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醒了。"
周汀予大醉初醒,睁眼看到的是相遥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和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陈设。
"顺子拖你回来的时候,你可是雷打不动。"相遥嘴上刻薄,却不忘把熬好的苦参汤递到周汀予嘴边,"趁热快喝吧。"
周汀予撑着床板坐起来,将汤汁一口闷掉,纳闷道:"顺子带我回来的?什么时候?"
相遥点了点头,"三四个时辰前吧,你瞧,这天都快黑了。"
喝醉断片。周汀予知道自己去清风自来喝了不少酒,可具体是什么时候醉的,他就搞不清楚了,依稀记得醉时耳边聒噪不断,知道是有人在讲话,可讲的内容就一概不知了,但恍惚间,他好像真切地看到了一抹夺目的红,明晃晃地亮在自己眼前。
是梦境吗?
"睡了这么久啊……"周汀予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累,"下次真得少喝点了……"
"知道就好。要不是我来探望舅父,发现你不在家,差顺子去找,你还得在清风自来趴着。"
"相遥姐姐,你主要是有事来找我的吧?"周汀予内心翻白眼——说来看我爹,却关心我在不在,不是找我有事是什么…
"算你机灵,不过我也是来探望舅父的。还有你应该不知道,先生前几日去了莱胡县,今日回来了,……"
"他去莱胡县干嘛?!"周汀予一下打断相遥的话,听到这个人,他下意识反胃。
"可能是嫌那边的消息太慢了吧。你也知道,莱胡县只要案发,王植必先自己细查,查不出才上报,这莱胡到琼之也有些路途啊。先生怕是不想耽搁,亲力亲为了。"
"他有那么好心?"
"汀予,用人不疑。先生不是普通人,哪会觊觎凡俗的东西?"相遥感叹,"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仙啊道啊的,但一旦事实在那摆好,不管他修的什么道法,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他和我们是不一样。单看琼之这座城,有多少人舍宅为寺,可能修成正果的人又有几个呢?不还都是无门无派,自己抱着幻想瞎折腾。那些仙啊魔啊,仙魔混战啊,长生不死啊,几百年前就传的神乎其神,可这世间还不是代代更迭,老的老死的死,尽了命数就埋进土里。就连野史里说的'当归,仙门至尊,兴存万古',可现世谁又找到过当归山或者当归后人呢?你何苦和一些对我们来说虚妄至极的东西置气。"
"这个我懂,可是……"。神仙思想虽然盛行,但是根本没几个人见过神仙,而且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古人杜撰出来的心里寄托。追逐仙道,在这种层面上来说,也无可厚非,但周汀予就是无法理解也难以释怀,说他偏执也好,迂腐也罢,厌恶,就是厌恶。
相遥轻轻拍了拍周汀予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懂就好,无非是时间问题。汀予,舅父已经是那样了,我们清醒着的人还得布帛菽粟地过下去,等陆今平安回来了,我希望你可以真正开心起来。"
周汀予凝重点了点头,可到底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不知道。
相遥站起来,似乎是准备离开了,"若还想睡便再睡会吧,对了,刚才没说完,先生交代要一个人和他一起去莱胡。明日,你跟着先生启程去吧。"
"啊?"周汀予大吃一惊,"我和他?!"
"对,你们两个人。"相遥看他一脸拒绝,语气又笃定了几分,丝毫不给周汀予推脱的机会,"此行主要目的是寻找陆今,先生不知陆今模样,他一个人无从下手。而我要守在琼之,时禄侯又有军务,你是唯一的人选。"
周汀予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连声哀求道:"我和他一起?好姐姐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很尴尬的!你就不怕我又忍不住冲撞他,他把我杀了?荒郊野外尸骨无存的那种?!"
相遥略过这些夸张的说辞,转身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辰时,我和时禄侯会在城门下为你们送行,记得准时到。"
次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周汀予就背好了行囊。除了怜儿给收拾的衣物和盘缠,他还在屋门外发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面装满了形形色色的符咒。
不需想,这是周成旭,他的父亲,给他准备的。周汀予错愕不假,但更多的是鼻酸。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没有母亲,父亲对自己又惯常不予理睬,所以走了便走了,不会有父母的眷眷叮咛与殷切期待,但看见符咒的那刹那,周汀予感觉自己建筑多年的用以隔开父亲的防线开始坍塌了——他心里是一直有自己的吧,只是心口难开罢了。
行李不多,轻装上阵。
周汀予到城门口的时候,人都还没来。
背倚着城墙,脚蹭着石子路,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干等着,周汀予又想起了何以唤。
他要离开琼之了,归期未定。
何以唤呢?还在琼之吗?如果他和怜儿有交集,也该知道他走了吧。
萍水相逢,倾盖如故。阳春三月的日头太暖了,叫刚习惯冬风冷冽的人怎么抗拒得了?
