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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背

秦氏有好女 南方赤火 4977 2021-04-02 19:49

  罗敷脚步不停, 转身又跑进韩夫人府。

  府里的家奴侍女均披麻戴孝, 忙碌着葬礼之事。知她身份, 都不拦阻, 有些还冲她简单致意。

  罗敷在韩夫人灵前拜过, 径直转入侧门, 穿过走廊, 进入织坊。

  她想让自己忙起来,少想象十九郎在宫里遭遇的那些破事儿。

  织娘们被大军征用,眼下正忙碌补军衣。见了罗敷, 纷纷起立行礼。

  罗敷还礼,问:“诸位可有会操作花楼的?”

  四五个人先后出声:“妾曾为韩夫人织锦。”

  罗敷请这几位妇人坐,试探询问:“以往织锦, 都是先编花本, 再装到织机上织出图样。诸位可曾试过……反过来?”

  几名织娘互相看看,“反过来?”

  “嗯, 就是先有彩锦, 然后根据图案, 复原出花本……”

  织娘们哑然失笑:“夫人是说, 你的手上根本没有花本?”

  罗敷点头。

  她对织锦技艺也算是颇有了解。她曾凭借一张老旧花本, 在花楼上“盲织”, 织出狼纹彩锦一幅。虽然不太好看,且有错漏,但总算是效果卓著。

  然而眼下她的计划, 比上次还要更大胆, 更进一步。

  “对。仅有图样,没有花本。我想问的是,可不可能通过图样,先复原花本,再织出相应的彩锦来。”

  织娘们不敢逞强,集体沉默了一阵,才问:“夫人可有图样范本?”

  罗敷伸手入怀,掏出阿父遗下的织锦护腕残片。又从身边拿出一个匈奴箭袋——是她一直藏在行囊里的。

  护腕和箭袋花色相同,均是由“五星出东方”彩锦织就。一个褪色严重,一个尚且鲜艳,但也能明显看出陈旧来。

  织娘们一看就明白了:“夫人是想……复原出这种彩锦?”

  罗敷“嗯”一声,“也许有点困难。我此前也试过,但以我一人之智,颇多障碍……”

  年龄最大的织娘笑了:“岂止是有点困难!要是有一整匹彩锦做样本还好,夫人拿出的这两样东西,都是彩锦裁成碎片做的,上头的花纹都不完整,如何能复原出花本来?”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再说,这种锦似是多年前宫中的失传技艺所制。夫人你看,经线染了至少五色,织起来不知会如何复杂。妾等为韩夫人织锦,最多也只织过四色经线。”

  罗敷点头,表明都听进去了。

  “烦请夫人们用心推敲。我会和你们一道尝试。倘若咱们真的能织出这种锦……”

  她笑了笑,回忆起曾高所叙之事。

  “……除非击刹营复生,否则我刘可柔才不为你们大汉卖命!……”

  击刹营复生无望,然而击刹营留下的遗物,还没从这世上消失。

  至少,在外头万千男儿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战斗之时,她这个上不得战场的女眷,能用自己的方式,独辟蹊径地解决一些难题。

  *

  转眼又是一年元旦。在广袤的北方大地上,在战乱中幸存的百姓们从家中翻出最后一点粟米,煮作年饭;杀掉村里最后一口痩猪,每户分得几块肉,大家共同许愿上苍,期待明年年景能好些,能吃饱肚子,新生的婴儿能多活几个。

  至于国家又分裂成什么样子,哪里打仗,哪里死人,哪里反叛……

  肚子空空,没工夫管这些。

  起码自己没饿死,起码还在喘气儿,起码锅里炖的是猪不是人——就已经是上辈子积德。

  而在废墟中矗立的洛阳宫城里,朝廷正举行着盛大的庆祝仪式。

  百官受赐宴飨,鼓乐大作,敬酒降神,放鸠以占卜四时气候。三天三夜,宫城内酒如池,肉如山,熟食的飘香传上天际。呼啸的寒风成了陪衬,贵人们衣轻乘肥、雉头狐腋、象箸玉杯、鼎铛玉石,其奢靡豪华,不可尽言。

