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五颜六色的碎瓷片覆了一地, 罗昙的满头珠翠被胡乱甩在地下, 茜色折枝海棠多罗呢外裳被扯下, 皱巴巴地委于地上, 青杏跪在地上, 抱住罗昙的腿, 苦口道:“姑娘且消消气, 今日之事之经被三夫人压服下去了,与姑娘没半点干系!”
罗昙头顶上火星子直迸,恶狠狠道:“还说跟我没干系!杭城几十位小姐, 都看见我的牙......”
罗昙深觉受了奇耻大辱,止不住伏在堆花引枕上,又呜呜哭起来。
脚步轻响, 罗昙猛然抬起头来, 果然是罗绫来了,罗昙像抓住了稻草似的抓住罗绫, 问道:“姑姑, 可查出什么来了?”
罗绫摇摇头, 道:“我仔细问过厨房里的人了, 芝麻酪是一个壶里倒出来的, 应当无事——你房里用过的东西都查过了吗?”
罗昙点头。罗绫坐在金丝楠木雕的云头宽榻上, 叹了口气,道:“大概是你想多了,并不是有人故意。”
罗昙跺脚道:“不管怎么样, 方才我在郑家五姑娘面前丢尽了脸, 本来好好的一件事......”
“那有什么办法,你也只能自认倒霉!”青杏端过金漆荷叶小茶盘,里面放着一只定窑填白小盖钟,给罗绫奉上茶,罗绫喝了一口,漠然道。她心里也烦得很,她的产业中,需要罗慕之关照的可不止六福绸缎一家铺子,如今罗慕之敲山震虎,她不喜欢叶绮,却又不得不按下性子奉承叶绮。
罗绫的话使罗昙那颗玻璃心备受创伤,她哭天抹泪地直跺脚,吼叫道:“我不我不!姑母你一定要替我想办法!”
罗绫“啪”地放下茶杯,站起来皱眉咬牙道:“就你这个臭脾气,还想做人家的庶子媳妇,我看,这门亲事黄了,兴许是你的好处!”
说罢,不管罗昙如何在背后大吵大叫,扬长而去。
雪盏一面打着算盘,核算去岁各铺子田庄缴上来的出息银子,一面对罗绡笑盈盈道:“就算大姑娘亲自去查问,芝麻酪里的铁浆,无毒无害,就算找个识毒的名医来也查不出来!”
铁浆水是将烧过的铁器与茶,麦,醋,酒混和后,放在粥里才会起作用,芝麻酪无形之中代替了粥,为了遮盖铁浆水的味道,特意在芝麻酪里多放了糖。
铁浆水与五倍子粉同时用,有黑齿的功效,此法原是盛唐时贵族女子用来染齿的,只是本朝不流行了而已。
“青杏在罗昙的青盐里搁的五倍子粉都收拾干净了?”罗绡掩不住欣喜的神情,问道。她穿着一件淡绿色寝衣,仔细看才能看清上面凹凹凸凸的清浅花纹,牵丝扯藤地一路逶迤至脚踝。
雪盏道:“收拾干净了,昙姑娘是个有头无脑的,不过一阵瞎嚷嚷地要查,她哪有那个本事?还不是不了了之!”
罗绡道:“这回多亏了青杏,你替我谢谢她。”
雪盏的手在算盘上一滞,道:“姑娘折煞我们了,这些年若不是姑娘帮着,奴婢的爹娘还不知吃多少苦呢!不过——郑家真的会为了这事将亲事作罢么?”
罗绡冷笑道:“我管这些呢,我又不是为毁她亲事去的!哼!看到那蠢货的一脸惨样儿,我心里就痛快,她再敢骂我,我叫她哭得更难看。”罗绡拿过账本子来,随手翻了几页,还是忍不住的高兴,心想,幸亏三嫂主意多,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郑老太太倚在黄花梨束腰卷珠足藤芯榻上,半阖着双目听孙女宝笙一五一十地讲罗家赏梅宴的事,一个绿衣丫头执着美人拳为她捶腿,媳妇郑夫人恭恭敬敬侍立在侧。
“昙姐姐还算随和,只是忽然牙痛,柏雅滢又来搅局,昙姐姐一时着急上火,才——说起来,都是柏雅滢不好,在旁人家做客还净捣乱,真给贵女丢人,哪还有一点大家子姑娘的样子,竟连商家女也不如了!”郑宝笙本是来向郑老太太禀告罗昙品性教养如何的,只是提起柏雅滢,她又止不住满腔怨恨了,这要是在她姨娘跟前,郑宝笙一定会跳着脚地再骂柏雅滢一顿。
贵女们那点事,郑老太太不用看也想的出来,她关心的不是这个,郑宝树虽是庶出,也是她疼爱的孙子,终身大事不能不慎重,郑夫人立在一边,端着个甜白釉的瓷盅,心里直敲鼓,罗昙这个人选是她提出来的,郑老太太巴巴地叫郑宝笙亲自去相看,还不是对她不放心么?
