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先生看我的眼神十分诚恳,我一个现代过来的人, 自然也不避讳什么, 大大方方说出了自己的全名。
他念着我的名字,重复着那个“命”字, 赞道:“好一个‘命’字, 好名字!这个名字配王姑娘再合适不过!”
我哭笑不得,真想告诉他老先生你误会了, 你要不要连起来再多念几遍试试。
他坐在轮椅上突然直起身子朝我作了个揖礼,说道:“老朽能有今日这番顿悟, 须得归功于王姑娘,以王姑娘如今对易学的理解与运用,他日的造诣必定远超老朽……”
他这一番夸得我措手不及, 赶紧上前扶起他作揖的手:“李老先生言重了。”
他是真的言重了, 我今天说的那些话、举的例子,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和在我出生前便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只是占了出生年代的优势捡了现成便宜而已。
李老先生留我在高府用午膳, 我推辞不过,便跟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好在就在他的房里用餐,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有第四人参与。吃饭间, 我得知这位赫连姑娘全名赫连己,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叫做赫连辛, 通晓医术, 十几岁时便离开了高府, 求学问医,行踪不定,我之前遇见的,极有可能就是她的妹妹。
我当时就很想问他们的名字都是谁起的,从遇见宗丁宣时我就开始奇怪,髙玄乙,双癸,宗丁宣,高玄壬,现在又多出了赫连己和赫连辛,这些人的名字里,都含有十天干的一干,像这样的名字,是不是还会有另外四干的四个人。
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这才见了两回面,我跟对方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冒然去问很可能得到的也不是真实答案,再说了,他们的事情,他们的秘密,都与我无关,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要走的时候,赫连己说安排马车送我回客栈,我们一起走出李老先生的小院,她忽然放慢了脚步:“王姑娘,我有一笔交易想跟你谈谈,不知你可感兴趣。”
“什么交易?”我停下来,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姑娘在我那命搂起卦算命,无非也是求个生计,若是跟我谈成了这笔交易,所得之财,足够姑娘逍遥自在一生,再无需为生计烦恼半点。”
“在你那命楼里虽然只能赚些小钱,但至少活得安稳,若是为了钱财去做一些违背天理的事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脸上带着笑,等着看她怎么回应。
“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天道常在,天理却是人定的,以王姑娘的本事,若是只屈身于命搂,岂不可惜了。”
她这个回答,把我心里那七八分坐实为十分,我不再跟她绕圈子,直接问道:“是哪里的墓,都有哪些人。”
我这两句话让她好整以暇的脸上露出了一瞬惊讶,她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之后眼角溢出笑意:“王姑娘果然是个明白人,这次下墓必定困难重重,我等目前正四处找寻像王姑娘这般的能人,至于墓的位置,还须待去了之后再做确定。”说话间媚到骨子里的神态,无论说出来的是什么内容都让人听着浑身酥软,还好我不吃她这套。
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没有找到墓的位置,连人员都还不能确定。按照我的性格,这种时候当然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拒绝了,可髙玄乙的脸,她冷淡的样子一直在我脑中,我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不想答应,又没办法果断地拒绝,我一时间没有说话。赫连己并不知道我心里在矛盾什么,以为我的犹豫只是因为她没有开出足够吸引我的条件,补充道:“下墓之后,墓里的财宝王姑娘大可随意带走,回城时,我不仅会给你一大笔佣金,还会将整个命楼一并赠你,从此你便是那里的新主人,与人算命或拒人门外,甚至将命搂改作他用,一切全凭你的心情。”
“那命搂可是赫连姑娘的心血,把命搂送给我了,你去哪里?”
“我自有我的去处,王姑娘这样问可是答应了?”
