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我毫不避讳地问。
他摇头浅笑,“跟我没关系……你最近没出门,正月里发生了一件事,估计有人动了心思。”
我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
“哭丧时,李常在的母亲因跪得太久晕倒了,太医诊脉发现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听说这位李夫人便是用媚药使李大人上了她的床。”
我有些奇怪,自古只有不入流的小妾想在房事上玩花样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李夫人乃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怎么也会……
稍思索,很快便明白。
李大人共三房妻妾,李夫人成亲十几年只得了李常在一个女儿, 而二姨娘却连着生了三个儿子。仗着儿子们撑腰,二姨娘越来越不将李夫人放在眼里,甚至暗里撺掇李大人将自己抬为平妻。
李夫人送女儿进宫就是希望女儿一朝得势,自己在家中的日子也好过些。怎奈,李常在虽尽力争宠,却未入刘成煜的眼,对娘家并无助力。
想来,李夫人失望之余,就动了再生个孩子的心思。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守在西门的宫女太监定是将此时当笑话传进宫里。
没想到,紧接着就有人学会了。
姚星失去孩子,想再要一个?
还是另有他人?
我不敢确定。
刘成煜笑着拧我的脸:“就凭你,想破天也想不出来,空费脑子。”
我反问:“你知道是谁干的?”
他正色道:“问题的关键不是谁干的,而是我想让谁干……如今后宫没有人管事,有些爱生事的又该坐不住了……”
这件事正好给了他整治人的借口,不管勾结淑妃贴身宫女的是谁,他总有办法让姚星或者别人成为替罪羊。
抛开这个问题不再去想,嗔怒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很笨么?”
他想了想,答道:“你刚进宫时,墨书曾问我,是不是确定要一个连尚宝监跟尚衣监都分不清的人……现在你自然知道尚宝监跟尚衣监有何不同。所以,你不是笨,而是你没接触过皇室中的倾轧诡诈。”
我释然,却又有些遗憾:假如我如庄王妃那般自幼受过家族的熏陶,是不是他会更轻松些?
他仿佛了解我的想法,复将我揽至他胸前,低低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三个字,说得很轻。
突然想起来,他还从未直白地说过“喜欢”。
很想抬头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却被他紧紧地箍住,我暗笑,他该是脸红了。
当夜,我死赖着非要留下来,他无奈,只好让风扬另取了一床被子来。
睡下的时候,是各盖各的被子,可半夜醒来,却发现他一只胳膊垫在我的颈下,另一只搭在我的腰间,严严实实地将我搂在怀里。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这夜,我正迷迷糊糊地要去会周公,感觉他起身下了地。勉强着睁开眼,看到他披上外衣出了门,没多会,抱着一厚摞折子进来,伏在长案前。
许是怕灯光照着我的眼,他将光线调得很暗,只在他头顶上方有圈淡淡的光晕。
看着他宽大的背影,我的眼有些湿。
人人都向往九五之尊的荣耀尊贵,可当帝王有什么好,每天有批不完的折子,理不完的政事,西边打仗了找你,南边发水了找你,东边缺粮了还找你,而且每一件都关乎江山社稷,半点马虎不得。真不如当个闲散王爷来得省心自在。
想起以前时常跟他对着干,想摆架子就摆架子,想甩脸子就甩脸子,他定是万般无奈吧?
痴痴地凝望着他,望了许久,直到他批完折子站起身子,我才假装睡着闭上了眼。
轻微的脚步声来到床边,就感觉床外侧一沉,是他躺了上来。
又听到他双手合在一处搓了几下,好像是等手暖了,才掀开我的被子,将我拉进他怀里。
他轻轻亲我的脸,低笑:“傻丫头。”
我趁机侧身,吻在他唇上。
他轻拍我的背,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才道:“再过些日子,桃花开的时候,你去西梁住一阵子可好……就住一个月。”
“你与我一起吗?”我望着他问,有些期待。
他低声道:“墨书陪你去。”
那就是说,他不去。
一下子说不出来什么情绪,虽然早就打算要独自出宫,可想到要离开他,却很难受,就好像房子缺了一角,心里空荡荡的。忍了半天,才强作平静地回答:“好。”
他搂紧我,“等你回来时,我在城门口等你,从此再不分开。”
我无意识地应着,脑子转得飞快。
他为何送我去西梁?
是想替我换个身份?
就像当初先帝为了让我的出身不那么卑微,而令我入沈家宗谱那般。
可何必非要去西梁,他在盛京也有心腹大臣,何必舍近求远?
