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杜恪辰没有入眠,他一个人坐在帐外,头顶着满天繁星,长久地发呆。他想起他与管易的初见,想起他们一次次的大打出手,鼻青脸肿地继续挥舞拳头,却因为一只蛐蛐结下了数十载的兄弟情。从此之后,他们相互扶持,从京城的纨绔到军中的小兵,不管是何种身份,管易始终都陪着他一起经历,低谷、高峰,胜利、失败,他们都一同品尝过。
相信他还是相信顾征,杜恪辰没有答案。
但他仍然相信管易不会骗他,那么顾征在说谎,倘若顾征说谎等同于是钱若水在骗他,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可他又不得不正视另一个问题,也就是管易临行前对他所说:“娘娘这些年一直没有提起过夏辞西的死因,这并不代表释然,有可能是让上皇放松警惕。云家百余年的蛰伏,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手了。你不在朝的这段时日,她在朝中三省六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都是云氏的族人,何风如今就在门下省任职,跟着简飒。”
难道又绕回了原点?
钱若水夜里惊醒,发现杜恪辰不在帐中,她披了外袍出来,见他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又折回帐中,拿了件厚实的袍子走过去,披在他身上。他没有回头,她一走近他便知道是她,不用回头就能感知到,她脚步的声音,她身上传来的芬芳,还有她靠近时熟悉的温暖。
“怎么不睡?”管易走后,杜恪辰就一直没有说话,钱若水也没有问他管易说了些什么,霍青遥和何风带来的京城消息并不容乐观,因为平安和如意都还在宫里,叛军等同等握着两个筹码,握着整个天下。
杜恪辰摇头,“睡不着。”
“那也要休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所有人都仰望着你,你不能出一点差错。”
“你呢?”杜恪辰突然回头,“你希望我不出差错吗?”
钱若水蹙眉,“你这是什么话?你我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平安和如意在宫里,他们还等着我们回去。固然平安贵为天子,可他才十岁,尚且难以自保,自然是不能有半分的差池。也不知道宫里的形势如何,何风说这几日罢了朝,他没有入宫的机会,连子初都被软禁在府中,不得出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是鲁国公府。你说奇不奇怪,世家还是对鲁国公府颇有几分忌惮的。”
“何风?他如何能进宫的?”
钱若水遂把何风参加春闱的事情告知于他,“何风不能埋没了他的才华,云氏的旧案已经了结,他也该有新的开始,还有一些云氏的族人,我都安排他们参加各地的乡试,考取功名,为大魏效力。”
“你倒是把他们安排得很好。”杜恪辰脸色凝重,不见一丝情绪的波动。
“兄长已经死了,遥遥主事又有很多人不服,我自然要为他们计划一二。”
“不是还有承恩公吗?”杜恪辰说的是钱忠英,以钱忠英的身份,成为云氏族人仕途之路的向导才是最佳人选。
钱若水说:“他还是不宜过多地出面,毕竟云氏还是一个大的禁忌,我怕会遭至朝中士子的抵制,不利于他们日后的发展。云氏离开了大魏朝堂百年之久,需要一个过渡期,让他们慢慢地融入,我不希望一开始就阻碍重重,让你倍感压力。朝堂乱政,屡次发生,三千太学生不知还会如何口诛笔伐,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让你承担本不该属于你的压力。往事已矣,兄长泉下有知,也会明白我的苦心。”
杜恪辰轻拍她落在肩上的手,“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若是你当日没有到凉州,没有遇到我,你该如何助夏辞西为云氏平反?据我所知,承恩公奔波忙碌了一辈子,都没能达成。”
钱忠英是大魏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六部尚书,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执掌礼部,继至入主户部,得以进入政事堂。以他之能,都无法让自己心爱的妻子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圈,更不用说整个云氏。
钱若水摇头,“我也不知道,兄长有他的打算,我会尽可能地配合他,但这并不包括牺牲我自己一生的幸福,不幸的事情有兄长去承受就够了,没有必要多一个我。只是,上天让我遇到了你,给了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可以结束云氏后人百年的噩梦。”
人的际遇就是如此。
“你恨我吗?”杜恪辰问:“没能保住夏辞西的性命。”
“为何要恨?之后的事情已完全脱离了掌控。”钱若水很少再想起夏辞西,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杜恪辰呼出一口气,“如今之乱局,你有何良策?”
