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了半天竟然都是一条鱼搞的鬼。我不由担心河水深处会有这种鱼的鱼群,虽说按照这条河的宽度和水量, 不应该有这种大体型的鱼类成群的存在, 但这底下可是墓葬,不能按照常理推断, 万事都需要多提防着。
我关于鱼群的想法一出, 从盗洞口忽的钻出一个黑影来,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双腿不自觉往后跌了两步,脚后跟刚好绊在了死掉的大鱼身上, 好在高玄乙拉了我一把,才让我免于摔倒下去和这条腥臭的死鱼来一个亲密接触。我这才想起,我和高玄乙的手还是牵着的。
我注意到赫连己扫了一眼我们牵着的手,双癸应该也早就看见了, 她们都没说话, 也没表现出什么,我并不在意, 其实就算她们此刻表现出什么, 我也不会因此甩开那只好不容易牵上的手。
从水里爬上来的人原来是陆丙, 我也是直到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外面竟然一直少了一个人。之前过来的时候一心忙着去看那条大鱼, 全然没发现陆丙没在了。
“下面也是石板, 已经塌了, 水就是从那之后涌出来的, 若是我的判断没错, 那之后一片都应是墓葬的范围。”陆丙从水里上来,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说话时虽然听不出喘气,但胸口的起伏明显比平时要大。
“塌了?”周半涯用上扬的语调重复道,一双鹰钩眼眯成了两道长缝,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点着头缓缓说道:“问题果真是出在墓上……看来等不到我等,墓里的自毁机关早已启动过了。”
“周老认为,是因着先前下墓那伙人?”陆丙气息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却越发的沉重。
“极有可能。料想他们也同我等一样,企图从侧面入墓,谁知侧面也遭遇了石板,无奈之下只好想法子开起石板,却不慎触动了墓中机关,引发墓葬自毁。”
“如果这样,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布拓上说了,他们是进到墓里了的。”我说道。
“许是他们清理出了一条道路,许是找到了别的入口,老夫只是假设,并非说一定是他们在进墓前触动了机关,也可能是出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导致了墓葬坍塌毁坏。”
“有没有可能是自然灾害,我们并不知道那几个人先我们多久来到这里又是多久离开的,也许就在他们离开到我们到来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发生过很强的地震或其他什么具有毁灭性的天灾。”我自顾自分析着,周半涯再不说话了。
“塌陷兴许比你们想象的严重,我方才在水中只看到顶上的石板尚且基本完好,中央立着一些残存的柱子及砖墙,此外他处皆已为废墟。墓葬实已不复存在,再无‘进去’一说。”陆丙对我们说道。
我琢磨了一下陆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之前盗洞都白打了,现在整个墓也就剩下我们挖到的顶面石板封层,别的都没剩下了。看样子墓是没得进了,那么也就自然连水也不用下了。
我并没有因为白忙活一场而产生任何沮丧或失望的情绪,反倒暗地里还偷偷地庆幸。遭遇过盲鳗、石龙子还有刚才的大鱼,我对水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丝毫不亚于下墓,因此能不下水对我来说是种莫大的解放。然而我可能高兴得太早了,周半涯又说话了。
“只是不知道,这废墟之下,还有多少残货余给我等。”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老奸巨猾的表情,看着陆丙,分明是在等他决定什么。
“周老的意思在下明白,我等姑且将废墟清理看看,不论底下有没有好的货色,在下定不会叫周老白跑这一趟。”
我打心底叹了口气,这两人还当真是贼不走空啊,不说这墓现在已经是废墟一片,就算是这墓归为尘土变成沙子了,看来他俩不把尘土掘开,不拿筛子来把沙子筛上一筛,绝对不会死心。等等,我突然想起来入伙前赫连己承诺给我的好处,料想周半涯此次加入,好处一定不会比我少,赫连己说进了墓之后,墓里的东西任由我拿走,眼下这墓的情况,估计里面也没什么可拿的,那我岂不是亏了?!