  典礼办得如此隆重,原因繁多:一是因为今年是新天子即位后的第一个元旦,明年即改元,使用新年号,全国上下新气象;二是因为冀州方琼被一举消灭,北方暂时平定,是为丞相之大功;三是因着天子大婚,喜上加喜,理当庆贺。

  还有第四:丞相奏议的迁都兖州东郡之事,眼下已得到天子的许可。洛阳的大小官署职能机构,已都陆续开始搬迁。宫城里的职位卑微人员,也开始提前去东郡装点新的天子行宫。至于天子本人,等元旦大贺完毕,也会整装出发。因此今日这个灯红酒绿的筵席,也有个送行宴的意思。

  不过,这场盛大的大朝受贺,天子只在第一天出席了两个时辰,参加了一下祭拜祖先的祝岁之礼,就推脱生病,不露面了;剩下的仪式里,卞丞相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接受百官朝贺顶礼。

  百官轮番把盏祝贺。酒肉的间隙,他浏览一行行礼单,心神大悦。

  “……豫州牧、凉州牧,冀州……嗯,冀州牧?”

  周围心腹笑着提醒:“就是那个马屁精!他说朝贺的路上耽搁了,因着雪天路滑,给丞相的贺礼怕磕着碰着,不敢快行,现在还耽在虎牢关一带呢,明后日才能到。”

  新指派的冀州牧韩燕,表面看来是个软骨头,奏章表文一封封往宫里递,说的比唱的好听,每封奏章都是一个意思:丞相说什么都对,小人唯丞相马首是瞻。

  但实际上,他实事却没做多少:也没送质入京,也没积极征税,也没主动报备军队的数量、装备和驻扎地点。

  卞巨透过现象看本质,心知肚明:这人大概不安分。

  然而他不奢望每一名官员都对自己俯首帖耳:治大国如烹小鲜,哪那么多“忠心”可供挥霍,更多的是利益上的平衡和交换。

  只要能给他纳赋税、送丁口,打仗的时候能带兵来声援,就是盟友。

  作为交换,他能给的,是名、利、人脉、门阀婚姻、以及万一刁民叛乱,也可以提供一点兵力上的支援。

  至于他暗地里是贪是廉,把冀州治理得怎么样,在百姓中是何口碑……

  无所谓。

  趁此次群臣入京朝贺,顺便也看看这韩燕到底是什么性格,如何拿捏。争取捉住他的弱点,敲打揉搓,让他回去之后,不敢造次。

  卞巨吩咐:“让那个韩燕快点来。不然等迁都完毕,他还不如直接去兖州呢——对了,听说他有个孀居的女儿不是?让他把生辰八字送来。他既归附于我,我也不亏待他,给他找个世家高门的新婿。”

  联姻,也是控制人的手段之一。

  心腹领命而去,忽然又被叫住。

  “等等,子正也称病没来?”

  “回丞相,谯先生说是上一次的伤口感染恶化,正在静养,不宜出门吹风。”

  卞巨不满地哼一声。不过是给他挡了一次刀,被瓷杯碎片划破了手,这就如此托大傲慢了?

  想当年,谯平在他手下何等积极,就算身体有恙,也从来都是带病办公。这才过了多久,他也不老,怎么就如此娇气了?

  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几样事体跟他意见不一,冷落了他,因此赌气?

  不过他也并不懊恼。自从入主洛阳,身边的得力臣子越聚越多,那些“旧人”,就算全都遣散,对他来说,也并非太大的损失。

  他于是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急于和他结纳的“新人”上,又被敬了不少酒,打算来个一醉方休。

  晕晕乎乎之际,忽然有人急切闯入,捏着一卷木牍。木牍边缘漆红,表明是十万火急之战报。

  “丞相!那个冀州牧韩燕……”

  卞巨脑子没转过弯来,随口问:“来了?叫他先候在……”

  “非也!那韩燕并非单独前来,身后带了兵马,宣称奉衣带诏讨贼,已奇袭了并州,正向虎牢关行进!”

  *

  元旦正日,冰封的黄河两岸,又一次被铺满了精兵铁骑。

  卞丞相急急停了宴饮,命派哨探侦查情况,同时召集所有文臣武将,入帐议事。

  洛阳的军民官宦,都还沉浸在笙歌燕舞当中,对此反应颇为迟钝。不少人还在互相打听:“韩燕是哪个?”

