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允禩等人紧罗密布地布置之际, 胤禛单独召了淳郡王允祐进宫。
淳郡王允祐从一出生, 就已和皇位无缘, 只因他腿有残疾。
允祐自小安分守己, 自然也不讨康熙的喜欢, 但该有的都有, 封爵赏赐并不别的兄弟差, 许还因为他的残疾,康熙出于补偿,会多给些东西与他。
如今改朝换代, 允祐更是谨慎小心,唯恐做的不够。
这会儿皇上召他入宫,允祐心中颇有些忐忑。
“臣弟见过皇上。”允祐盯着眼前的案脚, 不敢直视龙颜。
“七弟快起。”胤禛和颜悦色地道。
“谢皇上。”
“赐座。”
允祐诚惶诚恐, 不敢落座。
胤禛心中甚是满意,嘴上却道:“你腿脚不好, 还是坐着说话好。”
允祐一副感激涕冷的模样, 道:“谢皇上。”
说着, 允祐实实在在地坐了下来。
“不知……皇上召臣弟前来, 是为了何要事?”允祐低头一问。
“确实是有一桩要紧事。”胤禛卖关子道。
允祐心中沉沉, 道:“还请皇上明示。”
胤禛这才道:“自成太妃搬去慈宁宫, 七弟你可有去看望过?”
允祐内心苦笑,道:“臣弟的福晋曾去给额娘请安。”
这就是说,允祐没去见过成太妃。
并非因为允祐不想见成太妃, 实是因为不方便见面。
慈宁宫内, 如今住着的,除去有封号的先帝太妃、太嫔,另有数十位先帝的贵人、常在,这位低位妃嫔中,有比允祐年纪还小的。
慈宁宫虽然大,可一个屋子挨着一个屋子,大多住着人,若是一个不凑巧,允祐与那位冲撞了,徒惹得一身腥。
胤禛也知这种状况,居住在宫内的先帝妃嫔,难得才能见上孩子一面。
如今,胤禛要给允祐一个恩典。
“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兄弟,今日便去见一见成太妃。”胤禛兴致冲冲地道。
乌拉那拉氏和年玉瑶正陪着成太妃说话,成太妃向来随和,如今在这慈宁宫吃斋念佛,身上有多了几分慈悲之气。
“皇后和贵妃能来瞧我这把老骨头,我这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开心。”成太妃黑衣素裙,面色慈祥。
皇后道:“今日来,是要瞧瞧各位太妃太嫔,在这慈宁宫里可住得惯。”
成太妃:“自然住的惯。”
皇后又问:“原先众位长辈分居在各宫,宫室宽敞,殿宇众多,如今只居一室,可有觉得狭小?”
成太妃看看显得有些陈旧的宫室,道:“是比原来住的地方小了些,但也不是不能住人。再说,我与几位姐妹在这宫中住了大半辈子,如今是越老越觉得腿脚不利索,日常走动也嫌麻烦,现在住在一起,比以往更亲近了。”
皇后发出笑声,又觉太不得体,连忙止住。
“太妃可真爱说笑。”
成太妃在先帝爷在世时,就已在妃位,出行皆有轿子,腿脚如何全不是问题。
年玉瑶见皇后说了半天,全说不到点子上,在一旁又不能使眼色,只能心中暗暗焦急。
成太妃见年玉瑶不啃声,想是因为在皇后面前,不好随意开口,便道:“贵妃生了小阿哥,我还未曾恭喜。”
年玉瑶有了机会,道:“小阿哥如今还小,等他大些,我带他来,亲自道谢。”
成太妃露出向往之情,道:“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皇后道:“那我就做个见证,到时候贵妃若是忘了,我定然命她过来。”
成太妃肩膀一松,道:“光是贵妃一人来,我可不依。”
谈话之间,渐渐流淌出笑声。
年玉瑶见成太妃已放下部分戒备,道:“说来,太妃您都是有曾孙子的人了,也该是安享天伦,儿孙绕膝。”
皇后一愣,想起此行的目的,道:“贵妃说的是,不知太妃可有此心?”
成太妃目光渐冷,不知这皇后和贵妃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否只是皇帝派来试探她的。
安享天伦,儿孙绕膝,这慈宁宫里有儿子的又哪个不想?
