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山避尘台……皋端……画像……那副画像!藏书阁的画像!
我陡然惊醒,入眼却是青灰色的花岗岩壁,红彤彤耀眼的篝火燃在身侧,身|下是宽大的白玉石床,精致华美的织锦被褥盖在身上……
这是做梦吧,不然我怎会没有了知觉,我感受不出锦被的柔软,也感受不出篝火的暖洋……
侧脸看到皋端近在枕边,他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浓密的长睫打着颤,英气的长眉微微皱着,俊颜略显消瘦,唇色苍白……
现实里的他此刻正在大理寺受审吧,二哥会对他用刑吗?若我醒不过来,二哥真的要处死他?
我看着他完美无瑕的天人之颜,不知不觉泪水满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皋端之前的劝诫是对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我梦中的他原来是母后念念不忘的前朝太子,我所执迷的故事原来是母后经历的往事。
我对他的喜爱,对他的依赖,对他的完全信任,全都源于母后遗留下的那几张画卷……
画卷……避尘台的藏书阁里也有一卷画,我激动得以为那是自己的画像,却忽略了那画卷的宣纸已陈旧泛黄,而象牙卷轴却光滑如新,这是一幅经年久远但常被人拿来翻看的画卷……这是母后的画像……
所以皋端多次强调那不是他画的!那是太子沈渊给母亲画的画像吗!
谁拿着它经常翻开?谁又将它藏了起来不敢被人发现……
梦境的谜题解开了,那皋端的身份呢?
枕边的皋端突然睁开了那双狭长而深邃的凤眸,见我醒来,倏尔一惊,随即大放异彩,烁烁微颤。
“心口很痛?”他皱眉,伸手来拭我的眼泪,指尖白皙修长,映着柔柔的火光……
想起那些梦境,我不禁流出了更多的眼泪,他的剑眉皱得更紧了,掀开了我的被子检查我的伤口……
我全身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拿掉了我胸前的遮蔽,他如同在看胳膊上的伤势一般极为严肃地查看我的伤口,那里有一对并不高|挺的嫩|乳,之间一道狰狞的剑疤……
我羞得没法见人,心想这个梦不能再直接了!就算我的胸很平,毕竟也是女人的胸啊,皋端你不能红下脸,躲闪下眼神么……
“公主醒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十分的惊喜,我循声看去,那是一位蒙面女子,穿着宫女的衣服,身材苗条但不柔弱,眉眼有股武者的英气。
她没敢走近床边,远远地问道:“需要什么?我去取来。”
“多拿些麻药来,她有些痛。”皋端的声音染上篝火的暖色,紧皱的眉心尤为好看,满眼闪着潋滟的色泽,似有激动,又有喜色,还有担忧。
“看得见我吗?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略显急切地问着,声音清晰却遥远,如隔了一重山,一重水,一重生死奈何桥……
我泪流不止,他疼怜地看着我,我的眼睛映在他墨黑的瞳仁里竟然发着淡淡的紫色……
对了……这是梦境,难怪他会这么紧张我,这么温柔体贴,关怀备至……
我撇了撇嘴,哭出了声:“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你多大了?父亲是谁?”
他微微一怔,面生惊喜,又满眼惊疑不解……
我有些忐忑,自问自答起来:“你肯定不是那个人……你也就比我二哥大一点吧,算起来该是那个人的儿子……”我眨巴着眼睛仔细看他,他的皮肤光洁白皙,额头眼角没有皱纹,肯定没上四十岁,我又道:“你母亲是谁呢?”
他微微皱眉,仍旧不语,黑眸沉了沉。
我紧张地咬住唇,声音发颤:“你别告诉我,那藏书阁里的画像是你母亲,要是这样,我就……我就……”我呜呜哭了起来,要是这样,我和他岂不是亲兄妹!
我压抑不住情绪,如同孩子一般哭了起来……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而母后深爱太子沈渊,那么我肯定是母后和太子沈渊的女儿!同样,皋端和太子沈渊长得相似,他常年居住在避尘台上,会不会是当年母后和太子沈渊在避尘台相会后孕育的孩子!那就是说,我和皋端是母后先后生下的两个孩子,之后也许还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导致母后没有跟太子沈渊长相厮守,却被父皇带走封为了皇后……
整个故事再清晰不过,母后先生下皋端将他遗留在了避尘台,然后又在宫中生下了我……我童年的时候因为看过太子沈渊的画像,于是错把他当做情人,之后遇见了皋端,便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
我放声大哭:“我不要你做我哥哥,我要你做我的夫君!我们不是亲兄妹……”
对方:“……”
蒙面宫女取来了麻药,惊喜道:“公主能说话了?还能看见我们了?”
皋端蹙紧了眉,伸手在我的额头上探了探,指尖划过轻拭我的珠泪:“这次能说话了……可惜脑子又不好使了……胡言乱语不知将我当做谁了。”
我:“……”
他叹了口气,沉默良久,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吩咐宫女道:“拿刀具来,重新再拆一次线。”
“这……”
这个梦好奇怪,连医术都奇怪得不靠谱!
伤口能够随便拆来拆去的么?
看着他凝重而认真地在我胸口处操刀,我吓得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晕了过去,梦里去了另一个地方,晟朝旧都,倾盆大雨洗刷阴霾的宫殿,电闪雷鸣。年轻的母后站在大殿上,眼前刀枪林立,血流成河,耳畔厮杀呐喊的声刺耳欲聋,紫色的巨雷在头顶炸开,撕裂了天地和宫墙……
异域外族联合夏晋各国入侵晟国,直|捣皇宫,为的只是九夜天石!