郑老太太大约瞧出了媳妇的心思,话说得格外和软,笑道:“这样说来,罗家姑娘也是不错的,”郑夫人的眼睛亮起来,“不过,”郑老太太缓缓道,“客人出了乱子,却不敢弹压,到底有些羞口羞脚的意思了!倒是她家的那位新过门的媳妇儿,不愧是崔次辅家养大的姑娘,我见过一回,再听宝笙这样一说,那气派差不多勋贵家的嫡女还赶不上她!”郑老夫人嘴唇含着赞许的笑意。
郑夫人笑道:“商家嘛,银子再多,还不是从小门小户发达起来的?哪能跟官家小姐比?老太太既有这个顾虑,这亲事便作罢了吧!”
郑老太太摇手道:“且慢,罗家也是手眼通天的大商家,一口气回绝了难免得罪人,依我看,两家又没换庚贴,还是这样走动着,慢慢把这事冷下来为好。还有一件,听说罗姑娘的母亲生了恶疾,去庄子上养病了,这里头一定有缘故,何苦叫咱们宝树去趟罗家的浑水!”
郑夫人满口答应,心想,这样断了也好,省得往后娶了来有个山高水低的,老太太又要怪她这个嫡母算计庶子了,以后她单挑那些性子软、立不起来的庶女给老太太挑,娶进门来照样可以拿捏。
郑家的态度暖昧不明,不经意地一拖,就到了阳春三月,裴氏着急起来,眼看着杭城许多人家订亲的订亲,娶亲的娶亲,她也顾不得面子了,悄悄地打发了邢嬷嬷,去找郑夫人的贴身嬷嬷打听事儿。
郑夫人的嬷嬷在朱门里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成了人精,哪里敢说实话?见邢嬷嬷苦苦来问,就说道:“听说老太太说少爷年纪小,不想毛毛躁躁地早订亲。”
邢嬷嬷把这话回了裴氏,裴氏却不会相信,她心里原本就因为姚氏的事打鼓,这回见郑家拖着不肯来提亲,不免要往那上头想,想来想去,便祭出一记昏招来。
洗心居里的桃杏,已开得红叠翠绕,又打出满枝的花苞,似有绽放不尽的春意留在后头,也有几粒柔脆骨朵,经不起料峭春寒,拂过桃红织金刺绣披帛垂下的华丽流苏上,跌落地下。
叶绮领着琢玉和依兰两个,在后院里掐花儿,预备着洗净了,掺上鸡蛋、面粉和去年做下的玫瑰糖,预备做香甜的桃花酥和杏子酥,丫头们听叶绮说,桃花酥能做成桃花的形状,杏子酥能做的像一团一团的杏花,咬开一口,里头还有花瓣和着青梅丝和玫瑰,再加上蜂蜜做的馅儿,各人都垂诞欲滴了。
“桃花酥是甜的,做了只咱们几个吃,杏子酥酸甜适中,给三爷吃。”叶绮望着头顶上新花初引的一片粉红粉白,笑道。
“跟着夫人,我们也有口福了。”琢玉近来愈发地温婉了,只是眉心里总是淡淡写着一缕清愁。
梅果儿三步两脚地跑过来,如临大敌道:“夫人,太太叫您去瑞萱堂去一趟呢!”
“太太?”叶绮一双秋水起了点微澜,自从过完了年,她就卸了管家的担子,已经很久没跟裴氏打过照面了,这时突然叫她去,难道是罗老爷要回家?
“是邢嬷嬷亲来传的话呢!还不放心,想来亲自叫您,幸亏我死活拦着不让她进来!”梅果儿洋洋得意道。
“嗯,做得好!”叶绮抚抚梅果儿头顶上扎着红绳掺金丝的两个小鬏鬏。
“太太又出什么妖蛾子?你就说身子不适,别去!”罗慕之不知什么时候穿着淡青竹叶纹细锦常服,握着一卷书,玉树临风地走了出来。
“天儿还冷着呢,也不披上件披风,”叶绮嗔道,话音刚落,琢玉就回屋取披风去了,叶绮挽了他的胳膊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我若是缩在屋里,倒显畏缩了!”
罗慕之轻轻捏着叶绮粉若桃瓣的脸颊,温言道:“我不是怕你吃亏么?”
叶绮扑哧笑了,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太太的亏!”
罗慕之想想也是,她这个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半年多了,不论太太出什么招数,一次便宜也没讨到,就笑了笑,道:“那你去吧,记着一条,有你男人在,不必怕她,她若再出什么歪主意,你也不必只是躲着,该反攻时就反攻!”
“有你这句话,我能吃亏才怪!”叶绮笑了笑,琢玉已经拿了七丝绫绣海水如意纹的披风,却递给叶绮,叶绮便给罗慕之亲手披了,又系上青金闪绿的带子,带着依兰去了瑞萱堂。
罗慕之的手指间兀自留着温软的感觉,他看着叶绮窈窕地背影,温然而笑,喜滋滋地想,等她回来,得再捏一捏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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