一阵捶胸顿足后,我的眼睛不自觉看向身旁,视线停在那个一直一言未发的人脸上,与之牵着的手里感受到一丝丝暖意。我轻轻勾动手指,在她手心里一个又一个画着小圆圈,手心的主人却装作丝毫未觉,一本正经的模样全在我的注视之中。我忍不住低下头坏笑,心里悄悄合计着:不亏,不亏。
“双癸,你的水性如何?”陆丙的目光突然投向我们这边,他问双癸道。
“若只是去清理水中废墟,应是能够应付的。”双癸回答。
“那便由你跟我们下去,小姐有伤在身,不宜下水。”陆丙虽然每次嘴里叫着“小姐”,却从来都是用的管事者的语气。从第一天与他见面开始他便安排着一切,虽说路上很多事情他会与众人商议,但最终做决定的都是他,而高玄乙,我有专门留意过,有好几次我能感觉到她对陆丙的决定不满,可都没有做出任何违背他的事情。
陆丙转而又对赫连己说:“你也留在上面罢,若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等他们都下水后,高玄乙让我回帐篷睡一会儿,说这里有她和赫连己就够了。我是不想和她分开,哪怕只有几米十来米的距离,但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本身体质就比不得他们习武之人,这下再休息不够,岂不是更容易拖后腿。看了一眼就快要破晓的天空,我乖乖地点了点头钻回帐篷睡觉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晒三竿,居然没有人来叫我起床。走出帐篷,远远看到自己惦记的那一抹身影仍安然在盗洞口旁,这才放下心来,去火堆上兑了些温水洗脸,又喝了两口水。肚子里空空的,好在火堆旁油纸里还有几块干粮,宗丁宣昏迷后没有人张罗饭食,昨天三顿都是吃的干粮,又干又硬,味同嚼蜡。
我只咬了几口大概填了填肚子,这玩意儿实在是难以下咽。不过就算是不好吃,果腹总是可以的,那边两个人估计还没有吃东西,想着,我把剩下的干粮一并包好拿着,朝盗洞那边走过去。
过去后看见盗洞口除了高玄乙和赫连己还多了一个人,是刚刚醒来的随从,他似乎正打算下水。刚巧这时候双癸从水下上来唤气,她告诉我们,陆丙和周半涯在一堆碎砖瓦屑中发现了一副棺椁,他们已经合力把棺材从里面清理出来了,现在正在想办法开棺。
“你稍作歇息,我下去看看。”高玄乙听完后说。
“你下去干什么,你肩膀上还有伤。”我赶紧出声拦住她。
“王姑娘所言甚是,主人你伤势未愈,可千万不能再碰水!”双癸附和我道。
“无碍,你先上来。”高玄乙坚持要下去。我立即双手并用,牢牢拽住她的胳膊。高玄乙动作要比我敏捷得多,我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跳进水里了。
见我们争执不下,边上的随从抱着拳插话道:“还是由属下去吧,开棺应是力气活,无需小姐亲自出马。”
高玄乙打量着随从,立在原处思索片刻,应道:“也好。”
我这才松了口气,松开手,想起手里的干粮,打开油纸把干粮分给了她们三人。双癸没有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应该是想着休息够了一会儿还要下水。
“累吗,你应该一夜没睡吧。”我望着慢慢吃东西的高玄乙,就连吃东西的样子也是这般好看。
高玄乙摇了摇头,轻轻答道:“不累。”
听见她这般温柔的回答我,我竟然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露出一脸痴傻的笑容。
“王姑娘这就不对了,我与双癸也是一宿没有合眼,双癸这番刚从水里上来,你怎的不先问问她,却只问小姐。”
被赫连己这么一嘲弄,我的脸一下子烫起来,努力暗示自己不能脸红啊千万不要脸红,这大白天的光线正好,脸一红立马就会让人发现,这叫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尤其是见高玄乙。然而脸上的温度不减反增,我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替自己辩解:“不是都给你们拿了干粮么,我可没只给高、高姑娘一个人拿……”我突然觉得,“高姑娘”这个称谓实在是生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她换一个亲密一些的称谓,再怎么说,她以后可是我媳妇儿。
好在她们没有拿我的脸红说事,倒是高玄乙,看我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我不自在地低下头,眼神在地面上飘忽不定,偶然间视线划过盗洞口的水面,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脸转过去又仔细看了几眼,惊呼:“水变黑了!”