我点头,心里自嘲般讪笑。髙玄乙那样赶我走,她一定想不到,她的同伴竟然这般求我入伙。
到门口时,正好迎面碰上从外面回来的高玄壬,赫连己上前跟他打了招呼,并告诉他我愿意加入的消息。
高玄壬听到之后脸上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邀我在府上留宿,让我在出发之前,住在高府,其间有什么事情也好同我商议。
我考虑再三后答应了,高玄壬立刻派人去客栈取我的东西,我想着自己放在客栈的也就几件衣物而已,就由着他们去了。高玄壬似乎瞧出了我那一点心思,之后私下跟我说,在出发之前他的姐姐是不会回来的,叫我尽管放松,安心住着。
赫连己出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在院子里闲逛了半个多小时,想起这宅子里还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慢慢朝那人的房间逛了过去。
李老先生的房门关着,我在他的小院里站了一小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猜想他是在休息,也就没去敲门打扰。下午实在觉得无聊,在高玄壬安排的房间里睡了半天,直到送饭的下人敲门才将我唤醒,睁开眼睛我发觉天已经黑了。
一个人吃完晚饭,有点撑,推开房门打算出去走走,消消食,睡了这么一下午,顺便也透透气。
秋高气爽,月色正好,后花园里能听到虫子的叫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李老先生的院门跟前,我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身旁墙上正好有一扇洞窗,墙的另一面挨着竹子,透过竹杆与竹叶间的缝隙,我看见院内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是赫连己,男的背对着我,从修长的身形和文气的声音来判断,是高玄壬无疑。
“师父的性子少爷也是知道的,他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是半点也不肯耽搁的。”
“嗯我知道,先生决意放下执着,游历山水,这是好事,我只是遗憾没能赶得上跟他老人家道一声别。己儿姐姐,虽你不说,我却是清楚的,你既担心着先生,为何不跟他一道离开。”
“师父只是腿脚不便,我差了两个下人与他随行,饮食起居上,自然不会有任何怠慢。待我做完这里的一切,再去侍奉他老人家不迟。”
“下人笨手笨脚的,哪里有姐姐心细,姐姐既有随先生云游之心,何不趁现在就走,这个时间兴许还能追得上先生。若是姐姐对爹那边有所顾虑,姐姐大可放心,我会替姐姐向爹解释清楚。”
“少爷的好意己儿心领了,我自幼长在高府,也是在高府得遇恩师,主公对我有恩,即便要走,我也要将这次的任务完成后再离去,也算是还了主公的恩情,况且……我留在这里还有别的原因。”
“看来己儿姐姐已有打算,是我多嘴了。说来这次任务,我姐姐那边已取到了地图,不出意外,三日之内我们便可起程。”
听到这里,我知道最多再过三天,就又要跟高玄乙见面了,我都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这时我听到动静,里面有人出来了,我立刻蹲下,将自己藏进墙边矮灌木丛的阴影里。出来的人是高玄壬,他完全没发现我的存在,直接取了相反的方向离开,赫连己独自站在院子里盯着天上的圆月亮出神。
我担心再呆下去会被发现,保持着蹲姿蹑手蹑脚往远处移动。
“王姑娘,我知你在外面,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被人叫出名字,我定在原地,一番快速地纠结之后,慢慢收回伸出去的脚站起来,走进去干笑道:“你们……发现了。”
赫连己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邀我一同坐下,解释说:“我听到你来时的脚步声,猜测是你,少爷不懂武功,他并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高玄壬不懂武功?”我还以为髙玄乙那么厉害,她弟弟一定也差不到哪去呢。
“少爷自幼体弱,不适合习武,相反他的姐姐,是个难得的习武之才。”
“恩我认识他姐姐。”
她侧过脸来看我,月光下肌肤皎洁,眼波流转,如同妖魅。这女人确实是个尤物,不过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我还是更喜欢高玄乙那样的类型。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无论是赫连己,还是高玄乙,她们都跟我一样是个女人,我刚才竟然不自觉地用择偶的眼光去比较了这两个女人。高玄乙就算在现代是我的媳妇儿,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与常理和感情没有关系。
脸上不知不觉烧了起来,我避开赫连己妖娆的目光,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也是因为她,才见到那位与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说起来,你和你妹妹,虽然长得非常相似,性格上却是天壤之别。”
“岂止是性格,我们姐妹两人就连喜欢的东西也从来不同。妹妹不似我这般从小生活在高府,她性子寡淡,喜欢清净,加上不受约束,很多年前便离开中山城独自闯荡去了,我们虽是姐妹,这些年却甚少见面。”
我安静地听着她说完,忍不住问:“我听到你们之前提到‘主公’,是不是就是当朝的夕阳公,高玄壬和高玄乙是夕阳公的儿女?”
看见她点头,我又问:“你们的名字也是夕阳公取的?”
