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常远第三次进入竹林, 看到主子依然坐在石桌边, 颀俊的身躯一动不动, 不练剑也不练拳, 出神凝视远方, 不知在思索何等高深的国之大事。
和前两次不同, 常远站了好半晌, 没打算再离开,而是提着心神走上前,对着仿佛要坐化成仙的主子道:“世子爷, 王妃院里的管事过来捎话,说王妃身体不适,想见世子爷。”
“胸口又疼了?这次所为何事?”魏珩目视远方, 浑然坐定, 不见动一下,用清清淡淡的语气开了尊口。
被世子一语说中, 常远觉得自己之前酝酿那么久都是白做工了, 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一五一十老实道来:“三爷昨晚跟几个友人去教坊听曲, 可能多喝了几杯, 就有点冲动了, 跟郑国公家的二公子发生了争执,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郑二公子被三爷打破了脑袋, 至今昏迷不醒。”
魏珩终于转过头看向常远, 像听笑话似的冷呵了一声:“就他那点力气,居然能把人打晕,倒是能耐了!”
“三爷,三爷直接搬凳子砸的。”常远光是听随从的描述都冷汗直流,可以想见当时的画面有多惊心动魄。
“确实出息了,知道抄家伙砸人了。”魏珩话里透着嘲讽,手持铁骨扇往石桌上重重一敲,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
小子皮痒了,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他松一松,往后更难管教。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下了学不归家,跟那些不着调的纨绔去喝花酒,还和郑国公家的少爷打起来,你要是把这股劲头用在学业上,何愁将来没个功名傍身。”
王府迟早交给大儿子继承,小儿子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府里,总有一天要搬出去自立门户,一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将门户发扬光大,学了几天武就喊累,这疼那也疼,从文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好的光阴全叫这不争气的东西给荒废了。
王妃是越想越气,越气就看堂下跪着的小儿子越不爽,抄起手边的茶盅,毫不留情地往儿子身上砸了过去。
魏昭这时候反应又特别快了,慌忙站起往旁边跳开,脸上还带着几分埋怨的神色:“母亲,这可不能怪我,谁让您偏心,我向您讨要菀娘,您不给,趁我不在,将人指给了大哥,我这也是郁结在心,郁气难消,才想到去教坊听听曲解解闷的。”
“你还有道理了,你这个不孝子,我真是白疼你了!”
王妃气得浑身发颤,手在桌上摸了摸,还想砸,可已经没有杯子了,秦嬷嬷默默将茶壶往角落里挪了挪,轻笑着安抚王妃:“主子消消气,三爷还年轻,一时气盛做了出格的事,虽有错,也是无心之举,何况当时又喝了酒,人都是糊涂的,做了什么,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对,就是这个理,”魏昭顺杆子往上爬,振振有词道,“我那时确实是喝多了,那郑二又不知死活地上来挑事,非要拉着我去看教坊最有名的乐伶,我被他缠得烦不过,推了他一下,哪晓得他比我还弱,那般不经推,一下就倒地上了,我给他赔了不是,他恼羞成怒,就是不听,还想教训我,我当时为了自保,也是不得已才拿凳子砸的他......”
王妃听儿子讲得这般详细,脸色更是沉得不能看了:“难为我儿了,喝得人事不省,脑子都糊涂了,还能将事发经过记得这么清楚。”
被母妃如此讥讽,魏昭饶是脸皮厚也有些赧颜了,气势弱了下来,连忙补救道:“当时是没什么印象,酒醒以后,身边小厮给我讲的,我听完自己都吓到了,我怎就那样冲动,还好郑二只是昏迷不醒,没有丧命,不然麻烦就大了。”
“你还知道麻烦大了,我看你根本是不知所谓,那郑二若是醒不过来,跟死又有何区别,你行凶伤人,那么多人看到,你还能逃得了,你以为你是太子啊,伤了人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妃声音一下子拉尖到变了调,听得魏昭神魂猛颤,心脏差点都给吓停了,磕磕巴巴道:“是,是郑二先来惹我的,我也是逼不得已,他是可怜,但我也委屈啊!”
“你还有脸委屈,我看你就是脑子进水了,不知好赖,往日对你说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话,你全给我拿去喂狗了。”
王妃这回是真的气到了,对着小儿子狠狠一顿痛批,安全没了平时的疼爱之情,说得气都喘不匀了,秦嬷嬷站她身侧不停给她拍背:“王妃息怒,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哪还是个孩子,他都十六了,学无所成,一无是处,就算给他娶亲,恐怕也没几家看得上,有看中的也无非冲着王府这金字招牌。”
王妃这话踩到魏昭痛脚了,自尊心严重受挫,气性上来,梗着脖子道:“我谁也不娶,只要菀娘!”
“你说什么,逆子,你给我再说一遍!”王妃指向儿子的手在风中微颤。
魏昭心里有点虚,嘴上不服输的喊:“母亲若是将菀娘从大哥那里要回来,我就发誓用功读书,再也不让母亲操心了。”
“要什么?”
魏珩从外间大步走进来,浓密的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身冰蓝色的直裰,领口绣着金丝线云纹,简单清爽,又不失内敛的华贵。
跟站没站相,傻倔傻犟的小儿子一比,大儿子简直就是天上的翔云,高不可攀,小儿子飞起来也够不到。
王妃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逡巡一遍,越看心里越不舒坦,都是她生的,为何差距这般的大。
“要什么?”