我话一出口,那三人立马放下手里的干粮站起身。然而也就这一两秒的功夫,水面上的黑色淡了一些下去,只剩下淡淡的几缕如同黑丝一般漂浮在水面上,还在一点点慢慢地散去。倒不是说这之前我看见的水面就有多漆黑无比,只是那一股一股黑绸子般的水纹格外打眼,就像是水底下有个巨大的墨水罐子被谁打破了,黑色的墨水一股脑地从打破的罐子里往水面上冒。
拴在盗洞口的绳子忽然绷直了,那条绳子原本是为了保险起见应付水中突发情况而栓在那里的,绳子的另一头被陆丙他们带到了水底深处。我边上三个人反应都是出奇的快,几乎在同一时间抓起了绳子。一根绳子实在不需要三个人拉,高玄乙退了下来,她手上的伤确实也不适合做这种需要力气的活,就算她不自己主动下来,我也会过去换她下来。
绳子在双癸和赫连己手里一点一点拉动着,也不知道那一头出了什么情况,即使这两位姑娘都是有内力傍身的人,拉起来也丝毫不显得轻松。
有人上来了,我盯着水里慢慢变大变清晰的人影。
“噗!——”周半涯脑袋一出水便猛地从嘴里喷出一口水来,还好我躲闪及时,没有沾上他的口水。
我往后退了一些,看着周半涯上岸,只见他上岸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急急忙忙打开盖子就朝嘴里一阵猛灌。吞光了小瓷瓶里的东西,他坐在地上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重新来到盗洞口。
“劳烦二位继续,定要将这绳子拉出来。”周半涯对赫连己和双癸说,自己则盯着略微泛浑的水面,这时候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水里正在往上浮的两个人影。
陆丙是被随从拽出水面的,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软搭搭的半点承不了力气,随从状态看起来也不好,要不是周半涯在洞边搭手,他俩还真没办法顺利上岸。
随从半跪在地上,点了自己心口的穴道,又用力拍了自己胃部一掌,嘴里呕出两口水来后,立刻爬过去看陆丙。周半涯吩咐他把意识迷离的陆丙扶起来坐着,他坐在陆丙身后,手掌贴着陆丙的后背,这个姿势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应该是在为陆丙运功疗伤。
这边绳子下的东西有一个角已经被赫连己她们拉出了水面,单从露出来的这个角能够看出来,绳子绑着的东西是一口棺材。我并不是特别惊讶,刚才见这东西这么沉,就有猜测过可能是他们在水底发现的棺材。
在水里的时候好歹有浮力,这下要出水了,随着棺材拉出水面的高度,受到的浮力越来越小,岸上拉动绳子的人自然也越发的吃力。双癸见半天没有进展,打算与赫连己一个从水上发力一个从水下发力试试,她跟赫连己交代了一句就要跳进水里。
高玄乙走上前去叫住双癸:“方才浮上来的黑水极可能带着剧毒,你莫要下去。”说着她把手里的剑递给双癸替她拿着,自己抓过绳子接替了双癸的位置,命令双癸暂时退开。
“你小心伤口又……”
我话未说完,高玄乙摆手示意我不用担心。相处这么久我知道她的性子,乖乖闭上嘴退到后面和双癸站在一起,尽量不去使她分心。
绳子绷得发出嘎嘎的声响,好在这绳子是由好几股手指粗的麻线拧在一起制成的,足够结实。粗糙的麻绳上三只纤细白皙的手,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高玄乙有伤的那边肩膀没办法使力,因此仅用了一只手去拉绳子。她那能徒手推动大石板的内力我虽然见过,但是这次不比之前,“拉”这个动作要比“推”困难多了,况且就算只用一只手,另一边肩膀也很容易牵扯到,想着她松开衣服时肩膀血淋淋的样子,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谢天谢地,一直到棺材抬上岸的那一刻,她伤口的地方都没有再溢出血来。
陆丙在周半涯的帮助下,基本恢复了意识,但还是很虚弱,嘴唇苍白的几乎和脸是一个颜色。之前我有看见他吐出过几口水来,都是淡黑色的水,可想而知他中的毒应该是几个人里最深的。
陆丙强撑着自己围着棺材走了一圈,随后命令离自己最近的随从和周半涯开棺。随从显然没有任何开棺的经验,但凭周半涯指挥着,用匕首捣鼓了半天,终于把几颗封棺木钉撬了出来。经过刚才的一系列折腾,棺材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纹丝不动地杵在那里,随从一言不发地瞅着周半涯,等着对方下一步指示。
周半涯伸出两根手指头挥了挥,示意随从暂且退下,自己背着手盯着棺材沉思起来,片刻后,手掌抚在棺盖边缘,转头对高玄乙说道:“此棺外层施以毒液包裹,以至于陆兄开椁时身中剧毒,现我等好容易将棺材打捞上来,不曾想竟要比寻常棺材重上许多,料想这里头定也是存着蹊跷。老夫在水下并未能幸免毒液侵害,加之方才运功助陆兄逼毒,自身功力多有损伤,眼下只有高小姐功力最高身手最好,还望高小姐助老夫一臂之力。”