“名号而已,王姑娘何须在意,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只因出于同伴的诚意。这次事后,自各奔前程,王姑娘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
第二天,高玄壬拿了张画着地图的纸到我房里找我,询问我对这张图的看法。
这是一张普通的麻纸,上面浅墨勾着山脊与河流,其间穿插有两条浓墨画出的曲线,在曲线交汇的地方,涂了一个指甲大小的黑点,距离黑点下方几厘米的位置,靠近河流转弯的地方,还有一个比之略小的黑点。
“这是我们近日里得到的一张地图,画图的人只画了个大概方位,却没有标出具体位置。我先后让两人瞧过此图,原是想从图中风水最佳处推出墓葬的所在,不想却得到了两种不同的答案,只得前来打扰王姑娘了,不知王姑娘可有高见。”高玄壬在我旁边说着,他的声音温和儒雅,礼貌之中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距离。
我双手将图摊开,由于看过一次布拓背后的地图,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在这张图的山脉走势中,中间那一块儿描绘的正是布拓地图里的内容,也可以说是把布拓上平面概括的东西放进这一张更加完整更加直观的地形图中了。而图上画出的两条曲线,是这片区域两条龙脉的所在,也是问题的所在。
通常要寻龙脉,首先要找准父母山脉,也就是龙气首先进入的地方。龙脉的分布结构类似于一串递减关系,从最高级开始发源延伸(风水业内有说,昆仑山乃万山之祖,龙中祖龙,是龙脉发源的地方),龙气从发源地出,游经各大山川脉络,逐级递减,因此无论什么地方,都有龙气的来处和去处,按照逐级递减的规律,来处必定是龙气最盛的地方,称之为此处的龙脉。
在这个递减关系中,是没有等号的,每一片区域真正的龙脉只有一条,龙头为进,龙尾为出,然而图上却画出了两条龙脉,分别从正北和东北而来,交于正南。两条龙脉各成一势,两相制约又两相承接,仅从图上来看,根本分不出这两条龙脉的优劣高低。
两条龙脉的交汇处,必然是两股龙气的汇合之处,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要把黑点落在这个位置,就好比河流交汇的地方水面总是会变宽水量会增大,而且河道里会同时含有从两处地方来的不同的水。可龙脉终究不是河流,二龙相争,不废也残,两股龙气都是最强的,那么碰在一起之后两败俱伤,则都不可能成为最强的,相反在图中正北偏西的位置,有河流沿着“父母山脉”蜿蜒南下,到最下方时又突然大转朝上,这就十分巧妙地形成了一个回龙之势,在河流大弯环抱之中,便是一条隐藏的龙脉。
图中另一个小黑点的所在,正是这条隐藏龙脉龙头的位置。
我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高玄壬竟弯起了嘴角,轻笑出声:“果然是己儿姐姐寻来的帮手,连见解也是跟她一模一样。”
我也笑了:“不是我们的见解一样,而是我们说的都是正确答案。”我的目光回到地图下方的墨点上,原来这个小黑点是出自赫连己之手。
到了出发的那天,高玄乙没有来高府,我跟着高玄壬和赫连己出发,随行的还有几个高玄壬的随从,其中有两个就是那天我在客栈门口见到的那两人。
赫连己告诉我高玄乙他们会在出城后第二个驿站跟我们汇合,我们光是从城门走到第一个驿站,便花去了半天时间,到第二个驿站的时候,高玄乙他们已经在那儿了。
驿站位于半山腰,就在马路边上,背后靠着一大片竹林。宗丁宣正在门口吩咐小二刷马,从门口到里面隔着一个小院子,我一眼注意到正坐在店堂里喝茶的两个人,视线留在其中一个背对我的身影上。
钴蓝色外衫,上有暗金色绣纹,一头黑发用一支精巧的玉笄束在头顶,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高玄壬走过去用温和的声音叫了一声姐姐,束着玉笄的高玄乙点点头,举止一如既往地优雅且一丝不苟。我站在高玄壬身后,高玄乙的视线穿过高玄壬和赫连己落到我身上,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的时间移开了,之后便没再看过我一眼,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高玄乙的态度让我的心里很没底,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之后一直到吃晚饭,我都在想自己答应赫连己入伙到底对不对。
吃饭的时候,不大的店堂,四张桌子全用上了。高玄乙姐弟两人和宗丁宣一桌,我很自觉地跟赫连己、双癸坐到了一桌,旁边几个随从一桌,再往边那一桌没有人坐,却摆着和我们一样的饭菜。
“是不是还有谁没来。”我问道。
双癸没有理我,赫连己放下茶杯,浓密的睫毛扇动着:“还有两人要晚些才来。”
她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苍老又奸细的笑声:“哈哈哈高公子,一别方才几日,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我一听这声音立马知道了来者是谁,转头就看见那一双熟悉的鹰钩眼。周半涯背着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三十岁刚出头的模样,个子不高,长得挺壮,单眼皮,鼻梁有点塌。
