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周太后除夕夜病发,病情来得急猛,上一秒还慈眉善目的人,这会已是面色发青,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奄奄一息。众人惊慌失措,前去传太医的内监脚步分外踉跄,差点与冲进来的周汀予撞了个正着。
周汀予拨开层层人群,挤去前面,相祈和相遥守在周太后榻前,一个眉头紧锁,另一个已经哭成泪人了。
生离死别。周汀予心头发酸,却讷了下来,不知自己该不该蹲下去,握住姨母的手,说,汀予来晚了。毕竟,皇上公主都在,自己只是个外甥。
"都来了吧……"这时,回光返照一般,周太后幽幽睁开眼睛。
众人一惊。相遥见状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哽咽道:"母后,都来了,我们都在。"
周太后:"相遥,你成亲了,可母后却陪不了你了,以后若有孩子,那是哀家的外孙啊,可哀家没那个福分看到了……"
相遥泪如泉涌:"不会的,母后,你这次一定可以挺过去的,每次我们都挺过来了……"
周太后闭了闭眼睛,又缓慢睁开,像是在同命数多讨一些时间。"相祈……哀家的儿子……那么小就担上家国的责任,苦了你了……"
"母后……"相祈看向他的母亲。
"还……还有汀予……"
周汀予心头一紧,蹲到周太后面前,道:"姨母,汀予在。"
"你今天又闹别扭了,干什么不进来呢……你这孩子,性子又拗又野,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哀家……"周太后顿了顿,转言问后头的国舅,道:"成旭,你儿子的事你知道多少呢?"
周成旭走上前来,"长姐,对汀予,这些年,使我疏忽了。"
周太后无力地笑了笑,争分夺秒又看向周汀予:"汀予,选择了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就同他一直过下去,不论他是谁。"
"姨母……你知道……"周汀予瞠目,她知道自己和何以唤的事。
"你看他的眼神总是与看旁人不同的,你藏不住的,哀家一望即知。"
"姨母……"
"是对是错,姨母管不了了。先帝,臣妾马上就要来找你了……"周太后最终阖上眼睛,喃喃道。
相祈惊慌,"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众人噤若寒蝉。
这不是周太后第一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周汀予却莫名觉得这一次比过往哪一次都危急。若榻上的人熬不过这一口气,去了。那么明日,新春伊始,将灵幡飘摇举国同哀。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命运就是这般爱玩弄人。
皇帝盛怒之下,值班的太医终于赶到,提着药箱慌忙跑了进来,行过礼,跪在周太后榻前,把了把脉,神情并不好看。
见状,相祈急忙问:"如何?"
许是惊恐害怕,许是赶路赶得气息不稳,太医打着颤道:"回……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就……就在方才……崩……崩了……"
说完,太医面贴地板,不敢直视皇帝。
崩了……与病魔抗争了多年,结果在普天同庆的团年夜,在歌舞升平的喜闹里,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离众人而去。
周汀予不自觉地往后跌了一步,陆今扶住他。
是时,相遥摇着母亲僵硬的胳膊阵阵哭喊,相祈气急——"太后一炷香前还好好的,为何说崩就崩了?!要你太医院有何用!"
太医伏在地上,道:"病来如山倒啊皇上!越冬的日子里,整个太医院没人敢松懈,可终究敌不过病魔,没能保住太后娘娘……奴才罪该万死!"