"汀予!这儿!"
听见陆炀的喊声,周汀予才停止想入非非,三两步跑到他们身边。
相遥掩笑道:"不错,今日居然比我们还早了几分。"
周汀予道:"昨日睡足了,今早要还赖床的话,我也太不懂事了。"
"那好,你和先生启程吧,怕耽误久了,天黑前到不了驿馆。"相遥边说边往后看,周汀予也跟挪动视线——
见一红衣男子,幂篱遮面,牵着两匹棕黑的骏马,静静地侯在身后。红衣如血飞扬夺目,周汀予竟有一瞬看痴了过去,若没有这标志性的幂篱,他都不敢承认眼前这人就是前几日那个阴冷压抑的玄衣男子。
蒙面人走上前,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周汀予,对陆炀和相遥道:"有劳相送。"可看他们迟疑着没走,又补充道:"放心吧,案子会有结果,人也会平安的。"
跨上马背,扬尘而去。
清晨的风吹动枝桠吐出新绿,吹动云彩不断漂移,吹在身上凉嗖嗖的,像是提醒过境之人征途未知,抖擞精神。
两匹马,一前一后,骑马的人,一路无言。
何以唤和周汀予到驿馆的时候,黄昏未过,天还算亮堂,算算路程,若继续赶路,还可以进到一个临近的小镇,吃打烊前最后一碗热乎的阳春面。但周汀予执意要停下歇息,也不是因为惫懒,就是因为他和何以唤之间的气氛太微妙太尴尬了——之前感觉对方言辞轻浮,但现在人家保持缄默,好像…就也没那么讨人厌了。周汀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骂过蒙面人的原因,他现在一扭头看见他显眼的红衣,还会莫名紧张。
所以,必须要停下,让周汀予得调整调整心态,不然非得原地爆炸。
两人将马匹牵进马厩,刚刚捆好,周汀予转身就要走。
"不吃点东西吗?"何以唤沉沉地嗓音传进刚走没几步的周汀予的耳里。
周汀予没回头。
何以唤又说:"不饿吗?"
周汀予打心眼里不想搭理蒙面人,可是人家一天就说了这么两句话,还句句戳自己心窝。是真的饿了啊,管他,为五斗米折腰就为五斗米折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才能找到陆今,才能和他分道扬镳。于是回身道:"你有吃的?"
话音刚落,几块被方布裹着的栗粉糕出现在周汀予眼前。
饥肠辘辘的周汀予看见栗粉糕无疑狼见了羊,根本按捺不住。什么原则啊什么尴尬啊,去他的,不重要!抄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完,吧嗒吧嗒嘴,疑惑道:"咦你这栗粉糕哪里买的?怎么和我家丫鬟新研究出来味道的一样啊?"
何以唤立即下意识撤回放着栗粉糕的手,好像有些心虚,道:"寻常店家顺手买的,可能是碰巧味道才差不多吧。"
"哪家店啊?下回我也去买,省得怜儿那丫头太辛苦。"周汀予其实还想再吃一块,可看蒙面人收回了手,就只能眼巴巴地馋着。
何以唤顿时语塞,吞吞吐吐道:"城南吧…"
其实,栗粉糕是他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做的,怜儿的改良版栗粉糕也是何以唤住在国舅府那天指点的,只不过何以唤不想让周汀予知道,才施法抹去了怜儿的记忆,才谎称栗粉糕是顺手买的。毕竟,蒙面人于周汀予,不过合作关系,何以唤于周汀予,不过两面之缘,太过殷勤,怕会适得其反。
周汀予也不知道怎的,可能是吃人嘴短,开始想要和他聊下去,笑着道:"城南那么大,你具体点!"
何以唤把剩余的栗粉糕塞到周汀予手里,好似撒不来谎,有些窘迫,扭头就往驿馆里走,"我记不清了。"
但幂篱下的那张脸,分明是窃喜多于窘迫,何以唤算知道了,想要周汀予打开心扉,吃是一个重点。原来,人转了世,有些属性却是不会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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