慈宁宫里冷冷清清,住的大多是老人,就连宫墙里长的树,也都透着一股子暮气。
在这样的地方呆着,就算是还年轻鲜嫩的,也都衰败的比别的宫的早。
年玉瑶见成太妃眼中有意动,便道:“太妃?”
皇后亦道:“若太妃有此心,皇上定当让太妃您心想事成……”
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这么两句尽够了,余下的尽可留自己琢磨。
该说的话,皇后和年玉瑶都已经说了,在来之前,皇后和年玉瑶讨论过,只稍稍透露点意思,端看成太妃怎么做。
成太妃胸中涌出一股热气,原先已死的心,似乎又活了过来,能出宫去,由亲生儿子来奉养,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却有人给她指出了这一条路。
还是一条明路。
成太妃目光坚毅,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后眼看事情成了一半,道:“吩咐谈不上,皇上只是希望太妃您在淳郡王面前说几句话。只要……”
办妥了皇上吩咐的事,皇后高高兴兴携年玉瑶离开了成太妃的住处,又像模像样,拿出了皇后的款儿,去看望了,惠妃、宜太妃等人。
因着大阿哥的事,惠妃未得尊封,但胤禛要办的事若是成了,胤禛给惠妃一个尊封也未尝不可。
“娘娘,您真要……”成太妃跟前的宫女期待地问?
成太妃安定人心地道:“若能出宫,我定是会带上你们的,到时是去是留都由你们。”
宫人们喜不自禁,“奴才如今只盼着,郡王爷能早日来给娘娘你请安。”
成太妃看着门外道:“指不定今日就来。”
成太妃说这话的时候,允祐已到了慈宁宫的宫门前。
胤禛道:“怎么站着不动?”
允祐越发惶恐,不知胤禛是有何谋算。
胤禛拍拍允祐的肩,道:“可是怕我扰了你们母子谈话,放心,我进去坐坐便走。”
允祐:“臣不敢,不敢……”
胤禛金口玉言,真就略坐了坐便离开,连借口都不用找。
成太妃和允祐两人都知道今天这事不简单,只是一个尚蒙在鼓里,一个已经知道该如何使皇上满意。
隔天功夫,允祐就上了奏本,要接母妃奉养,请求换上允准。
此等孝义之举,胤禛自然是欣然应允,胤禛还好生褒奖了允祐一番,有加封允祐为淳亲王。
一时之间,成了京中美谈。
很快,诚亲王允祉顺应形势,也请旨接母妃荣太妃出宫奉养。
胤禛压了几日后,也是回了个“准”字。
只是第二个,到底没有做第一个来的有好名声。
接连两位太妃出宫,让宫中太妃太嫔们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特别是那些先帝未成年阿哥的生母,总算是有了个盼头。
这件事令允禩兄弟三人大为光火,特别是允禟,变得特别被动。
恒亲王允祺是个敦厚之人,他见三哥和七弟都接了生母出宫,也起了这心思,只是他还有个亲兄弟,总不能一人上表,需得联名。
“九弟,折子我都写好了,你亲自在上头添个名儿,我立刻送进宫去。”允祺催促道。
允禟被这哥哥烦的不行,道:“我与他是结了死仇的,你觉得那人会同意?”
允祺不忍直视地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那是皇上,你怎么可以这样称呼他。”
“行了,行了……”允禟打了下那本折子,道:“我可不做这样的蠢事,他是不会允的。”
允祺不敢苟同地道:“你又皇上,怎可随意猜测,我前几日遣了福晋去给额娘请安,你猜额娘说了什么!”
允禟不在意地问:“说了什么?”
允祺激动地道:“额娘说,惠额娘向她说,说是皇后透了话,惠额娘是八弟的养母,若八弟有心接惠额娘出宫奉养,皇上是同意的。”
允禟一听,就知道那老四是在坏事,便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半点儿不知情,你别是被骗了!”
允祺气冲冲地道:“这是我福晋亲口和我说的,你是觉得我被自己福晋给骗了?还是额娘被惠额娘给骗了?”