塌鼻梁男人身后还带了三个人,他进来之后,高玄壬起身叫了他一声师兄。这位“师兄”依次与那一桌的人问过好,随后向双方进行介绍,他口中的周半涯是一位及其厉害且德高望重的人物,盗了一辈子的墓,经验相当丰富。
我听到“德高望重”四个字时,真想把嘴里的汤全吐他脸上。周半涯的本事我们上一次在墓里已经见识过了,无论是他盗墓的本事,还是他坑人的本事,这样的人,没想到还要再跟他有第二次交集。我抬头看对面的双癸,她也是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赫连己对于周半涯这个人并不怎么感兴趣,都没有在听,旁若无人地散发着她妩媚动人的妖冶气息,引得不远处偷偷看她的店小二哈喇子流满了下巴。
高玄乙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寒暄,既不接话,也没拆台,从头到尾都冷冷淡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也许是这身衣服的缘故,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比往日清瘦许多。在座的也就只有高玄壬保持着礼貌和欣赏的微笑。
我轻轻戳了戳赫连己,问她那个正在说话的男人是谁。
赫连己那双描了风梢的眼角瞥了一眼隔桌的方向,随即收回视线道:“他叫陆丙,擅长用兵作战,少爷幼时层与他一同学习兵法,所以二人以师兄弟相称。他原是留在主公身边做事的,不知这一次怎的和我们一同出来了,兴许会与我们一起去罢。”
陆丙,又是一个含有十天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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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高玄乙和陆丙等人商议决定,我们今晚留在驿站整顿,明天一早出发,高玄壬和他的随从会留在这个地方以作后援。
山上气候凉爽,甚至可以说有些冷,大概是因为潮湿的关系,房间里一直有几只蚊子在飞,我挠着手上一块块的红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半夜下起了雨,雨是一下子变大的,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我更加没有了睡意,干脆坐了起来。
本来想点个灯,但是没找到火,也懒得去找了,就这么静静地发一会儿呆等着睡意回来。
古时没有路灯,一旦入了夜,在没有星星的情况下,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就是连伸出去的手掌心也看不到在哪儿,此时此刻我的屋内,就是这样一番黑暗。
这个时间,高玄乙应该都睡了吧。我盯着房间里的黑暗,有一种分不清自己到底睁眼没有的恍惚,渐渐地睡意总算是回来了。迷糊间,外面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一下子抬起头来,再仔细去听,屋子里只剩下一片雨水跳动的声音。
我摸着黑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贴着门又听了一会儿,发现走廊上确实有人在走动,那人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最南面的房间。
驿站二楼正好八间房,从楼梯上来,北面的四间住着宗丁宣、周半涯还有陆丙和高玄壬,至于我、高玄乙、双癸和赫连己四个女人住在南面的这四间,高玄乙的房间在最里面。
我不由奇怪那人大半夜去找高玄乙干什么。想着,我小心地打开房门,走出去后没忘记回身把门关好。高玄乙房间里亮着灯,不知道是一直亮着,还是因为有人来访,刚刚点上的,不管怎样,有一些光亮,让我不至于像在房间里那样摸黑行走。
我尽可能放轻脚步,担心呼吸的声音太大,用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庆幸有这一场大雨,雨声是很好的掩护,只要我自己注意着,不像刚才那人那样发出明显的动静,应该不容易被人发现。
躲在高玄乙门边听了一会儿,便知道找她的人原来是她弟弟高玄壬。临出发了,姐弟两人互相道了些叮嘱,说了几句叫对方小心之类的话,言语间我听到他们提到了一个人,称这个人为“甲”,我想仔细听时,他们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下一个话题不是别人,正是我。我的耳朵将门贴得更紧,奈何雨声太大,我并不是每一句都听得真切,只知道高玄壬最后问她,是不是担心我出事情,我在门外等了很久也没听见高玄乙的回答。
高玄壬说要走的时候,我捂着嘴掉头就往回跑,没等我打开自己的房门,身后已经传来开门的声音,情急之下我一头猫进了楼梯转角的地方。
