汀予,无奈笑了笑,答应了。
这时,门口传来男人爽厚雄浑的声音——"今儿,汀予来了,怎么不去后面只会我一声?"
是时禄侯陆炀。刚忙活完,他没有穿外袍,人到中年,依旧强壮笔挺得很。小时候,周汀予一直觉得比之周成旭,陆炀更加伟岸,有一个父亲令人敬仰的气场,自己的父亲又沉迷仙道对自己管问甚少,久而久之,周汀予倒是和陆炀更为亲近。
"陆叔,时禄侯府我都这么熟了,您若还客套来去,我第一个不习惯。"周汀予笑着道。
陆炀:"出了一趟远门,汀予你还是这样不着四六。倒是先生,许久不见,像是变了一个人。"
何以唤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论,仍旧不置可否。周汀予却欢快回话道:"那可不,近朱者赤嘛!"
陆炀也笑了笑,又问,"你们聊什么呢?"
"不过是一些关于祭台的案情,"陆今道,"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了,爹,皇上不是命您监斩吗?"
陆炀点点头,"是啊。说起来这个张铧,也是死有余辜。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敢借官家的银子私造祭台。"
这时,何以唤却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张铧不是中邪,是不得已而为之,城郊十里处,远市井喧闹,近江河山脉,乃洞天福地,却无树丛,空旷辽阔,是修建祭台的最佳选址。"
周汀予也豁然,"但是这块好地方被朝廷看上了,张铧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但是没想到,一向闭门造车的周国舅也会摸到这个好地方。"
何以唤点点头。
"为求仙冒着这么大的险,真是丧心病狂。"周汀予哼了一声,似在嘲笑,转念又感叹道:"还好我爹没到张铧那个地步,这样想想,他平日在府里面涂涂画画,倒也无可厚非了。"
"不仅如此。"陆炀提醒他道,"这件事若缺了周国舅,张铧指不定还逍遥法外呢。"
周汀予笑笑,"也是。我爹沉迷修道,举世皆知,不伤天不害理不犯法。可有些人对自己的心思讳莫如深,背地里净做些枉顾法纪的事。他们才是令人不齿的人。"
"不说张铧了。"陆炀许是觉得晦气,斗转话题道:"刚刚听你们说什么,夺人所爱?今儿你答应送汀予什么宝贝了?"
"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说完,陆今转向周汀予,"汀予,东西你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可反悔了。"
"要!当然要!"周汀予闻言一个激灵,立马向陆炀请辞道:"陆叔,陆今承诺了我一些东西,若再不取,他就要反悔啦,您继续忙,我们先告退了。"
陆炀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口,才收起目光,去到后院忙起自己的事。
周汀予抱着水墨画回到国舅府的时候,一脸失落。这卷画,他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自己画过,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这是赝品,有人鱼目混珠,敲诈了陆今。于是,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趣,周汀予决定闭关作画,画一幅和这个赝品一模一样的,让陆今意识到正品和赝品的差距后,再送给何以唤。
虽然他本人画工不能恭维吧,但却胜在年轻有热情,万事皆可为。也于是,每日从国舅府运出的垃圾中,多了很多画了两笔就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日子在两个人的欢声笑语中过得飞快,周汀予依旧没画出幅"以真乱假"的图,月末就先到了。与此同时,张铧问斩的日子也到了。
周大公子没什么兴趣去看人头点地的血腥场面,他说他现在只想作画,然后媲美大师。倒是何以唤,问斩完的夜里,一个人悄悄去了张宅。
其实,这段时间,何以唤还瞒着周汀予去了好几次祭台。那夜突然出现的男人一直是他心头的疙瘩,他觉得他并非常人,可每每窥查,这人又总是与常人无异,日出日落,循规蹈矩,生是找不出一丝瑕疵。可越是这样,何以唤警惕性越强,这方祭台,周汀予想的没错,十有八九与抽魂术有关。但若张铧是抽魂术主,主人将死,祭台周围却无任何风吹草动,是不是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冥冥中,有一个大阴谋在深沉酝酿,那是抽魂升仙的术法,需鬼魂无数,南北生魂各三。北地的生魂已被掐断,抽魂术主只要不放弃修炼,就会想方设法获取更强大的灵魂取而代之。而周汀予刚刚好拥有更强大的灵魂。
敌在暗,我在明。案子要查,内鬼要揪,做起事来何以唤却不敢声张,他怕锋芒所向,周汀予会变成众矢之的,就只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查清原委的同时,不暴露周汀予,保护好周汀予。
而这次来张宅,何以唤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听说,人死之后,魂魄常会逗留在家门内外,以追思生前是非。何以唤就是来碰张铧的。
踏着飞檐巡视了一周,何以唤在一间卧房看见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脖颈处有淌血的刀痕。那就是今日斩首的张铧。
"张铧。"何以唤俯视他。
张铧从睡眠状态惊醒,看向何以唤,道:"你看,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冷了些。"
"你死有余辜,当然冷。"何以唤道。
"对。"张铧笑笑,"怪只怪琼之卧虎藏龙。那天陆今来找我,我就知道,自己命数尽了。"
何以唤不想跟一个鬼魂再浪费唇舌,问道:"你雇了一个百工,监修祭台,他是什么人?"
"百工?"张铧眉头皱了皱,似在思索,"不过都是市井上找的匠人,这些人好用,给足了钱,安在眼皮子底下,就不会乱讲话。"
"你最好不要说假话。"何以唤对张铧的答案并不满意。
"我求仙问道许多年了,只是碍于朝职,不好光明正大。我能看出,你不是小人物。只是大人,我已经死了,而且门楣倒塌,我根本没有必要维护别人。相反,我更想说出让您满意的话,在黄泉路上走得通顺一些。"
一无所获,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是普通人?何以唤顿觉烦闷,背过身去,问了张铧句,"冷吗?"
张铧还没连来得及点头,就感觉周身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沿着被褥爬上床头,烧光床架,烧透房顶,整座宅子都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一如当夜何以唤的红衣。鬼魂感觉不到一丝热,看着生前的宅子化为灰烬,他除了愈发凉的背脊,什么也感受不到。
"这是惩罚。我不会忘的。"
最后,何以唤淡着眸子,说了句这样的话。
第二天,张宅走水的消息传遍了全城,可人人皆知,张宅是空宅,如何能走水,于是,又有"天意锄奸,特降神火"的说法流传出来,而人们,似乎都接受了这种说法,还感谢上天惩奸除恶,张宅活该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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