这时,相遥放好周太后的手,站起来,道:"母后去找父皇了……煎熬了这么多年,母后终于可以与父皇团圆了……"
闻言,相祈无话可说,掩目背过身去。抛开悲痛,人人都心知肚明,除夕夜,太后崩,表大忌,国将不国。
可须臾,相祈还是转过身来,拿出皇帝的担当,忍痛宣告道:"传令下去,大成丁卯年除夕,周太后痼疾突起,崩于乾坤殿……"
继而,"周太后驾崩"的呼告响彻皇宫大殿,红灯笼被悉数撤下,欢鸣之音立销,取而代之的是长明灯起,丧钟沉顿。
与此同时,乾坤殿内,周成旭,陆炀等人齐齐跪趴在地,以表哀思。
周汀予跪在榻前,愣愣望着周太后的遗体,眼睛渐渐模糊了。
自己自幼丧母,幸得姨母关爱。虽姨母常年病恹,但总是有惊无险,时间长了,他竟以为,得上苍庇佑的姨母可以活很久很久。可事实并非如此,就在今夜,姨母真正永归极乐。
叹到底是人命寡薄,说走就走。
……
后半夜,整个皇宫不曾安眠。
礼部来了人操办后事,周太后的遗体也被运去灵堂。外头的雪越下越重了,周汀予坐在乾坤殿外的台阶上,一眼望去,铺天盖地的,都是死灰色。
"汀予,别着凉,这几日你还需打起精神。"何以唤找了件披风,轻轻给他盖上,然后也坐了下来。
"以唤,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周汀予突地问。
雪夜的风呼呼,何以唤闻言,也叹:"是啊,人为什么会死呢?"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遍,师父傲睨一世,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保下所有人的命呢?可现在,他明白了,当初的想法太过奢侈。有些人,你可以等,等他六道轮回,等他周而复生,就是难以留下。
"汀予,至少太后走得安详。"何以唤安慰道。
周汀予叹息:"太突然了。早晨时候,姨母才喝了药,与我们谈笑,谁料晚上就走了。"
"世事无常。汀予,太后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难过的。"
周汀予又叹了口气,站起来,醒醒神,转言问:"薛平海呢?"
"锁原地了。"何以唤指了指开始那个角落。
"明早宫里要就会举办丧礼,薛平海不好呆这。"
"嗯,我可以把他收进锁四方。"
"……以唤,"周汀予顿了顿,"祭台下那个男人,就是黎黔对吧?"
何以唤点头。
"那抽魂术呢?祭台就是用来修抽魂术的吧?"周汀予看向他。"陈夕呢?时禄侯府呢?"
说完,他讥讽似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何以唤莫名有些无措,"汀予,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你一定要同我寸步不离。"
"不管吗?以唤,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何以唤瞳孔骤缩。
"祭台已成,只欠东风。以唤,我一直记得你说的,修抽魂术需男女生魂,至精之纯,抽魂术主翻山越岭费尽心思,收寻魂魄,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抽魂升仙,长生不死?莱胡线断,他就会想方设法寻过魂魄,填补空缺。而我,作为当归仙首的转世,一旦暴露就会成为敌人的猎物,后果不堪设想。"
"汀予,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同我寸步不离。"何以唤迫切道。
周汀予点点头,"但是,薛平海天降,黎黔现身,一切隐藏的真相呼之欲出。以唤,我不想管,但是真的能不管吗?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几个人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一定能的!"何以唤搂住他,怕他去冒险,"汀予,我承认自己之前很剖开真相,将黎黔斩之后快,但我现在什么不想了。比起你的安全,黎黔又怎么样,抽魂术又怎么样,他们都不值一提!汀予,旁人抽魂升仙与我们何干?我们去遁世,去找桃花源,琼之危机重重,我怕我一个不留意,你就没了。"
周汀予现在脑子里很乱,之前张之铭留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各种事情就接踵而至,烦不胜烦。冥冥中,他总觉得,诸事不顺,必有天灾。多思无益,干脆靠在何以唤颈窝里,闭上沉重的眼睛,借着何以唤的体度,他想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睡个好觉。
如果,明日有太阳的话。
……
雕玉为棺,文梓为椁,金漆点染。于灵堂,伴着五服哀哭,周太后入殓,封棺。守灵七日,周汀予没有合过眼,相遥扛不住了,被陆今带去休息。这不一会,就是出殡礼了。
一百零八杠,六十四幡,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哀乐浩浩,哭声汤汤,黄纸漫天,皆为送葬。
相祈着斩衰,手捧灵位,走在行列最前。
一入皇陵。尘埃落定。新年之初,太后崩逝,公主哀绝,皇帝疲颓,整个琼之都好像元气大伤。
周汀予不出家门,守孝三个月,孝期满时,又快立夏了。
薛平海被他们安置在国舅府,帮着周成旭画灵阵,有吃有喝,倒也把要找黎黔的事淡忘了。
春分时节,八蛋来信,说忘川春天野花遍地,栗子林里新芽发出来了,鲜嫩夺目,江水奔流不竭,风景甚是怡人。齐徨正在专心研究什么税收制度,忙得很,自己暂时走不开,要等到立夏左右才能到琼之来。
如今立夏了,八蛋也快来了。
周汀予发现自己变了,以前无乐不欢,巴不得夜不归宿,可现在他却习惯守在家里,守着何以唤,不说话,也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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