这臭不要脸的,说得够直白的,自己知道开棺有风险,所以非要拉上个厉害的人给他保驾护航,就算到时候保不了驾护不了行,让高玄乙充当下垫背或者炮灰,自己逃脱的几率总会高一点。想着我真想一口唾沫啐死他丫的,望着一言不发走到棺材前的高玄乙,只希望待会儿一旦有任何变故出现,她一定得跑在周半涯前头,可不能轻易称了这老不死的心意。
周半涯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与高玄乙并排站立。二人运力之后双掌齐出,掌风顿起,袖袍飘动,他们的手心并未触及棺材,棺盖却在一点一点,咯吱咯吱地与棺身分离。
棺盖离开棺身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了,这时候如果走上前去,基本上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况,然而没有人敢往前走一步,大家都不傻,这个时候走到最前面,无疑是以身犯险,成了所有人的小白鼠。就在这大功即将告成、千钧一发的当口,周半涯突然加力,棺盖哐的一下斜着飞了出去。再看周半涯,身体已经腾到空中,他在半空转身后一连几个连续的回旋,落到了我们这边。高玄乙反应丝毫不迟钝,她见周半涯撒手跑了,长袖一挥,收手凌空,使着与前者几乎相同的招式飞了回来,但无论是腾空还是落地的姿势,都要比前者优美许多。
众人盯着打开的棺材,见半天没有动静,陆丙首先朝那边走了过去,高玄乙走在第二,双癸紧随其后,我也跟着大家往前迈了几步,只是没像陆丙那样靠得那么近。
只见陆丙朝棺材里看了一眼,眉头立马皱了起来,隐约听到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离开了棺材。陆丙走了几步路过一颗大鹅卵石,便顺势坐了下去,他抚着胸口闭上眼睛运气调息,再没参与我们这边的事情。
我很好奇棺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会让陆丙有这种反应,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将脑袋凑到棺材上方,一看之下当即就明白了。
我看见棺材里是凝得满满当当的淡黄色结晶,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结晶内像标本一样躺着一名身着锦服的男子。第一眼时着实吓了我一跳,男子肌肤白润,容貌安详,闭着的眼睛完全不像是一具尸体,如果不是他被严严实实地包在结晶里,又置于棺材中,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睡着了。视线往下,男子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摊开的手掌心朝着下方,指头上的白玉扳指、金镶宝石戒指全都清晰可见。然而除了这些,棺材里一眼见底,再无他物。
也就是陆丙费了这么大功夫,还折了一名手下,找到的墓却一早塌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从塌陷的墓地里捞上来的棺材,里面除了一具华丽丽的不腐尸体,啥都没有。陆丙有那种反应并不奇怪,我要是他,我估计得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是松脂。”周半涯竟然伸出手指头去摸了一把棺材里裹住尸体的黄色结晶。
“松脂有防腐的作用,料想尸体不腐也是这个缘由。”赫连己并没怎么在意地扫过众人,说完话转身离开了棺材。
在其他人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的时候,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松脂确实能驱虫、防腐,现代就有很多人用松脂做标本的,我们小学的时候还学过一篇课文,讲一滴松脂包裹了一只蜘蛛和一只苍蝇,然后在漫长的时间作用下松脂变成琥珀,里面的蜘蛛和苍蝇因此保存了下来,历经万年而不腐不朽。
然而课文里说的是蜘蛛和苍蝇,是昆虫,不是人类。人的体表不同于昆虫,存着大量的微生物,不仅是体表,肠道内也有无数的微生物,加上人体含有大量水分,一旦死亡,细胞开始破坏,细菌会消化分解人体组织,最后尸体所有软组织被消化殆尽,余下一具白骨。因此,人的形态并不会像昆虫那样容易保存,哪怕是用松脂裹了一层又一层,只要没做好脱水防腐工序,结局都只会是一堆白骨。
这是个科学常识,现代人看看书、查一查资料就能了解,可古人不知道,至少在这个时代,人们都还相信,将尸体置于松脂中,能留形千年,容貌如初。