“哎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允禟极为敷衍地道。
允祺觉得自个儿好心好意,允禟不仅驳了他面子,还嘲笑他。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允祺身为先帝自然也有脾气。
允祺拿起折子,道:“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就单独给皇上上本。”
允禟忙道:“别别别……”
允祺真就来了气,“我接额娘出宫尽孝,你拦怎么拦。”
允禟抓住允祺捏着折子的那只手,道:“你我是亲兄弟,我自然是跟你一条心的,只是……”
“哼!”允祺挣开允禟的手,道:“你和我是亲兄弟?我看你和老八才是亲兄弟!你跟老八混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出息,他一个辛者库妇人所出的子嗣,能成什么事”
“我看你啊……还是好自为之。”
允禟指着允祺的背影,道:“你!你……”
允祺回过身来,道:“什么你啊你的。等我接了额娘出宫,你可别忘了来看额娘。”
允禟语塞,只道:“知道了,等你真接了额娘出宫再说。”
允祺:“自然是能成的。”
胤禛看着一个一个兄弟都来求他,心里终于爽快不少。
“原本是想是直接下旨,降下恩典。”胤禛不由地感叹道:“可还是这样来的好,好叫我那些兄弟只道,我不是予取予求的。”
年玉瑶放下怀里的福惠,问:“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恒亲王接宜太妃出宫?有人都求到我这儿来了……”
“呵!”胤禛甩甩身上的荷包穗,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年玉瑶道:“我对五福晋说,太后见各位太妃离宫,心中实在是不舍,只是已出宫去的,太后又忍叫其母子分别,只得多留宜太妃几日。”
“很是……”胤禛轻笑道:“老八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我已让人放了话出去,如今他啊……正左右为难。”
大阿哥允禵是被先帝圈禁的,胤禛有理由不放他,惠妃自然也不能随他居住。
可好就好在,惠妃曾抚养过允禩,胤禛就能用此做文章。
若允禩请旨接了惠妃出宫奉养,那也倒罢,若不接,胤禛完完全全可以说他不孝。
“惠妃是个明白人,她为了老大,也定会规劝老八几句。”胤禛思量着道。
“只怕作用不大。”年玉瑶却不看好。
胤禛不置可否地道:“作用自然不大,我也不过是要,磨一磨老八的脾气,我如今还动不得他,也只能如此逗逗他。”
“皇上是用心良苦。”年玉瑶奉承道。
胤禛起身,道:“若我真是一片苦心,又怎会令人为难。走……随我去瞧瞧太后。”
年玉瑶拿起宫人拿来的新荷包,给胤禛换上。
太后早听了这一阵宫里的事,她甚至妄想着,十四能接她出宫去,可转眼一想,十四如今还只是个贝子,她这个做额娘的,总得为儿子谋算一些。
“太后?”皇后端着药碗,正试温。
太后一直病着,太后自个儿说是被胤禛给气病的,可对外,一直说是太后思念先帝过度,以致一病不起。
“拿走!让十四来见我!”太后威胁道。
皇后起身,双腿跪于地,伸直了双臂,将药递给太后。
太后松弛脸一抽一抽,道:“你是皇后,我可受不得你这一跪。”
太后不愿搬入慈宁宫,也不愿意接太后的印玺,拒不做这个太后。
为了这事,胤禛不知生了多少回气。
王公大臣们也曾来永和宫劝过太后,这毕竟是一国的体统,不能由着太后任性。
可偏偏,太后还真有任性的权利,就连胤禛这个皇帝,都不能左右太后。
胤禛不能左右太后,但却可以惩治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
“其实……”胤禛现在也说不上自己对太后的情感如何。
可胤禛相信,只要太后和他说上一句软话,只要那么一句,他就能答应太后所有无礼的要求。
年玉瑶看着近在眼前的永和宫正殿,道:“有什么话,皇上还是……”
“哐当!”
