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自然醒,周汀予今天醒得早也巧,刚好碰到驿馆新鲜出炉的早饭。
嗯,还蛮丰盛的。肉馅炊饼,赤豆粥,还有最爱的栗粉糕!
栗粉糕这么出名的吗?哪哪都有?周汀予奇怪,于是唤来看店的掌柜,道:"驿馆的厨子好手艺啊,栗粉糕看上去就很好吃。"
"这不是我们厨子做的,"掌柜笑着,"我们厨子可没这么好手艺,喏,是这位公子做的,"掌柜侧了侧身子,指向刚从内厨出来的何以唤。
何以唤还是那身红衣,那斗幂篱,只是腰间系个麻布围裙,手端一小碗芡实粥,看上去既不像厨子又不像仙人,不伦不类。
这身打扮,愣是把周汀予笑出了声,"喂,你还会做饭呢?栗粉糕也会?"
何以唤明显没料到周汀予今日会醒这么早,还亲眼目睹了自己系着围裙端茶送水这种完全不符个人风格的场面,于是尴尬地把芡实粥搁在桌上,扯下围裙,和托盘一起还给掌柜的,坐到周汀予对面,强行解释道:"是公主托我照顾好你。驿馆吃食粗鄙,你要吃不下消瘦了,我会有违公主所托。"
"噢,你还蛮听我相遥姐姐话的。这些东西卖相不错,吃上去也该不赖,本少爷很是欢喜。"周汀予揶揄他,说完还偷笑了笑。
何以唤没有再说些什么,兀自掀起幂篱一角,小口抿着面前的芡实粥。
周汀予费力盯着那掀起的一角,可还是看不见他的脸,但看他吃东西的样子这么优雅,应该不会是个面目可憎的男人。
想罢,还挺开心的。端起自己的赤豆粥,尝一口,稠稠的,甜甜的,美滋滋之余,突地问:"为什么我不是芡实粥?"
何以唤放下粥碗,毫不犹疑道:"芡实味道甘涩,怕是你不会喜欢。"
的确。周汀予从小到大都嫌弃芡实太苦,有关芡实的东西是挨也不挨。看蒙面人这么懂,赞不绝口道:"诶你很不错嘛,能做饭还能猜人口味。清水熬赤豆,加米加糖,我在家也这么吃。"
何以唤闻言却又没有回应他什么,只起身走出去喂马了。其实,喂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是听见周汀予夸自己,内心莫名怦怦激动,不敢讲些什么,怕起伏的语调让自己露了马脚。
说来惭愧,得道的人居然还有这种毛病,真得改改!
"诶你不吃了吗?"周汀予喊着问。
"……"何以唤已经跨出门。
"也是,修仙辟谷,不吃也不饿,这下好了,全是我的!"周汀予像是自我安慰,小声喃喃道。
一个人吃着,越想越郁闷,这个人又夸不得又骂不得,还动不动不理人,真是岂有此理!周汀予郁闷着郁闷着还情不自禁狠拍了一下桌子。
"嘭——"
掌柜的听见这声音,自然是坐不住,满脸赔笑地走过来了。
"哟,公子,别把气撒桌子上啊。"掌柜的拿袖口蹭了蹭方才周汀予拍打的地方,心疼地说:"要拍坏了,这郊野地方我上哪找张新的啊!不是我多嘴,您这脾气啊真得学学和您同来的那位,他就耐心了,天没亮,一颗一颗剥栗子,磨粉熬粥烙饼,几个时辰不带一点急躁的。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真是好啊!您还生气,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看掌柜叹息着走了,周汀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愧疚还是应该感动,蒙面人居然为他能吃顿好的早饭在厨房这种油腻的地方一忙就是几个时辰——蒙面人不是仙吗?仙不是大手一挥就什么都可以变出来吗?他答应相遥的会照顾自己竟是这般无微不至吗?
周汀予有些懵了。
这时,何以唤走了进来,看周汀予拿着饼好像在走神,便问道:"吃好了吗?"
