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把洗心居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小魔王一冲进洗心居的院门, 就直奔叶绮和罗慕之住的正房而去。紫檀雕牙方案上的象牙雕童嬉图镇纸和竹雕高士泛舟笔筒引起了她的兴趣, 一番恶意摆弄之后, 小寒冲着嬷嬷大叫:“把竹筒给我包起来, 我要带回家去养金鱼!”
养鱼?真有创意!
罗慕之半是愤怒半是疑惑地看着叶绮质问:“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叶绮含笑给罗慕之说了一遍大概缘故, 罗慕之气愤地点点头, 狠狠地迸出一个“好”。又冲着继续摆弄他的如意青花笔洗的小魔王吼道:“喂!这好像是我的家啊!”
小寒冲他吐吐舌头, 充耳不闻。
罗慕之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见了这不听话的孩子,恨不得立刻拽过来教训一顿, 叶绮道:“三爷别忙,叫琢玉她们给带到后院去就是了!”
小寒听到了这句话,抗议道:“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玩!”说完, 一双魔爪又伸向书案旁边的半沓澄心堂纸, 那上头压着两只成窑白瓷小盖钟,与另外的茶壶与十只盖钟是一套的, 罗慕之喝道:“放手!再不放手我揍你了!”
不说还好, 语音未止, 那两只盖钟应声而落, 罗慕之倒并不心疼财物, 只是觉得这小混蛋着实可气。绾袖子威胁着要去打她, 被叶绮拉住了,小寒见闯了祸,这才被依兰她们威逼利诱地哄到后院去。
叶绮走到屋里, 换了衣裳, 罗慕之见四下无闲人,气急败坏地道:“出门前我怎么嘱咐你的?你又是如何应承的?明儿一早就把这小混蛋送回去,还有,裴氏别以为请个老妖婆来就能镇住我,姚氏绝不能再回来!”
“姚氏当然不能再回来!”叶绮心平气和地说,“可我也没必要当着太太把这话甩给她,岂不叫太太‘知己知彼’?我只管先叫她高兴上几日,到时候该办的事儿也办完了。”
罗慕之这才缓和了些,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绮搀着罗慕之的胳膊坐在炕上,笑道:“我自有办法。也不能回回都叫三爷来操心啊!等我有难处了,再来叫你帮我!”
晚饭叶绮做了打卤面,用五花肉、香菇、黄花、木耳、口蘑切成碎丁子,做成卤子,用鸡蛋和面,不但筋道,细细一嚼还有股麦子的甜香透出来,拌上美味的卤,这是京城里的吃法,罗慕之吃过一次之后就忘不下了。屡屡着央着叶绮再做。
端饭过来的竟是青果儿。叶绮问道:“她们呢?”
青果儿一脸不高兴,道:“别提了,四个姐姐都管不住那小混蛋,梅果儿的小腿被她用石头砸了一下,都青了!”
叶绮道:“她是三叔婆宠爱的孙女儿,当着人面你可别混说,又要吃亏了!”
罗慕之道:“不是个小混蛋是什么?依着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叶绮笑道:“她再调皮,终究不过是孩子,三叔婆都说出口了,我不愿意,一发显得我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了!”看罗慕之的脸还黑着,叶绮笑道,“好了,放心,三叔婆说不叫我委屈她,明儿我就去找不会委屈她的法子!”
这时青果儿替二人舀了卤子出来,她毕竟年纪小,又没干过这些活,一个不小心就把卤汁洒在了叶绮的手背上,青果儿吓了一跳,叶绮忙笑道:“不打紧,这汤也不烫,你下去吧。”
青果儿下去,罗慕之心疼地捏起叶绮的手腕,抽过一条松绿绢子来小心擦了擦,“都烫红了,还说没事!”眉心里火焰一跳,“都是那小混蛋惹的事!”
正在生气时,琢玉、琢言、剑兰、依兰一个个满脸疲惫的鱼贯而入,琢言痛心疾首道:“我的玛瑙坠子,我的紫绿团花的裙子,我的......”
“行了!依兰的金玉戒指,剑兰的堆纱花都被她弄坏了,也没人像你这样!”琢玉很不满琢言这副惜财如命的表情。
叶绮慢慢地嚼了一口面,咽下去,才说:“有多少东西坏了,明儿一总的报给黄钟,叫他依样儿去买新的给你们,还有,这个月发双份儿的月例!”
琢言的眼里闪着红亮亮的光,琢玉瞪她一眼,硬声道:“怎么?你是不是希望那个小混蛋一直住在这儿?”
依兰嘴快道:“她多在这里待一天我都烦死了!”
剑兰道:“我也不想让她在这里住!”
琢言不敢犯众怒,绞着衣角低声道:“哪有?我也不喜欢她!”
叶绮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忙吧——琢玉,明儿一早,跟着我去参政柏夫人那里走一趟。”
叶绮吃完面,先伏在花梨炕几上写东西,罗慕之过去拉她,“才吃了饭,别积了食!下来走走。”
叶绮抬眸浅笑道:“你先等等,我写完这封信。”
“不是才给你舅舅舅母写过家书么?”罗慕之问。
叶绮一边低头写,一边笑道:“不是给舅舅的,是为了姚氏的事。”一边写,一边跟罗慕之说了她的打算。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彻底断了裴氏的念头!”罗慕之微笑道。果然,叶绮是一株沿阶细草,看似柔弱,其实生命力强的很。
“我得借闰徵来当一趟差,此事重大,旁人去怕不稳妥。”
“你只管吩咐就是,”罗慕之俯下身来捏叶绮的脸,笑道,“都是我媳妇儿了,还这样生分!”