而西梁最近并无特别的事发生。
上次姚谦年递了请罪的奏折,刘成煜并未苛责他,官职也不曾降,就是将权力移交给了秦宇一部分。
反倒姚星跟淑妃被痛斥了一番,消停了许多。李常在则因其母做出的丑事,极少在外面走动,整个人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整个后宫呈现出难得的风平浪静之势。
过了三月,天渐渐暖了。
刘成煜兴致勃勃地取了许多布料的样本让我挑选,难得他一个大男人有这样的心思,我也不愿扫他的兴,就将布条挨个绕在臂上看哪个最衬肤色。
他选了玫红色、石榴红、葱绿色、藕荷色,无一不鲜艳明媚。尤为特别的是,他特地选了大红色。
在宫里,只有太后跟皇后才有资格穿颜色纯正的大红色。
我推辞,“不喜欢太过艳丽的颜色。”
他却坚持道:“先做好,以后有穿得着的时候。”
我拿他没办法,又选了两件稍微素净点的,一件是天水碧还有一件是湖水蓝。
他指着天水碧的布条道:“你特别喜欢这个颜色吗?记得你以前也要过这种布料。”
上次,我要布料是替刘成烨做衣衫。他突然这样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面上平静如水,可眼底却薄薄地起了层怒意。
我心虚地低下头,随口问道:“你喜欢吗?要不我替你缝一件?”
“好。”他极快地回答,半点没有推辞。
我紧赶慢赶忙了四五天,才将他的直缀做好。
他当即换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点点头,“嗯,不错,挺合适。”又小声道:“你以前帮我补的那件衣衫,我也留着。”
他在惜福镇穿的那件鸦青色直缀?
我有点吃惊,那件衣衫被剑戳了个洞,又沾上了血污,他留着干什么?
他环顾一下四周,突发奇想道:“今儿闲着没什么事,我给你画副像……以前夫子说我们兄弟三人中,我的画工最好,不过,我多画景致,极少画人像。”说罢,便叫了风扬进来,吩咐他取画笔颜料来。
正值午后,我坐在窗边,暖阳斜照在脸上,暖意融融。又有风吹进来,清爽得很。
他也不叫我摆什么姿势,只凝神看了我好半天,执笔飞龙腾蛇般游走在宣纸上。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有一种光彩笼罩在身上,比如批奏折,比如现在,专注的神态格外动人。
我看得有些痴。
以前喜欢他是因为他教养很好,生得又好看,再加上那种落落寡欢的神情与惜福镇的男子截然不同,所以极盲目地就动了心。进宫之后,大家对他的评价多是深藏不露。
这两个月来朝夕相处,我才算真正了解他,他勤政爱民,折子从不留过夜;他学识极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会,且精通大部分;他睿智冷静,偶尔也会孩子般狂放纵情……
越了解他就越发现他的好,就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出色的男子怎可能喜欢我?我虽读过书学过琴,可都是皮毛,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绣花跟厨艺,而这两样,在宫里根本用不上。
不可思议的同时,我亦觉得骄傲与满足,因为这个男人被无数女人仰慕,他却单单喜欢了我。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没几日,桃花开了。
一个很平常的黄昏,我乘一顶软轿悄悄出了宫。墨书打扮成公子模样在客栈订了房间。第二天,我以墨书妹子的身份,上了辆毫不起眼的黑顶平头马车。马车是特制的,车厢很宽敞,能坐能卧,里面还有张小桌子,桌面抠了凹槽,茶壶茶杯放进去,都不会晃动。
随行之人除了墨书之外,还有车夫、四个小厮以及两个叫喜鹊与鹦哥的丫鬟。
喜鹊与鹦哥与我一同乘车,墨书跟小厮骑马跟随,另一辆马车则放着换洗的衣物以及出行必需的物品。一行人不显山不露水,就像是出远门探亲戚的寻常人家。
墨书许是知道我不喜坐马车,并不勉强赶路,走一会歇一会,而且都是该吃饭的时辰恰巧赶到城镇,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喜鹊与鹦哥虽然年纪不大,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可都很机灵,做事也周到。这一路倒真算是舒适。
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土地越荒凉,而城镇间的距离也越远。刚出盛京时的兴奋与好奇很快被无聊与沉闷所代替。在单调的马蹄声中,我除了睡觉就是想念,我想刘成煜,很想很想。
我常常回忆起临行前的那晚,他说要为我践行。我们两人喝了许多梨花酿,喝得我歪在他身上,几乎站不住。
那一夜像是个梦,梦里梦外全都是他。醒来的那刻,我看到他满眼血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的声音低哑温柔,“阿浅,要记得回来,别忘了我在等你。”
我轻声问:“你一夜都没睡吗?”
他忽然俯在我的发上,闷声道:“我怕再也看不到你。阿浅,你答应我,别留我一个人在宫里。”
那一刻的他,脆弱得像个孩子,无赖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说:“我会回来陪你,一辈子。”
玉指环为证,我们的约定是一辈子。
这天,我们一早就自客栈出发,走着走着,路旁的树木开始稀少,视线所及均是茫茫黄沙,风吹来的时候,带着的黄沙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没多大工夫,车里的小桌上便积了一层细沙。墨书等人都戴上了斗笠,才勉强在风里睁开眼睛。
接近黄昏时,才隐约瞧见了延绵不绝的城墙。车夫好像骤然来了精神,马鞭一甩,马车飞快地往前奔去,不大一会来到了城门口。
城墙上写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雁门关”。
过了雁门关就是西梁。
喜欢太后要自强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太后要自强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