钱若水把他推回帐中,烧旺火盆,“我全然不知道京城的形势,单凭何风的片面之词,我很难有正确的判断,待明日简飒前来,弄清京城的时局,再作定夺。”
“你为何不问管易对我说了什么?”杜恪辰一直地诱导她,可她似乎对管易的话不感兴趣。
“你曾说过,鲁国公可能是先帝的人,那么到了今时今日,管易也有可能不值得相信。所以,我不想知道他说过些什么,不想受到影响。”
“你宁愿相信顾征,相信简飒?是因为简飒曾与你青梅竹马,值得你信任?”
钱若水猛地抬起头,毫无顾忌地回答说:“没错,因为我与子初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的信任比任何人都高。就算他曾经在凉州做出过对我不利的事情,那也是当时立场不同,如今他与平安生死相系,我就有理由去相信他,若是我连他都无法相信,我还能相信谁?是管易吗?我不认为我可以和他站在同一立场,虽然他娶了遥遥为妻,但他一直对我有成见,我与他很难成为互相信任的君臣,至少不能像你和他一样,肝胆相照,彼此扶持。我不知道管易说了些什么,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就算我与他立场不同,但我与你的立场是相同的,我们都是为了平安,为了大魏天下。这是君臣的不同,倘若管易说了什么让你有所改变,请你想想,我会不会伤害平安,置于他险境而不顾。平日里,我与平安并不亲近,这由来已久,在出云山庄时我就是这么带平安的,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对他的教育方式。今夜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你的质疑,你的不安,让我寒心。”
钱若水不再和他说话,翻身上榻,背身以对。
杜恪辰回过神来,为自己一时的恍神而懊恼不已,因为管易的一席话他有了动摇是他的不对,可钱若水和管易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是连管易都背叛他,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
“佛儿……”他艰难地起身,撩开她的被褥贴身过去,“我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有些事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开比较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你不开口,我也不问。”
“不一样,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必要问。倘若你对我还有一丝疑惑的话,我只能说这些年来我们都白过了。”钱若水挪开身子,“但在这个时候离间你我的感情,管易的心思显而易见,鲁国公是否受了先帝遗命,我想也不必再求证了,是与不是都不那么重要,京城迟早是要攻破的,不管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天下都是你和平安的,谁也无法抢走。至于你我,是再也无法分开的。还是说,你还有其他的心思,想把我撵走?”
钱若水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恶狠狠地说:“杜恪辰我告诉你,你休想,每次你都是这样,用你自认对我好的方式,我不接受这样的心意,我必须和你并肩作战。”
杜恪辰去握她的手,“我知道了,我不会的。只是管易今日……”
钱若水捂住他的嘴,“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他与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他同时也是鲁国公的嫡长孙,世家都有一份自己的坚守,旁人无法猜透,可世家却固执地守护着,直至陪上性命。”
这一夜,杜恪辰没有阖眼,晨曦微露时,他的心中已有计较。在钱若水醒来前,他已经出了营帐,唤来萧腾和谢洲。等到钱若水起身出来,萧长信已经奉诏而来。
他面带倦意,看到儿子平安,似是松了一口气,“这小子没给娘娘添麻烦吧?”
钱若水摇头,“萧腾这回立了大功,等回了宫再论功行赏,这小子比你强。”
“蒙娘娘夸赞了。”萧长信深深一揖,“上皇,娘娘,京城局势未明,皇上被困宫中,几位辅政大臣都不得入宫,末将失职,请上皇责罚。”
“萧长信,传朕密旨,召集京中各府影卫,今夜出城见朕。”
萧长信跪地领旨。
可当天夜里,出现在杜恪辰面前的影卫寥寥可数,都是一些五官以下官员府中埋伏的暗桩。
“其他人呢?”杜恪辰似乎早已料到有今日,“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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