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国已亡,丧家之犬……那个人是母后深爱的人……那个人是殿下哥哥……那个人……是晟文帝之子太子沈渊吗?
夺命锥心的钻痛铺天盖地而至,我的眼前黑云层叠,什么也听不见了,芒针走穴,胸痛欲裂,众人都张着口在唤我,可我只能感受到剧痛的胸腔里血液在汩汩上涌,呼吸卡在喉管,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月儿!!!”
“公主!!!”
刺破殿顶的惊呼,白玉屏风染开一大片血色的莲花……
父皇赤红如魔的瞳孔在这一刻猝然化为灰烬,双手一松,整个身子瘫了下去……
有风从殿外呼啸而来,几颗黑亮的佛珠掠影而过,咚咚击在父皇的身上,父皇晕倒了过去,彻底安静了下来……
依稀闻到了那抹熟悉而迷人的清香,我仿似回到了那日江铃山崖下……
全身的痛觉变得麻木,满目大片大片的血红,我躺在渐渐冷去的血泊中,耳内响起飘渺而遥远的冥冥之音……
霞光织锦,绮丽幻美,皋端一袭青绦玉色的僧袍落在了我身前,他蹲下身来,水一般的衣袂拂过了我的指尖,他深邃的眉眼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到什么表情,然而他伸出了手,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发颤,紧紧握住了我的肩……
“月儿!月儿!”像是他在唤我,声音温柔而好听,要人性命。可二哥的脸伸了过来,遮挡了皋端的俊颜……
我想二哥好碍事啊,推了推他,然而他挡得更多了,热泪滚滚,簌簌而落,打在我的脸上……
“师父……”我虚弱地唤了一声,伸出收去,正时手上一热,皋端宽大的手掌抓紧了我,他的墨瞳在剧烈颤抖着,手掌暖而结实,牵住了,一辈子也不想松开……
我吐出一口浊气,眼前画面模糊,我想看清皋端的面容,然而天地旋转,巨大的黑暗向我袭来……
有什么东西在吸食着我的痛觉,我的力量,我的温度,我的呼吸……
我在黑暗里无力自拔,身体渐渐冰凉。不知昏迷了有多久,耳边传来太医们的争执……
“……天星剑刺在心扉血脉处,一旦拔出,恐会血流不止……”
“……但天星剑寒性极大,若不拔出,公主会被剑气所伤,心跳衰竭……”
断断续续,传来皇后的抽泣声:“天星剑拔与不拔,月儿都凶多吉少,你们让本宫如何做这个决定?”
不久,太医急道:“……公主脉象已弱,心跳极微,娘娘与殿下不能再拖了……”
“一群废物!”二哥大怒,杯具重击在地上,支离破碎……
我也心中一沉。
二哥极少发怒,他闲散恣意,遇事不惊不急,从容定然,即便生气发怒他的嘴角也会勾着一抹笑,或冷笑或讥笑,同样也迷人,桃花水漾。
他这一声大喝不亚于雷鸣,四周陡然死寂,余音回荡,令人胆寒。
许是我又昏迷了过去,良久不闻人语,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明……
忽而脸上一热,有双温柔的手在给我擦拭泪水,凉凉的湿意,丝丝缕缕,唤醒了一些知觉,二哥的声音飘飘渺渺而来:“……月儿别睡,醒过来……”
“你怎么这么傻跑来给我挡剑?这么傻不去成亲跑来这里?你要我内疚?要我后悔一辈子么?”
“……我枉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却一直没有保护好你。从小你就为我担下了太子的虚名,替我挡下了多少刀光剑影,你虽没抱怨过一句,但我知道你一定累极了,然而父皇将你推到风口浪尖,将你当做诱饵引那些想颠覆政权、复辟晟朝的逆贼,你一定也伤心也后怕,你得知自己不是父皇亲生,两年前便跌落悬崖后失踪不见了……”
我心头一震,二哥怎么会……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两年前,丽妃暴毙在冷宫,死前胡言乱语说我母后并非被她害得早产,母后原本就到了待产的日期,她怀着一个多月的身孕才嫁给了父皇,而圆房那天,她让丽妃代为侍寝,所以父皇至始至终都没得到过母后的身子……
多么可怕的流言,父皇深爱的皇后竟然用别的女子代替自己圆房,而父皇最宠的我并非他的孩子……这若是事实,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后怕,我担虑,我急忙跟着谢紫华出了宫去了江铃,跌落悬崖后不敢再回来……即便后来听闻父皇重病,我也心有余悸,不敢回宫看他……
二哥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尖从滚热到冰凉,泪水布满了我的脸,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泪……
他道:“若就这样失踪不见,你倒可以摆脱身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为我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不用因我而遭此劫数………”
他声音低了下去,愧疚难当:“你常说我两|性|格极似,犹如双生,你不爱乱世霸业,我又何曾爱过?你在避尘台上自在快乐的生活,也是二哥也梦寐以求的生活……二哥曾云游四海、放逐身心,那时常想若能带着你在身边,会是怎样的情景?然你的身世、我的身份,终是做不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因为我的冰凉,他的手指灼热……
明明剑穿心扉,魂走黄泉,可二哥这一长段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回观返照一般。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生一代一双人?我竟不知二哥还有此等想法?