叶绮笑笑,写完了信,叫了闰徵来细细交待好了。才卸下满头明珠美玉,换上乳黄绢撒花寝衣,乌云般地青丝漫至腰际,抚摸着青白的脸,只觉得心力交悴。
罗慕之见她脸上有倦倦之色,拉她上榻,枕在他腿上,替叶绮捏着肩道:“让你在家里与人周旋,委屈你了!”
叶绮神思昏沉,迷蒙地笑道:“哪家没有难念的经?我那几位表姐嫁的都是诗礼簪缨之族呢,不是也少不了烦心事!横竖有三爷在,我也没什么担心的。”
当初在崔家与舅母周旋,与表姐们斗智斗勇时,生怕说错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一不留心,天下砸下来的所有祸事就只能她一人承担。现在叶绮的心里很踏实,无论前路有多少凄风苦雨,至少她的头顶还有一段温暖的枝桠,可以随时供她栖息。所以什么裴氏,姚氏,三叔婆,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有罗慕之在,叶绮虽然仍免不了不时要与这些人短兵相接,但她的后方,有罗慕之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为她搭成的避风港,在这一点上,她比裴氏幸福多了,叶绮欣慰地笑了。
罗慕之的手指穿过叶绮柔顺丝滑的秀发,丝丝缕缕的缠绕,像缠住了他的心一样,再也无法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
叶绮今日格外地会撒娇,头贴在罗慕之的肩上摩挲着,夕阳西下,屋里映着深深浅浅的影,柔美的身影靠在另一个刚劲的身影上,一室静好。
柏夫人一口答应,“三夫人请放心,卫嬷嬷打算在我们家住上一二年呢,去你们府里多住几日也不妨事。”柏夫人穿着宝珠蓝的团花织锦褙子,对叶绮笑盈盈道。
参政府的嫡庶几位姑娘都到了该议亲的年龄,柏夫人未雨绸缪,费了不少周折,才把宫里告老还乡的卫嬷嬷请了家里来住,教导柏家姑娘礼仪。卫嬷嬷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光公主就教过好几位,如今宫里好几位得宠的嫔妃,初入宫时还是她教的礼仪呢。
“那么多谢夫人了,我这就打发轿子来,请卫嬷嬷过去。”叶绮笑道。
“哪里用这样麻烦?我拨一顶轿子送卫嬷嬷就成!”柏夫人非常亲切。
叶绮再四地谢了方回。
柏夫人目送叶绮去了,回头,对从耳房里掀了玫红碎花软锦帘子进来的柏雅滢道,“你也学学三夫人的气派,那日要不是她,那些平日跟你过不去的贵女还不要满城里传你和郑宝笙的闲话!儿啊,你也是快要议亲的人了,若到了旁人家里还这个脾气,叫为娘怎么放心!”
柏雅滢抿了抿嘴唇,蹙眉道:“知道了,母亲都说了好几回了!”犹自不服气道,“三夫人没有娘家可依靠,再大的本事也有限,还不是要任凭婆家揉圆搓扁!”
“是吗?”柏夫人挑动描画地修长精美的入鬓长眉,从哥窑开片蓝花碟子里拣了一颗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塞给女儿吃,“我看不是吧!听说罗家三爷起初对她表姑娘的身份不甚满意,可后来又听人说,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这可不是娘家能为你办的事!你看她来了没多久,平日耀武扬威的姚氏就去了庄子上,连亲婆婆想都没保住,这难道不是本事?滢儿,你得学着点,有娘家作靠山是好事,可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顶起来!”
小寒的好日子到头了。
卫嬷嬷连公主都教得,什么样的撒泼耍赖没见过,还治不了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卫嬷嬷来了不足两个时辰,小寒就开始趴在沉香小几上哭着鼻子抄起了《女诫》,不时充满畏惧地偷偷瞧一眼面如千年寒冰的卫嬷嬷。
小寒的嬷嬷不愿意了,跑到叶绮跟前道:“我家老太太是叫夫人好好照顾小姐的,夫人怎么能如此折磨她?”
叶绮扬眉道:“嬷嬷这话好生奇怪!我为了你家小姐,巴巴地把宫里嬷嬷都请来了,难道没‘好好照顾’?卫嬷嬷在宫里可是教导公主的,你怎么敢说是‘折磨’?”
小寒的嬷嬷说不过叶绮,只得道:“夫人院儿里的丫头们若嫌小孩子麻烦,只管把小姐交给我带,却不能再叫卫嬷嬷逼着学规矩了!”
叶绮心中莞尔,说的倒好听,交给你,还不是要由她在洗心居折腾?就嫣然笑道:“不瞒您说,嬷嬷年纪这样大了,三叔婆只留下您一人照顾小寒,我这做嫂子的还替她委屈呢!你看看我们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一出门就四五个婢女跟着?我一时找不了这么多称手的人来给小寒使,却也要尽尽心意,才特地求了参政夫人借卫嬷嬷来。”
小寒的嬷嬷无法,只得托府里人捎信出去,请三叔婆想法子把小寒接走,谁叶绮早有准备,洗心居外头看着并无异样,却是往来出入极严,铁桶一般的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小寒的嬷嬷只好眼睁睁看着平日翻江倒海的小寒在卫嬷嬷的手下温柔乖顺地像只小花猫。
天时一日暖似一日了,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浓丽的春意隔着碧纱窗,融融地透入胸臆,叶绮坐在窗下,缝着一只香袋儿,看着小寒的嬷嬷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笑地想,等着瞧罢,过几日,还有更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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