母后紧捏着手中的密道地图却迟迟不愿进入密道,她望着宫门的方向身定如石,像是在等一个人,等他和她一起离开。
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枪林剑雨之中,那道身影终于出现,他墨发披散如天边的黑云,身着银龙盔甲一骑战马贯穿宫闱直冲而来,重重重兵铁甲也挡不住他的威力,他踩踏横尸遍野,向母后疾驰而去。
母后大喜,热泪盈眶,疾跑向前伸出手去,然而数不清的箭矢寒光从天边射来……
母后笑容凝固,一声裂帛般撕心裂肺的大叫:“小心!”
战马嘶鸣,他抓住母后的臂膀拉入怀中,铺天盖地的箭雨射来,他以肉身作盾,血染银甲,护住了这世上最珍爱的人……
皇宫的密道,青灰色的花岗岩壁,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尽头,母后扛着满身是伤的他在密道里寻路,鲜血洒尽,泪流成河……
最后精疲力竭,二人倒在了一张玉床边,四处篝火点燃,我又回到了这个梦之前的岩洞里……
眼前皋端换了身衣服,准确的说,面前之人穿着一袭水蓝色纹竹绣银边锦袍,头戴发冠,贵不可言……
“殿下哥哥?”我鬼使神差地这么唤他,而后又觉不对,母后才能叫他殿下哥哥,我应该叫他……“爹?”
对方:“……”
我抓住了他的手,急道:“爹快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在这死了没?你有没有和母后生过孩子,母后为何后来会嫁给了父皇?”
对方:“……”
蒙面宫女又跑了过来:“拆过一次线,公主好了么?”
对方面色阴霾,神情如丧考妣:“这一回叫我爹了。”
宫女:“……”
“那,那怎么办?再拆一次线吗?”宫女忧心而焦虑。
他沉默了下来,紧了紧我的手,良久道:“九夜天石吉凶不定,能将她救活已是奇迹……”
九夜天石!他是说九、夜、天、石!
他喟叹一声,自言自语:“傻一点……就傻一点吧,不用再为俗世烦忧,不用再被他们所累……”
我:“……”
这个梦真的好奇怪!
是我对九夜天石太饥渴了吗?为何会听到这四个字!
迷迷糊糊,身上的知觉渐渐回来,心口的撕痛也渐渐苏醒,我痛得呻|吟、流泪、大汗淋淋,冰冷的手上始终有只温暖的手握着我,给我力量,为我拭泪,给我擦汗……
牟然唇上一凉,苦涩的药汁顺着齿间流入喉中,那药苦似黄连,辛辣刺鼻,简直要了我的命,我抵触不喝,入嘴的药顺着唇边全部溢了出来……
“主,主公,公主不喝药……怎么办?”宫女焦急。
对方沉沉道:“把碗给我。”
一声细响,片刻只觉唇上一热,两片柔软微烫的东西附在了上头,待我反应过来,湿|热的舌头已撬开了我的牙齿,苦涩的药顺着舌头一滴不留地探入我喉中,霸道蛮狠,毫不留情,我挣也挣不开,硬生生咽下了所有的药汁……
唔……好苦……
周围一时寂静,只能听见咕噜咕噜喉咙吞咽的声音,片刻后他淡淡道:“再不喝药,就这么喂她。”
对方额了一额,道:“属下觉得,还是主公来喂比较好。”
……
为何她叫他主公……
这番死里逃生历经三个多月,我彻底清醒过来,已至深冬,白雪皑皑覆盖了整个皇城,艳阳高照,但却依旧冰寒,我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满屋浓烈的膏药味,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耀眼的白雪,火炭噼噼啪啪在床边响着……
云珠见我醒来,欢喜得泪水奔流,满殿的人皆欢天喜地,如迎新生,口念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二哥第一时间赶来看我,几月不见,他消瘦了许多,还续上了邋遢的胡子,一点也不帅气风流了。
他勒得我胸口一闷一闷喘不过气来,问这问那问我哪儿还不舒服么?随后皇后、谢紫华、四弟、六弟也来看了我,我大病初愈,精力有限,不能一一接待,众人见我能说能动,也都放下心来,露出应有的喜色。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独处,我叫来云珠问道:“是谁救醒我的?师父现下如何?”
云珠眸色躲闪,垂眸道:“是冯太医带着数十名太医救醒公主的,大师现下……失踪了。”
“失踪?”我惊了惊:“如何失踪的?”
“公主重伤,殿下大怒,命大理寺卿严审大师,大师就不见了……”
我心口骤凉,又觉得不信,皋端怎能在我生死未卜之际自己逃跑了呢?
“公,公主别难过……大师原本是想救公主的,他跪在殿前自荐,以命做保,要给公主医治,可……可殿下不信大师,说大师的命怎及公主的命,他不让大师医治,大师为了自保就失踪了……”
我头中晕了一晕,扶住了额头,他不可能弃我于不顾自保离去,梦里的情景依稀记得,我急忙解开衣服查看伤口,那道临近心口的剑伤清晰可见,而缝合剑伤的线纹密密麻麻如同百足蜈蚣……
我倏然大惊,若只缝合了一次伤疤怎会有这么多的线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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