魏珩不温不火的重复一遍,扫向魏昭的眼神冰冷得像把刀子,直刺到他心窝尖利的疼。
“要,要......”对上俊美威严的兄长,魏昭想不怂都难。
“没什么,他就是皮痒欠收拾了,胡说八道,光长个不长脑子。”王妃避重就轻,不想她把菀娘送给大儿子的真实意图被揭穿。
魏珩装作不知情,认真地点点头,瞥向弟弟的眼神更加犀利:“他确实是欠收拾了,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什么人都敢打。”
“不是我,是郑二先惹我的。”
魏昭壮着胆子回了句,却被魏珩一记眼刀子射得再次哑火,缩了缩肩膀,嘴唇蠕动几下,却是再也不敢吭声了。
多日不见,兄长的气势好像更盛了,光是一个眼神就叫他心底发慌,浑身打颤,可怜了他的菀娘,日日对着冷冰冰的兄长,恐怕早就被吓坏了。
王妃不愿意见到兄弟俩闹得太僵,这会儿又开始打圆场了:“昭儿是不对,可他也是喝多了,加上对方挑衅,难免意气用事,找你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这事该如何收场,郑家那边,赔礼是免不了的,必要时降降姿态,该有的礼节,我们也不能少。”
郑二母亲是她颇为谈得来的牌友之一,被小儿子这么搅合,以后怕是很难再一起搓牌了。
魏珩自然听得出王妃的意思,却没有顺她的话,而是微扯了嘴角要笑不笑道:“母亲是要亲自去郑家登门道歉?如果诚心诚意的话,倒是值得一试,可若放不下架子,那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长子这话一出,王妃不自在了,瞥了眼睛不看长子,到了嘴边的话也变得别扭起来:“我和郑二的母亲平时交情还算不错,出了这种事,叫我如何去见她,不如,珩儿去趟郑家吧,如今你父王不在,整个王府就全都仰仗你了。”
“既然母亲不方便,那儿子勉为其难,代劳了。”
魏珩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王妃和魏昭均是脸露惊喜,然而,脸上的喜色还没退去,就听到魏珩面无表情,愈发冷厉地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母亲既然把这事交给我处理,那么,不管我用的什么办法,母亲都不得表示异议,更不得插手。”
王妃哪里想到世子对亲弟弟也下得了那样的狠手,忙不迭地答应了。
有了香巧的悉心照顾,菀娘脚伤好得很快,肿得不那么明显了,勉强能下地行走,可不能走太久,也不能使大了力气,往往从内室走到外屋门口就已经是娇喘连连,要返回去休息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菀娘,也让香巧喘口气,常远在世子默许之下,从内院调了一对孪生姐妹过来。
调之前,常远特意问过香巧,选的这对姐妹是香巧推荐的,实诚本分,没啥坏心眼,那日,含笑目送两人离开的灵犀,回屋后把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知秋和知春虽是双生子,长得却不太像,用她们的话说,一个像爹一个像娘,性情也有所不同,知春活泼,知秋文静,伴在菀娘身边,说说笑笑,但懂得适可而止,不会叽叽喳喳吵得让人生厌。
知春尤其会找乐子,听到点什么就迫不及待同菀娘分享:“我刚才去外面倒夜香,从护院那里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
知秋正在给菀娘按揉小腿,通经活络,听到妹妹的话,抬头看了看她:“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大消息,就没一个小的。”
知春献宝的兴奋表情瞬间僵住,菀娘倒是噗嗤一笑,打趣道:“你且说说,你听到的那个消息有多大?”
有人捧场,知春自然是言无不尽,倒豆子似的尽数倒来:“据说三爷在外面打架闹事,把郑国公家的二公子脑袋给爆了,当场血流如注,昏死了过去,就再没醒过来,都说这位二公子凶多吉少了,世子领着三爷登门道歉,当着国公爷的面将三爷打得鼻青脸肿,还让三爷在二公子床前跪下,说把三爷留在郑家侍疾,直到二公子清醒为止......”
讲到这里,知春停顿了一下,双目炯炯看着菀娘的模样,就好像在说,你快问我结局如何,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菀娘听了也是惊讶不已,踩到几只蚂蚁都要伤春悲秋的三爷居然动手打人,还把人脑袋开瓢了,内心戾气是有多么的重。
她隐约能猜到后续发展,只是看知春这么卖力的讲故事,给面子的问了句:“后来呢?郑家真就把三爷留下了?”
在她看来,绝无可能!
堂堂王爷的嫡子,先帝的亲孙子,怎么可能留在别人家侍疾,世子这招以退为进,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
“郑家哪里敢留,看三爷被世子打成猪头,就是心里再有怨气,也不好说什么了,还得脸上带笑的把凶手迎出府,这暗亏啊,只能是吃定了!”
可不是,三爷最多毁几天的容,世子不可能真的将亲弟弟打残,而郑二公子这一躺还不知何时能醒,一条小命随时都有可能被阎王爷收走,说来郑家是吃了哑巴亏,还得打落牙齿活血吞那种。
“你是没看到啊,世子下手有多狠,把那样一个俊俏的三爷硬是打成了猪头,两只眼肿得都不能看了,只剩眯眯一条缝了,门牙还被打掉了一颗,三爷如今连话都不敢讲了,一开口就漏风,笑死人了!”
知春绘声绘色的描述,菀娘想象三爷那不堪入目的丑态,内心分外解气,不由露齿一笑。
恶人还得恶人磨,三爷这种记吃不记打的泼皮性子,就该阎王爷似的世子来治,最好让三爷记恨上世子,时不时跳出来给世子使绊子,最后被世子用武力残暴镇压,将三爷修理得半死不活,哭爹喊娘。
王妃看到两个儿子形同水火,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想必胸口很堵吧。
王妃堵上了,菀娘这心里就舒爽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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