高玄壬的脚步声传来,走到中途脚步声突然停止了,我屏住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却始终等不到他继续往前走的声音。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头探出去一点,发现高玄壬竟然站在我的房门前,右手抬在半空应该是要敲门。
我心想完了,要是被他发现我不在屋里可怎么解释,我开始琢磨明天早上要怎么蒙混过去,说睡太死了没有听见他敲门应该不会被怀疑吧……这时高玄壬的手垂了下去,安静地离开了我的房前。
我长长松了口气,目送他的身影回到他的房间,这才从楼梯里出去。刚刚走出去一步,高玄乙长身玉立在转角的另一面,风从走廊尽头过来,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她注视着我,看样子应该是一早发现了我,正等着我出来。我张开嘴,想着要说点什么,她收回目光,从我身旁走过,径自走下楼去。
我想也没想,一转身跟了上去。
高玄乙一直走到店门口,在门外的走廊前坐下。雨还在继续下着,风很大,木头地板上溅了不少水渍,高玄乙没有在意这些水渍,我也不好多讲究什么,挨着她坐了下去。
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方有遮雨的地方,虽然不会熄灭,却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院子笼罩在灯笼朦胧的光线中,所有的轮廓连成一片,只有靠近灯笼的地方,墨绿色的树叶被雨水润洗得一尘不染。雨水时不时会飘到脸上,冰冰凉凉,混着泥土与草的味道。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高玄乙低低的声音伴在雨水中,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望着在雨里变得模糊的院子,嗯了一声。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做。”
“因为我不想就这样被你赶走。”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说出了心里话,高玄乙也因为我的回答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看着她的脸,犹豫了一下,抬手替她抹去沾在眉间的一滴雨水,手指触到她时,她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但没有躲开,也没有伸手阻止。
高玄乙想说什么,被我抢了先,我笑着对她说:“你放心,我命大着呢。”
她站起来,转身背对我:“秋日寒凉,身上沾了雨水,回屋记得换下来,别染上了风寒,耽误行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忽然大好,恨不得跳进雨里跑上两三个来回,谁还管他风寒不风寒。
……
雨后清晨,空气清晰自然不在话下,远处几座山峰隐在淡淡的雾气当中,山里透着凉意。赫连己早上给我送来了两件外衣,说是秋意渐深,山间行路只会越来越冷,还是多穿一件比较好。
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与她一同下楼用早餐。高玄乙兄妹、宗丁宣与双癸已经在下面了,四个人刚好一桌。高玄壬的身体看样子确实不太好,这个季节竟然就穿起了轻裘,格外引人注意。
我和赫连己刚刚在旁边的桌子前坐下,店小二立马端来了清粥和小菜,正好陆丙和周半涯这时也从上面走下来,店小二眼尖,笑着就要去给我们再添两副碗筷,我伸腿把旁边的凳子勾到隔桌,小声道:“添来的碗筷放那桌去。”
……
只有我一个人不会骑马,高玄壬把他来时的马车让给了我,这一走就是三天,第一天的时候赫连己说要教我骑马,我拒绝了,因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可过了两天,每每看见高玄乙在前方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背影,又开始后悔。
如果赫连己再问我一次要不要学,我一定答应,我暗暗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我掀开帘子,一听他们说要休息,一溜烟跳下马车,钻到了路边林子里。我环顾左右确定没人后,解开腰带便蹲了下去。早上喝多了水,又遇上这一群赶路如赶命的家伙,一上午时间没作停顿,可真是差点要了我老命……
“拖拖拉拉的,连方便也不例外。”
我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好像是在对我说!我猛地反应过来,提起裤子就站起来,“变态”二字差一点脱口而出,看见高玄乙那一张性冷淡的脸,又给咽了回去:“你、你干嘛偷看……偷看人家方便?!”
“偷看,我没这兴趣,”她面无表情地回答着,视线落在我还散着的腰带上,“莫非,你想要我看?”
我嘁了一声,脸别到一边系腰带。
“你过来。”她转过身就朝林子外走。
我心里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她走。高玄乙走到她的马前,抓住马唇上的缰绳命令我上马。
“干什么?”