二哥虽不是我的亲哥哥,却胜过亲哥哥,若哪天全世界的人都离弃我,二哥不会。同样,若要我在他与外人之间作抉择,我必然要选择他。不是因为爱情,而是那种类似融入骨血不可分离的亲情……
思绪翻涌,纷乱如织,我回忆和二哥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分辨不出哪些是爱情哪些是亲情,他一定在逗我,就像以前他经常逗我说,我胸这么小肯定嫁不出去……他极力给我和谢紫华牵线搭桥,怎会是爱我呢?一定是我痛糊涂了产生了幻觉……
二哥继续道:“……你嫁得远了我不放心,嫁得差了我不甘心,后来将你送去谢紫华那里,至少他能让我安心……”他顿了顿,声音骤冷:“可他因为柳凝雪而陡然翻脸,不似从前……是我物色错了人……”
“我今日故意告诉你父皇醒来,多半也是想看着你扔掉盖头跑走……你跑走了,却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他有些激动,声音发颤,滚热的手捧上我的脸,轻轻擦拭我的泪水或是他的泪,他不似之前温柔道:“为何痛也不吭一声,流了这么多眼泪,痛了也要咬牙往肚里吞……我是你哥哥啊,有什么痛是不能与我说的?你却从不在我面前软弱,宁愿对着一个素未平生的僧人哭泣、撒娇、嬉笑,他有什么好?他对你冷面无情,铁石心肠,我便是嫉妒,也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
我震撼不已,二哥是在开玩笑吧……
他忽而咬住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充满了父皇那般的狠戾:“我知道你听得见这番话,如今皋端在我手里,他的命在我手里,你不醒来,他就活不过今天!”
我骇然,奋力挣扎想要说话,却只是内心的挣扎,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喉间一股辛辣上涌,又是一口腥血吐了出来……
断断续续,脑内一时清明,似乎太医在说:“谢天谢地,公主又回过一口气来了……还请殿下暂且回避,微臣等立刻施药拔剑……
杂乱的脚步声,医用刀具叮咚声音,烛火噼啪,耳边听不到多余的声响,只有凝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云珠似乎在殿外大哭道:“……殿下,殿下,奴婢求殿下让大师来试一试吧……大师医术不凡,可起死回生,公主之前就是被大师医救,大师对公主的病状也十分了解……”
二哥冷然道:“起死回生?他将父皇治成这样,还敢自诩医术不凡!传我口谕,着大理寺卿连夜审问皋端,势必问出他为何要接近公主、加害父皇,受何人指使,有何阴谋!”
我心口绞痛,呼吸窒塞,皋端能将父皇救醒已是奇迹,父皇神志不清乃病症所致,怎么追究皋端的责任……
我奋力挣扎着想要醒来救他,可胸口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如无数只带钩的冰刺在刮着心扉,一路肆虐,刮着四肢骨骼,刮着喉管脑髓,血肉模糊,最后一次挣扎,大片的红色覆盖了黑暗,我深深坠入了无尽的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春暖花开,温旭碧桃下,锦雀衔枝,鸳鸯戏水。有一人着水蓝色锦袍握着一人粉嫩嫩的小手在素白的宣纸上作画,他说,待她能将那水中的鸳鸯画得如活了一般,他就放她回去。
她俏皮地笑:“那我不画好,殿下哥哥就栓着我一辈子么?”
他低低应着,眸中爱意浓浓,嘴角笑意缱绻。
画面一闪而过,变成盛夏莲池,碧叶连天,他穿着太子龙袍持着一卷史鉴在绿荫下的贵妃榻上小憩,她悄悄地搬来纸笔描绘他……
她没能将鸳鸯画得栩栩如生,倒是将他画得如同走进了画卷里……
她说:“圣上要将父侯调去西北,此番去后,不知何年能见到殿下哥哥,我多画些你的画像,挂在床头常常思念……”
他笑着轻揽她的腰,耳鬓厮磨:“说好没画好鸳鸯,萱儿哪儿也不许去……”
萱儿……真的是萱儿……我的母亲。
这梦如此真实而清晰,如同亲身经历。然而到此刻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是旁观者,未知的第三者,旁观着他们的爱情……
旁观着母后和晟朝太子沈渊的爱情……
为什么我查太子沈渊的资料不曾得知母亲的存在,也许,父皇刻意让史官抹去了这段历史。
他们原本不能成亲,他应该娶能够巩固他帝位的邻国公主,然而二人的情深最终感动了太后,太后做主赐了婚。
他成亲前夕,皇上迫于压力命他去出征,他觉察出此行凶险,命人打造了两枚九夜天石戒指,还将皇宫的地宫密道图给了她……
“若有人对你不利,你便戴着九夜天石从密道逃出,密道修缮百年,虽四通八达,却只有一条出路通往城外……”
她眼中含着泪:“那我出了城,去哪里找你呢?”
他眸深似海:“城郊东极山避尘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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