虽然我生长在所谓的“封建迷信”世家,然而某些方面,我还是非常相信科学的。现在有一个与我的科学观相悖的东西摆在面前,那么要么是我的知识摄入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这个东西,它是假的,是逆反了常规伪造的。
我对于自己的学识还是相当有信心的,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这口棺材,它是谁伪造的,什么时候伪造的。
看里面的尸体状态,我猜伪造的时间并不会离得太远,也许就在我们到来这里的前不久。这具尸体要么是某个墓里盗出来的湿尸,要么就是经过隐秘处理的新尸,无论哪一种,尸体腐烂的速度都可以做到比正常的腐烂速度慢(湿尸的形成大多是因为入殓前尸体经过特殊处理,加之后期一定的外界影响,比如墓葬的地理位置等因素,一旦尸体离开了那个大环境,便会恢复腐烂,也有的湿尸形成原因与尸体生前的怨气有关,不过将一具带着怨气的尸体从墓里完好无损地盗出来,既淘神又费力,根本不现实),但仅仅是慢而已,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五月,一样烂得连妈都不认得。
联系整件事情的经过,会做这种事的,能做这种事的,我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陆丙又在看那张拼接的布拓地图,对于那张地图,我在几天前感觉到的异样现在也有了解释,不仅不是我眼花了,也不可能是我记错了,反而恰巧能证明我的推断没有错,就是那个人。
虽然其他人并不知道棺材里的尸体是伪造的,但这个地方现在对于大家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必要——这或许正是伪造者想要的。考虑到队伍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我们决定在原地休整一晚,明早天一亮便启程归返。
傍晚的时候,宗丁宣醒了过来,意识是清醒了,不过他的状态并没有好到能为我们准备饭食,我虽然会做饭,但食材有限,而且累了这几天下来我并不想动手折腾,毕竟做一桌子人的饭远不比只做一两人的饭来的那么简单,所以晚饭我们仍旧吃的干粮,喝了点双癸和赫连己采来的野菜汤。
虽然到了现在,营地里基本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们警惕的存在,但再怎么说也是荒郊野地,夜里睡觉依然需要安排人守夜。这一次安排三个人轮换足够了,赫连己和双癸是除我之外没有受伤的两个人,守夜自然有她俩,还差一个人,作为仅剩的身上没伤的人,见着另外两人都要守夜,我哪里还好意思躲在后面睡觉,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进去。
“你不懂武功,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定是难以察觉,还是我来吧。”高玄乙显然不放心我。
“小姐今夜就安心歇息吧,我早些时候昏睡太久,眼下却是毫无睡意,守夜的事情,算我一个。”宗丁宣说。
“丁宣兄既是昏睡初醒,各方反应皆待恢复,依我看,这夜还不如由王姑娘来守的好。”陆丙说道。
“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我等也皆不是能睡死过去之人,既然王姑娘毛遂自荐,老夫倒觉得应该相信王姑娘。”周半涯也开口了。
高玄乙淡淡看我一眼,总算同意了:“便如此罢。”
出于对我的照顾,赫连己与双癸让我轮在第一个,守前半夜,赫连己守中夜,她说会提早一些醒来换我。我谢过了赫连己的好意,跟她说提前就不必了,既然我决定了要守夜,就不能搞这些特殊。
帐篷里,高玄乙已经睡下,我望着她轻轻闭着的眼眸,本想要说点什么,半晌后,还是觉得不要打扰她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入了夜,寒气上袭,我坐在火堆前,手和脖子全部缩进了衣服里,火被我烧得旺旺的,红色的火星子混着风一个劲儿往上窜,把周围的一切照得明晃晃的。
不行,还是好冷。没坚持几分钟我便决定去帐篷里把被子抱出来给自己裹上。
掀开帐篷,里面有人影晃动,我定眼一看,高玄乙竟然还没睡,此刻她正背对我坐着,衣服松松地披在身上,右手拿起了原本放在被子旁的剑。看清楚来人是我后,她抓在剑上的手这才松开,细细整理起身上的衣服。
我一眼看见扔在地上满是血的绷带,二话不说走过去将她刚刚理好的领口拉了开来,一大片鲜红顿时映入我的眼中,干掉的血痂、新流出来的鲜血模糊成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你的伤口怎么搞成这样了!”不待她说话,我先开口了。
“开棺之时……”
“所以叫你别逞强,身上有伤就在一旁好好歇着!”我没好气地打断了她,“药呢,给我。”我注意到她手里的药瓶,一把抢了过来。