  “似乎是原先的幽州渔阳太守,丞相破格提拔的冀州牧,据说一直很安分哪……”

  “一个小小韩燕,怎有如此能耐?听说他在幽州时,能调动的兵马充其量只有三千;又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敢来叩虎牢关?”

  “你们不知,他是被控制了!军兵报说,某地的兵马统领,是个姓淳于的将官,是荆州刘琅手下!哎呀呀,真没想到,荆州看着老实,原来反心不死……”

  “不对不对,你们都没听说,侍郎糜幸叛国脱逃?那准是他召集来的兵马……据说是给邯郸韩夫人报仇来了……”

  “有个姓秦的女将,虎背熊腰,力大无穷,能飞马斩人首级……”

  “那衣带诏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谣言么?”

  ……

  谣言还不算,对方竟似乎掌握了“迁都”的日程,专等各级官署搬迁到一半,青黄不接之际来战,可谓知己知彼,处心积虑。

  卞巨升平日久,这一年都没亲自上过战场,不免稍有麻痹,却立刻被对方捉住了空隙。

  但他还没到廉颇老矣的地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这支平地里冒出来的几万大军,会不会……跟天子过去所在的那个白水营有关系?

  天子被幽禁深宫,几个月来没向外传递半点信息,身边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一天三次向他递送关于天子起居的报告。

  不可能。他不可能跟宫外之人有任何联络。

  并且近来他乖巧如兔,连出言不逊顶撞丞相都少了,有时还有示好之举。

  熊孩子总算是明白,丞相才是他一切荣华富贵的来源。没有丞相,他屁都不是。

  因此“君臣”关系,眼下前所未有的和谐。

  但卞巨还是下令:“天子身边再增派二十人,加强监视。睡觉时也要有三人站岗。若有任何图谋不轨的迹象……直接绑了,不用请示我。”

  丞相说天子“图谋不轨”,往前推五百年,往后推五百年,怕是独一无二。

  卞巨也隐约听得“叛军”里一些将领的名字,什么淳于通,什么龚节,什么赵黑,甚至还有个叫白起的。

  这些人,是白水营旧部吗?

  他遣人打探。然而时间仓促之下,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结果。

  想把谯平叫来问,“子正”两个字叫出口,才想起来,他今日“称病”。

  卞巨忽然警惕起来。谯平不会是……故意的吧?

  “把谯子正给我叫来!生病也要来!”

  从人领命去了。然而谯平也不能立刻飞过来。

  等待的当口,心急如焚,食不知味。

  他立刻又想到一人:“有个姓颜的郎将,似乎曾是白水营的人……他人在哪儿?给我叫过来!我要问话!”

  谋臣们互相询问半天,才知道他所指何人,“那个颜将军啊……眼下驻守蒲坂呢,要征调过来,也至少三日……”

  卞巨没话,憋一肚子气,伸出手让樊七扎针。

  但他也知道,敌人是不是白水营出身,并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老天派来的天兵天将,也休想挡了他的康庄大道。

  他迅速恢复状态,在谋臣的建议下,迅速调兵,从各州镇调选骁勇至洛阳、兖州,分守坚城;加强箕关、荥阳、官渡方面的守御。再调兵分驻偃师、北邙山等外围之地,听候调遣。

  大军都是刚从冀州撤下来的,经历了一场恶战、几个月饥荒,刚刚分散到各地去驻扎休养。

  若按往常经验,如此一场大战下来,休息练兵、补充兵员,至少要等个一年半载,才会投入下一场战斗。

  可眼下时不等人。转眼又是军书十二道,大家怨声载道,磨蹭出温暖的营房,披甲上马,打起精神出发。

  洛阳丞相府之内,卞巨这边,另有谋划。

  “让他们来打洛阳。留一万军马诱敌便可。咱们立刻迁都兖州东郡,给他们留个废墟空城,然后趁他们喘息未定,咱们再一鼓作气的反扑,敌军必败!”

  同时下令,“联络匈奴,让那个刘可柔不许拖延,立刻发兵牵制敌人后方。他的长子可还在我手里做人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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