金玉碰撞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突然来那么一下,年玉瑶吓得面无血色,心中乱跳。
胤禛挥退要进去传话的宫人,牵起年玉瑶的手,道:“走,进去瞧瞧。”
皇后半坐在地上,头发是乱的,衣服是湿的,整个人被吓得不轻。
“请太后娘娘息怒。”皇后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直接行拜礼谢罪。
太后一手倚着床榻,一手向外指去,道:“滚……”
“额娘这是要谁滚!”胤禛出现在太后所指的方向。
年玉瑶松开胤禛的手,匆忙行礼,又见皇后正跪着,忙蹲下身去。
胤禛一把托住年玉瑶,道:“你去扶皇后起来。”
年玉瑶看看狼狈的皇后,道:“是。”
随着年玉瑶扶皇后起身,胤禛已坐下。
皇后仓惶地整理了一番乱发,向胤禛告罪道:“见过皇上,请容妾身先行退下。”
胤禛不去看皇后,道:“回去好好休息,让太医来瞧瞧,等得空了,我便去看你。”
“谢皇上关怀,妾身告退。”皇后可不想以这幅样子呆在皇上面前,更不想被皇上看在眼里。
“儿媳告退。”皇后又向太后行礼。
“哼,可算是愿意滚了,非得让皇上可怜你?”太后尖酸刻薄地道。
胤禛怒道:“够了!皇后身边的奴才呢?还不快送你们主子回宫。”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尚跪于地的奴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连番告罪。
年玉瑶道:“妾身送皇后上轿。”
胤禛也不想让年玉瑶看到太后胡闹,便道:“你陪皇后回钟粹宫。”
年玉瑶一路扶着皇后,直到快出宫门的时候,这才听到殿内又传来喧哗。
皇后背对着宫殿,人抖得厉害,她面上羞红,若不是有孝道压着,她这会儿已是对太后恨个半死。
“娘娘。”年玉瑶手上用力,牢牢稳住皇后。
皇后看着满目的宫人,道:“幸好有皇上和你。”
年玉瑶送开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请娘娘上轿。”
皇后带着满身狼藉,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永和宫。
上了轿,轿帘被放下,皇后这才憋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皇后这年纪,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今日在太后面前根被扒光了衣服似得,可教皇后恼羞地不行。
今日,若非有胤禛及时赶到,皇后怕自己就不再是皇后了。
回到钟粹宫,皇后就起了高热,病症来得是又急又重。
胤禛都不等皇后和年玉瑶离宫,就又和太后呛声,实是被太后给气的。
太后自从上次见到了十四,如今又是另一幅心态,她觉得胤禛不可能真将十四如何,更不能将她如何。因此嘴上一直说不愿做太后,可在胤禛却摆起了太后的款儿。
“你不让我见十四,我便不见了,可如今你的那些成年兄弟,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十四是你的亲兄弟,怎么到现在还是个贝子,也不叫人笑话。”太后责怪地道。
胤禛从听见太后说的第一个字开始,心中火气就不断叠加。
太后说的这意思,难道是想交换?
用不见十四这条件,来为十四换一个爵位?
胤禛可不给太后留面子,问:“贝子允禵是先帝亲子,谁会笑话他?谁敢笑话他?”
太后不听,道:“就连十三都能一跃成了亲王,十四有军功在身,如何不能封王?”
胤禛不愿牵扯十三弟,道:“十四在我面前出言不逊,对我有颇多恶言,我如何能封他?”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错!”太后自然不觉得有错,那有错的自然是胤禛。
胤禛像是被点着了一般,可好在理智尚存,道:“苏培盛,滚进来!”
苏培盛假意跌了一跤,滚了进来。
“奴才在,皇上请吩咐。”
胤禛环顾四周,道:“伺候太后的奴才不尽心,你去内务府亲自挑了人带来。再有,让在永和宫侍奉的太医立刻过来诊治,刚才太后没喝药,让人重新煎药,多煎上两幅,省得太后又不小心将药给翻了。”
“额娘你病了,说话都不甚有条理,等您的病好全了,咱们再谈十四的事。如今十四在安享殿给汗阿玛尽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胤禛怒气未歇,只是隐藏了起来。
太后耳边嗡嗡,不想胤禛竟然会这样说。
“我没病!没病!”太后再三道,若她病了,她的十四该怎么办。
胤禛肯定地道:“额娘您都病糊涂了,药不喝,还说自己没病,可不就是病糊涂了。”
皇帝金口玉言,都太后病糊涂了,那就是病糊涂了。
太后眼前混沌,喃喃道:“我要见十四,我的十四……”
“我看这样,十四您见不着,我让皇后召十四福晋进宫来。”胤禛可不能再让皇后丢了脸面,既然太后爱在媳妇面前耍性子,那就让十四福晋来。
儿子见不到,见一见儿媳,胤禛认为这已是让步。
当天,十四福晋就匆匆进了宫。
可身为外命妇,十四福晋并不能在宫中留夜,除非有恩典。
显然,皇上和皇后都不会给十四福晋这份恩典。
至于太后,她都病糊涂了,说的话如何能算数。
便如今,十四福晋每天宫门未开就等在宫外等着进宫,到宫门下钥前又匆匆赶出宫,风雨无阻。
这才几日功夫,十四福晋就熬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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