高玄乙脱去了外衣,我光是替她清理流了满背的血渍就花了很长功夫,至于太靠近伤口的地方,皮肤已经泛红了,只能拿清水大致擦一擦,不敢再过多刺激伤口。
“你这药有消炎的作用吧?”缠好绷带后我不放心地问道,同时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确认她没有在发烧。
高玄乙没有回答我,我正要再问,她抬起手抓住了我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我以为她是不喜欢我这样,然而她只是这样握住了,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们这个姿势非常暧昧,她光.裸的背脊贴着我的胸口,我的手环到她的额前,就好像我正从后面抱着她。我不自禁往前靠了靠,脸几乎挨到她的脸,耳鬓相磨,她一动没动,周遭安静得只有嘈杂成一片的虫鸣和我的心跳声。
我反握住她的手,放下来环到腰上,真正的将她抱入怀里。闭上眼睛,感受她温热的体温,鼻息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混合着药的苦味。
哪怕是缠着这么厚的绷带,也掩盖不了药味的浓郁。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何必,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说着,指尖心疼地抚摸一圈又一圈缠在她身上的绷带边缘。
“有些事,我若是不做,又叫谁去做。”她像是在回答我,又像不是。
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兀自叹息了一声:“是啊,你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
我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挣脱我的手,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就好似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既然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布拓,又为什么要伪造?”我低下头替她将衣服拾起来披到身上,尽量不与她对视,不去看她眼里对我的防备。
“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这是我冥思苦想后得出的结论,总算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严家因为那块布拓惨遭一夜灭门,如果我继续拿着布拓,结局也会跟他们一样。”
瞥到她点头的那一刻,我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像是横在心脏前的尖刀终于撤开了。我真的很怕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你知道多少。”即使刚刚对我的问题点了头,她语气仍旧不冷不热的,一边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问我,竟让我莫名感觉到几分被逼供的压力。
“布拓,棺材,尸体……”我一五一十地回答,想了想又说,“以及宗叔和随从的突然发狂。”
“只是因为看见了陆丙手里的布拓?”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转变。
我在上一个墓的时候,曾经掉进过暗河,我那张布拓在那个时候被水泡了,有几处晕了墨。高玄乙他们在伪造的时候,肯定是注意到了这些细节的,只是他们认为没有必要把晕墨的效果也一并伪造出来,因为陆丙并不知道墓里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墓里的事情会对布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跟着来了,而且我恰好瞥到那布拓一眼,更不巧的是,就那么一眼,我便察觉到了布拓的不对劲。
当然,仅凭那匆匆一瞥,我是断然不敢妄下定论的,我做出所有的推测,都是在看见了棺材里的尸体之后。
我摇了摇头,回答:“是因为察觉到棺材里的尸体也是伪造的。”
高玄乙眼眸流转,目光里的防备到此刻已彻底不见,多了一分好奇与兴致:“你倒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察觉的?”