说完,他径直走向驿馆柜台结账。
周汀予收拾好在马厩等蒙面人,蒙面人出现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个盒子,周汀予问他是什么,他只神神秘秘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朝夕相处,往往有两种结果,一,日久生情,二,日久生厌。
周汀予对蒙面人,以上两种都不是。好像没那么讨厌了,可又走不近这个人,总是若即若离似笑非笑的,让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周汀予还是个死心眼,越奇怪的事物越想深究,当到了彻夜难眠还不得其解的境地,他的猎奇心理就会开始凶猛发酵。
所以,就算没办法,也要试试看。
大成北境,人烟稀少,城镇更是少之又少。
一连走了好几日荒郊,今日午时总算是遇见了个像模像样的小镇——连安。
更碰巧的是,还遇上了连安镇一年一度的庙会。依山而建的镇子,信仰山顶住着天神,千百年来,虔诚的连安人修庙烧香,愿山上来去无踪的神,保佑他们举家安康。
镇子里的商铺不多,一家名曰思润的客栈很是显眼。
何以唤和周汀予刚到客栈柜台,不料掌柜的二话不说,只递上一封蜡封的信,客气地说:"信笺前几日就到了,不想少爷今日才来。"
周汀予不解,拿过信封瞧了瞧蜡印,是时禄侯府来的信。
"少爷肯定好奇我怎么会认得您,"掌柜的笑了笑,"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嘞。"
周汀予这才愈发瞧他眼熟,惊奇地试探性问道:"周伯?您…您不是……"
"诶是嘞!"周伯咧嘴笑得开心,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笑容说道:"那年我以下犯上冲撞老爷,本来是死定了,想不到老爷慈悲,放我来连安镇,还给我安置了这思润客栈,哎这思润思润,不就是老爷思念夫人吗?其实啊老爷心里头是有夫人的。"
提起往事,周汀予心跳猛的一停。
而关于周伯,周汀予的印象已是很模糊了。
周伯虽然姓周但不是国舅府里的人。润伊是一方郡主,因父母殉国,自幼养在皇宫,周伯是侍奉她长大的内监,虽身份悬殊,但周伯待润伊如兄如父,随着润伊婚嫁,一同入了国舅府。那年润伊离世,周伯尊卑不分一心向国舅周成旭讨要公道,周成旭自然是暴跳如雷,口口声声要周伯去陪葬。但谁想得到,周伯不仅没死,还被悄无声息地安置在一个没有喧嚣与痛苦的地方安度晚年。
这是周成旭内心的柔软吧。他感念周伯有恩于润伊不下杀手,同时也为自己的过失深感愧疚聊做补偿。而这些,周汀予以前都不知道。
"少爷长大了,也愈发像年轻时的郡主了。"周伯看着周汀予感叹道,"我这辈子没守住郡主,老朽之身也无法为少爷奔波,晚点上山祈福只求少爷一世平安了。"
周汀予顿了顿道:"周伯,庙会我也去。"
用过午膳,打点好一切,何以唤和周汀予便各自回了房。
本是吃完就睡的周汀予这次却无心睡眠了。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见到周伯后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想想母亲又想想父亲,竟有种错乱的感觉,完全颠覆他的想象。
无意瞅见被自己遗忘的时禄侯府来的信笺,才中断了思绪,读起信来。
信上除了嘘寒问暖,关键点说是周太后旧疾复发,希望周汀予能尽快完事,早日归家。
如此,周汀予更烦了。
太后的病是沉疴难治,多年来时常病一阵好一阵,每次病了就犹如鬼门关走一趟,很是惊险。周汀予是她的亲外甥,理应伴在膝下尽孝道,可这一路向北,好不容易快踩着北境的尾巴了,很快就可以有陆今的下落了,且不说脾性古怪的蒙面人会不会允许他回琼之,就他自己也不想半途而废。
两难。浑身乏力。
于是唤来小二打桶热水,泡个澡为解乏,也沐浴更衣权当尊重神灵。
本来上山是为求陆今平安,现在多求一份,求太后的病情会和以往一样,有惊无险。
在热水里泡了一阵子,水汽熏人,慵懒的感觉蔓延周身,伸手拿衣服的时候竟是有些不稳,带倒了衣架,衣服分毫不差地全跌落在了水里。
周汀予扶额,心塞。只得光溜溜地从水里爬起来,用手挡住关键部位,蹿到床上,开始翻行李。
幸好怜儿给准备的衣服还算多,就算脏了一套,湿了一套,也还有衣服可挑。
这挑着挑着,竟挑出了一张纸?该是怜儿整理衣物时不小心夹进来的。
拿起一看,是何以唤那张情书——久未见汝,心甚念兮,但求伴汝,了吾梦兮。
周汀予又不自觉想起了何以唤,想着想着竟生出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短暂的东西很美好,但它毕竟很短暂,是难以长留的。
所以,想你,只能是想想。
盯着这张纸发愣,盯着盯着又盯出了不得了的地方——这纸?怎么和官印的纸长这么像??
三两下套好衣裳,冲到那封信的面前,提着两张纸认真比对——
竟然一模一样!
周汀予大脑"嗡"了一下,有些缓不过来——
要知道官家的纸张都是特制的,材质花纹皆为独有,出品的纸张平更是明文规定,非官批不得擅用。
何以唤这样的穷书生,怎么会有这样的纸张??他也不太可能和官家有什么牵连啊!
难道……何以唤又骗了自己??
周汀予突然有种恐怖的直觉,他居然觉得蒙面人就是何以唤,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把他们想到了一块!
蒙面人曾向时禄侯讨要奏章合集,他有官印的纸张,蒙面人穿了一身红,那日在烂醉在清风自来看到的一片红很可能不是梦境,而是蒙面人的衣裳!
周汀予越想越顺,也越想越混。
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又为什么要骗自己?
若即若离的蒙面人就算对自己好也是孤冷高傲的,而呆头呆脑的白净书生为求爱而来,如果他俩是一个人,何以唤喜欢怜儿的假设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就算退一万步讲,蒙面人若是和怜儿情投意合,根本不用翻墙递信这样大费周章,直接跟相遥公主提条件就行了。
求爱而来。求爱……
周汀予脑袋又"嗡"了一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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