“赶紧上去。”她重复了一遍。
我瞅着跟我的腰差不多高的马蹬,委屈地说:“我……可能上不去……”
“试试。”
我听她的话,抓住马鞍,踮起右脚,左脚攀上马蹬,刚一踩上去,这大马立刻不待见地往反方向甩了一下屁股,我差点踩着马蹬劈出个一字叉来。
我又试了两次,依然没有成功,哭丧着脸看向高玄乙。
高玄乙往前走了两步,摸着马脑袋,将脸附在马的耳朵前,我看见她修长的下颚微微动了动,回转过头来对我说道:“现下再试试。”
我一听,心想还有这种操作,赶紧抓住马鞍又试了一次,这一次马果然一动没动。我坐在马背上喜形于色,接过高玄乙递给我的马鞭,好奇地问她:“你跟它说了什么?”
“我跟它说,这人是个傻子,你莫要欺负她。”说完她用力一拍马屁股,任由这匹充满活力的大马驮着不知所措的我奔向远方。
我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屁股颠得生疼,身体一动也不敢乱动,心里把能够表达愤怒的字眼统统喊了一个遍……
不得不说高玄乙这个办法非常速成,短短几个来回,我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马转弯、停下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更加后悔没有让赫连己来教自己骑马。
马车直接抛在了路边,因为我学会骑马的关系,我们的行进速度比之前起码提升了两倍,天还没黑便到达了计划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修整的最后一站,对面几座高高的山头,我们要找的东西便藏在那边某个地方。宗丁宣在起伏的山地中找到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区域,陆丙带来的人手很快搭好了帐篷,火堆也升了起来。
火堆上驾着的瓦锅里飘散出食物的香气,我接过他们递来的热汤,仍旧好奇着高玄乙在我上马前到底对马说了什么,重新将问题问了出来。
双癸听到我的问题后嗤了一声,小声道:“还真有人相信马听得懂人话。”
“马是有灵性的,当然听得懂人话。”马的智商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比狗还高,相当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这一点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双癸对我的争辩视若罔闻,这让我有些不高兴,旁边赫连己弯起眉眼冲高玄乙笑了笑:“小姐,你若是再不说说当时都对马讲了些什么,王姑娘怕是要坐不住了。”之前陆丙向周半涯介绍高玄乙时,有提到她的性别,因此现在当着他的面,大家也没有再隐瞒性别的必要。
“我只是叫马莫要欺负她。”高玄乙淡淡回答。
在场所有人,除了赫连己仍然保持着笑意,其他人无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周半涯也忍不住惊叹:“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回听说,马能听得懂人说话。”
这回轮到我傲娇了,捧着热乎乎的碗嘀咕着:“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
从驿站出来的头两个晚上,我因为不习惯野外露宿的生活,只感觉硬邦邦的地面睡得自己骨头都散架了,没有一晚上是睡好了的,然而今晚上不同,也许是因为白天骑了马,消耗了体力,今晚一倒下便昏睡了过去,半夜迷迷糊糊好像还听到自己打呼的声音。
早上有人叫我起床,我睁开眼睛,看见双癸的脸,闭上眼翻过身去继续睡了。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叫我,迷迷糊糊我看见了高玄乙,半梦半醒间,我做出了一个让我耻辱一生的举动。
“抱~”我张开双臂一把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嘴里还不住呢喃着:“抱我起来嘛……抱起……来……”
“你将我环得这般紧,我又怎的抱你起来。”
她酥软的声音,让我更加不想起床,我鼻子里舒服地哼哼着,拿下巴去蹭她柔软的发丝。
“想不到王姑娘与赫连姑娘感情这般好。”
我一听这声音没对,咻的睁开了眼睛。眨巴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盯着正立在帐篷外的高玄乙,她眼神冷冷的,跟三九天冻过似的,再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人,我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赶紧放开紧搂着人脖子的两只手。
“对、对不起,”我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我、我刚才还没睡醒,赫连姑娘你不要放在心上……”
还好赫连己并没怎么在意的样子,她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问我:“王姑娘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没有做梦,我就是……还没睡醒而已。”看见高玄乙头也没回地走了,我更是尴尬到无地自容。
……
※※※※※※※※※※※※※※※※※※※※
谢谢帅到乱取名的地雷~~
对了说到店小二端小菜,还有之前王命给媳妇儿做饭,忍不住说一嘴,我依稀记得以前在哪看过,中国古代宋代以前都是没有炒菜的,吃的很多东西是用浓汤一类的糊状物来调味,而且肉类是不调味的,我这里也就是走个剧情,没讲究太多,要是整天看着他们吃白味的肉、杂酱拌菜……我自己都会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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