“我有天眼~”见她的神情缓和下来,我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没个正经,快些回答。”
高玄乙虽然神词严厉,我却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半分不高兴或者不耐烦的情绪,因此更加地肆无忌惮了。
“真的,不骗你。”我不老实回答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是因为觉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说不定解释了,对方反倒会提出各种质疑。这应该算是一个时代的代沟吧。
高玄乙的脸沉下来,我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沉给我看的,想吓唬我。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见好不知道收的人,立刻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陆丙的随从突然发狂是你们下的药吧,是宗叔对不对,他负责分配所有人的食物。”
“可宗叔后来也发狂了。”高玄乙说。
“这就巧了,为什么偏偏第二个发狂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因为他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自己之后免于下水,所以自己给自己下了药。棺材里的尸体是伪造的,想必棺椁里黑色的毒水也是你们弄进去的,宗叔都知道,他作为所有人中水性最好的,必须想办法让自己不下水。”
高玄乙点着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你们给随从吃的药应该是带有致幻效果的,他在摄入药物后,去河边刚巧看见了那条浮上来的大鱼,因此便有了之前那一出,而宗叔没有去过河边,也没有见到过大鱼,因此他只是单纯的药性发作发狂而已。”
我看了一眼高玄乙,得到肯定后接着说:“根据随从第一次醒来的时间,宗叔应该也一早就醒了,他一直在装睡,为的就是能不下水。你也是因为一早知道水下的情况,所以当有情况发生时,故意跳入水中,虽然你可能一开始并不是这么打算的,但如果自己受了伤,便有了不再次下水的正当理由,这样最好不过了。当然,你抢在第一个跳下去可能还因为有其他顾虑,计划里突然出现了意外……”
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要说的都是我全凭猜测的东西,“那条鱼就是这个意外吧,宗叔吃下药物发狂,继而被你打晕过去,他并没有像随从那样嘴里念叨什么,因为计划里并没有‘脸’这个东西。你下去之后,发现一切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一条鱼,如果真的是漂子一类的邪物倒还好说,是一条活鱼的话,陆丙随从和宗叔的发狂就没办法解释得通了,因此你临时起意,剜去鱼头上那对像人眼一样的花纹,然后告诉大家,这对鱼眼能够致幻。由于你是第一个见到鱼脸全貌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所以不会有人质疑你。”
看高玄乙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对了,“为了计划能够成功,你甚至没有告诉双癸,整个计划只有你和宗叔两个人知道。”
我呼出口气,说出来后感觉胸腔里顿时轻松不少,却发现高玄乙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这让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弱弱补上一句:“我说完了。”
没想到高玄乙面色一转,竟然嗤地笑了。极轻的一声笑,轻到我听到耳朵里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我盯着她残留着笑意的嘴角懵在当场,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佩服、吃惊、紧张等一系列跟“笑”完全沾不上边的反应才对吗。
“以前怎的没发觉,你竟有这般伶俐的脑子。”她上扬的唇线让我忍不住去回味她刚刚那一声轻笑。
我这人就是皮子贱,听她打趣自己,心里竟然觉得高兴,不过嘴上还是不服的:“什么叫以前没发现,以前我帮你们拿的主意还少么!”
