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丁宣递给我一碗刚刚煮好的粥和一个热乎乎的蒸馍, 指着对面第二座山头告诉我稍后我们便会去往那后面。我一只手端着木碗咬了一口蒸馍, 白色的热气从咬开的蒸馍里冒出来,身上的寒气顿时驱散不少。
这才进山没两天, 我就让山里的潮气与寒气折腾得浑身不舒服, 身体里每一截骨头都像被梅子汁泡过,又酸又软,用力拧拧说不定还能拧出水来,我很担心这样再继续在山里呆下去, 会得类风湿。
陆丙、周半涯和赫连己在讨论着山势与地形,双癸陪着高玄乙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陆丙手里拿的,正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布拓。
我们在山下马路上的时候, 之所以没有选择从对面的山脚直接进山, 而是弯到了位于目标地点对面的这个山腰,是因为那边几座山没有进山的路, 坡度也陡,人走在里面都很困难,更不说马,而相反这边这座山, 马可以一直跑到半山腰,人再往上走不了多远,便有一座吊桥可以去往对面一座山顶, 那里有条采药人开出的小路, 沿着小路能绕到山的背后, 从山背后走,无论去往附近哪座山头都要容易很多。这是路上遇到的一个采药老头告诉我们的。
陆丙留了一个随从在我们露营的地方看马,剩下两个随从收拾好东西,只背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和食物,跟我们一起轻装上山。
按照采药老头的描述,从我们出发的地方向上直行不到一里便会看见一棵被雷霹过的大树,那棵树有半边枯死了,半边还活着,很好认,看见树之后,再往右方走上二三百步,吊桥就在那附近。
我们很容易找到了采药老头口中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之后没多久,前面探路的随从回来说找到了吊桥。
扒开山边的草丛,一座由藤蔓搓成的绳索和削光的老竹竿构成的索桥悬挂在两山之间。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窄些,宽度最多只有半米,桥面所用的竹子和藤蔓应该都是就地取材,之前我们上来时,有经过一大片竹林。
脚下的山说高不高,要我估计,海拔也就一千米出头的样子,索桥的竹藤之间没有印象里山水画中那般云雾缭绕的仙境感觉,下方是清一色茂密的树冠,即便是这样,由于桥两侧没有可以抓靠的扶手,人走在上面,就算不刻意往下去看,还是会觉得头晕目眩两脚发软。
我颤颤巍巍走在上面,走得很慢,无论是我走出去一步还是桥上其他人走出去一步,桥都会随着我们的走动发生不同程度的摇晃,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停在原处强撑着发抖的双腿等着桥摇晃的幅度减小。高玄乙在我后面,却半点没有催我的意思。
越是走到中间,我的腿越是抖得厉害,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跟我距离越拉越大,我只想立刻蹲下去赖死在桥上不走了。现在就算是允许我后悔,我恐怕也没有勇气在半空的索桥上转身,再独自以站立的姿势走回对岸。
高玄乙突然拿剑靠了靠我手背,然后将剑鞘的部位塞到我手心里,贴近我轻声说道:“抓好。”
这种时候剑鞘哪里管用,我想也没想伸手就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心里这才踏实了不少,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鼓起一万分的勇气迈出腿继续一点点往前移动。
“之前怎没发觉,你竟这般恐高。”她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听得出来她此时和我的距离很近,语气里带着打趣的意味。
不是我恐高,这样的高度,这种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索桥,任谁来了都会害怕的好么。我咬着牙没有回答她,因为此刻我需要集中精神,趁着这点勇气一鼓作气,怕一说话就泄了气。
她见我没反应,手腕灵巧地一转,立时挣脱了我的手心。
“你……”
我瞬间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在桥上,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正要回头哭给她看,她反过来抓住我的手,抓得稳稳的。
她的掌纹处有两块微微凸出的茧,应该是长期握剑留下的,其他地方都非常细腻。这样细腻的一双手,实在是她这一身倜傥男装的最大破绽。
我有一秒钟的愣神,她勾了勾指尖示意我快些往前走。此刻我的心里虽然觉得暖,却同时又感到很没面子,一边想走得快点,一边又舍不得走得快点,就在这种矛盾中,终于到达了对岸。
高玄乙松开我的手,这点我意料到了,她可能真的只是单纯担心我摔下去才会牵我,而我没意料到的是,我的心里竟然会因为她松开手而感到沮丧。我们并排走着,我努力没让心里的波动流露出半点在脸上。
从吊桥走下来顺着便是采药人开出的小路,这个季节草都变成了干黄的颜色,从路两侧长过来,宗丁宣、陆丙以及陆丙带的随从走在前头开路,他们斩掉了大部分挡路的野草和树枝,我们走起来变得轻松很多。
山上蚊虫特别多,之前在山下,高玄乙给了我一个香囊,说里面装的香料与草药有驱散蚊虫的功效。多亏了这个香囊,就算是在这么深的草丛里行走,也基本没有蚊虫找上我。我开始幻想,如果把这个香囊的配方带到现代,卖给驱蚊药水的生产厂家,一定能得不少钱。我也可以不把配方卖出去,自己找人生产,到时候除了驱蚊香囊,我还可以做驱蚊手链、驱蚊项链,宝宝驱蚊小棉被、儿童驱蚊玩具……一年之内准发家致富。