高玄乙假装思考了片刻,手指在我鼻头上轻轻一点:“这倒是个事实。”
“那、再给你个机会,你重新说。”
她垂着眼眸看我,神态开始变得懒洋洋起来:“你要我说什么?”
“说我伶俐,以前现在,都这么伶俐。”
高玄乙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竟这般地夸耀自己。”
我立刻意识到掉她坑里去了,不干了:“夸耀自己怎么了,人家有这个资本,现在是你的计划被我识破了,我成王,你败寇!……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墓总不是你们建的吧,你们借人家的墓用,原先墓里的东西呢?”
“你在惦记什么?”
高玄乙似乎会错我的意了,以为我在打墓里陪葬品的主意,我赶忙摇头解释:“这么大的墓葬,好歹里面该有一两副棺椁吧,可下面却只有一副,而且还是你们做过手脚的一副。”既然高玄乙让陆丙在脱离自己视线的情况下去水底清理废墟,那她肯定就有绝对的把握,陆丙能发现棺椁,而且发现的正是他们做过手脚的棺椁,由此可以推断,当陆丙下水时,水下只存在有一副棺椁。
我其实就是好奇,原先墓里是个什么情况,棺材都去哪里了,如果是他们捞出来了,那么捞出来的棺材又是怎么处理的,就地埋了还是运走了。
“原来成王也并非万事通晓,还须得我这个败寇来替她作答。”
看不出来这女人报复心还挺强,也罢,我就让着她一点吧,我巴巴地服软道:“好啦好啦,我不是成王,你更不是败寇,我不就随口一说嘛,高小姐您这样身份的人,就不要跟我们这种偶尔才能伶俐一回的小民计较啦。”
高玄乙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这才慢慢说道:“此墓是我于几年前发现的,发现之时就已遭了水淹,然当时塌陷并非现在这般严重。墓里除了一副尚未放置棺材的石椁,根本空无一物,着实是个空墓。”
听到这里,我忽然恍然大悟一件事:“你受伤之后,心里其实很清楚之后的情况并不需要你再下水,因为墓已经不存在了,但你仍然坚持穿着一身湿衣服,是怕陆丙看出破绽吧。”
当时我的裤子也湿了,我换了衣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跟他们一起下水,除非有什么情况,必须要我进墓,所以我换不换衣服都在情理之中,但高玄乙不同。那个时候在场除了高玄乙之外,没有人知道墓已经毁了,大家潜意识都觉得进墓只是时间问题,而且需要通过水路进去。以高玄乙的身手和她在队伍里的地位,她身上的伤最多能让她免于前期在水里的活动,一旦后期陆丙他们找到了进墓的方法,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的,换衣服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这就好比我去游泳,中途只是去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却把泳衣换掉了,同行如果有细心的人,注意到之后肯定会觉得奇怪。
高玄乙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我嘿嘿一笑,犹豫了一下,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可是,你为什么要造假骗陆丙,你们不是一边的?”我想着陆丙中了毒从水里上来时要死不活的模样,该不会这两人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吧。
“谁告诉你说我们是一边的?”她反问我。
我支吾了一下:“你们的名字……”
“不错,我们的名字里皆是包含了十天干中的一干,就连等级尊卑也是按照每一干的位置来排列的,但这并不能代表我与他就是站在一边的。”
高玄乙说等级尊卑,我默默在心里把十天干念了一遍,奇怪道:“不对啊,甲乙丙丁,他排在你后面,为什么还事事都是他说了算。”
“因着是甲下的指令。”
“甲又是谁?”我在驿站偷听她跟高玄壬对话时,也曾从他们口里听到过“甲”这个字眼。
高玄乙微微摇头:“本以为这次行动会与他谋面,未曾想他还是未肯现身。”
我还想再问,高玄乙阻止我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要叫你知道,我所隶属的组织,所做的这等事情,并不光彩,也不单纯,你若继续跟着我……”
“我偏要继续跟着你!不说了不说了,我守夜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我打断她,在她再次开口说话之前逃也似的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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