等我富了,我就把爷爷的杂货铺开成连锁店,每一家店明面上卖杂货用品,实际上工作人员都是风水先生,我还可以像赫连己那样,让风水先生都做成白领,到时候没准我的公司还能上市。等公司上市了,高玄乙就是股东,我至少要把公司一半的股份分给她。不过她在现代是鬼,要再多钱和股份都没有用处,干脆我就给她换一个更好的牌位好了,找行家给挑上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或者换成那什么奇楠沉香,请名家大师来亲手精雕上漆……
“我脸上可有东西?”高玄乙侧过头来看我。
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中,直到高玄乙的问话打断了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是盯着她的脸在发呆。
我摇摇头,小声说了句没有。此时此刻我想到了一件事,很严肃的事——我遇见高玄乙的时候她是鬼,那么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从容貌上来看,她死的时候应该和现在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她的死,可能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进山下墓,为了某些权贵的利益与贪婪终日奔波劳累,出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高玄乙很可能不是慕容云亲生的,原因有二:1.历史上没有记载。2.谁特么忍心让自己亲生女儿干这种糟心事情。
我开始讨厌慕容云,这个对于我来说,仅存于历史书上的人物。我对于他的了解,如果用文字来计算,还写不满半页纸,但我现在就是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总觉得这个人利用了高玄乙,为了一己私欲,最后害得高玄乙在最好的年华失掉性命。
“你在想什么?”高玄乙问道。
“你……”我真的很想劝她收手,不要再替别人卖命了,这样会害了自己,但是我发觉自己没有立场,我们其实互相根本就不了解。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原因。
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想到了高玄乙的那句话——生死罢了,何足畏惧。如果一切都是定局,可不是凭借我几句简单劝阻的话可以改变的。
“你说我们这次能像上次一样平安出来么。”我开玩笑地问。
“前些天不是有人说自己命大得很,叫我放心么,这会儿怎的自己先担心起来了。”
我语塞,甩给她一个倔强又怨念的眼神,注意到刚刚和陆丙说完话的赫连己,她手里正拿着一个跟罗盘很像的东西。我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赫连己见我过来,猜到我要问什么,先说道:“下山之后,此山东面的位置与我们要去的山相连,我们便从那里再度上山,翻过去后寻着有水域的地方,应该不会太难找。”
我点点头,其实对她说的这些并不怎么关心。
山的背面由于日照的关系,植被比较少,相对要好走一些,但这仅仅是对于除我之外有武功底子、脚力好的人。我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跟着大家到了山脚,指甲里尽是黑黄色的沙土,手脚全擦破了皮,他们却只是在山脚下吃了点东西,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一炷香。
我们进入目标山脉,根据地图里的描述,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河流,而墓的位置百分之九十就在河流某个转弯处。中途因为我实在走不动,坐在地上耍起了赖,陆丙沉着个脸,但在宗丁宣和高玄乙开口说情后,他同意了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息。
休息的这几分钟里,陆丙和周半涯一直站着,一副随时喊走的样子,宗丁宣和双癸一坐一立靠着一棵大树。我不顾形象瘫坐在地上,高玄乙走到我跟前,我以为她会叫我起来,心里正合计着,老娘没有休息够谁也休想让老娘起来,她忽然蹲了下来。她什么也没说,拿过我搭在膝盖上的手,抚起我的袖子,看完之后又换另一只手,然后说道:“不碍事,无需上药。”
我瞟了一眼隐在袖子里那些小擦伤,这种程度的伤,两三天就能消干净,但就是嘴上不肯示弱:“留疤了可怎么办。”
她听完后拿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些药水在手心里,重新拿过我的手,一边将手心的药水轻轻抹在我手臂的伤口上,一边说:“我一个朋友配的药酒,专门治疗刀伤或剑伤,你这点伤,擦上之后决计不会留疤。”
药水擦在手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算了,这点小伤,别浪费你朋友的药。”
我企图收回手,却被她用力捉住,她继续认真地替我擦着药说:“无碍,用完了令她再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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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谢谢于尘清扬的地雷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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