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苓听见石秀这话,也是一怔,以蒋苓的见识来看,天下大势已定,自家阿爹迟早是要登基的。蒋璋一朝登基,虽说她必能封个公主,可石秀的爵位势必也要动一动,少不得一个世袭罔替的开国候。功劳要再大些,或许还能封个国公。开国的国公也一样是世袭罔替,就好比从前的魏国公府,便是王孙见了,也不敢轻易小觑。
可偏偏前头有刘丽华所出的宝郎,偏偏石秀是开国的功臣,倘或他觉着亏欠她们母子,情愿把个爵位来补偿,就冲着无益,阿爹也不能当无事。便是他不偏向,在世人眼里宝郎的身份也是好说道说道的,宝郎到底是“原配所出”,她已然仗着身份抢了人丈夫,委屈了人发妻,合该将爵位来补偿。
可,凭甚?!便是公主子惯例的有个爵位,可凭甚要她的福郎给人低头!要是个知礼懂事的也罢了,偏是那样一个粗鲁无礼,不友不悌的东西!这一口气自福郎落地后就悬在蒋苓心口,偏又说不出口来,一朝说出口,就有多少人说要她不慈呢。
哪成想福郎还没周岁呢,她还甚事没做呢,就从石秀口中听到这句。
可还不等蒋苓回应,就听阿青在门外回道:“侯爷,郡主,大郎求见。”
阿青的话音未落,蒋苓就听见石秀在她身后说:“让他进来。”方才还紧紧困在蒋苓腰间的手臂也在陡然间松开。
随着石秀这一动作叫蒋苓的心也往下沉了沉,脸上倒是一丝不露,伸手去抱福郎,还没等她直起身,宝郎已低头而入,进得门来,从从容容地行礼:“给阿爹阿娘问安。”
数月未见,宝郎似乎又长高了些,也瘦了些,举止间也较从前平和了许多,石秀看着多少有些满意,点一点面前的座椅:“坐,”
宝郎应一声,却不坐下,反而转向蒋苓,端了个笑脸道:“阿娘,弟弟好精神。”说了竟不知从哪里抽了一只巴掌大的白兔子来,毛色雪白,用红珊瑚做了双眼,模样儿甚是逼真。
便是兔子不过是市卖货,哪怕眼睛镶了红珊瑚,为着珊瑚品相不好,也卖不出价来,半贯钱都不用就好买一个的,架不住模样儿可爱,只一拿出来,福郎就在蒋苓怀里看直了眼,偏宝郎还拿着兔子逗他,怎么叫福郎不动心,就在蒋苓怀里挣扎着要够。
这样的举动,在石秀看来,自然是宝郎这做哥哥的晓得关心疼爱弟弟,可在蒋苓看来,就是个别有用心。不然怎么往前不送来,偏等石秀回家了送来?要蒋苓信个巧字,还不如叫蒋苓信石秀对他前妻毫无情谊。
可就是晓得宝郎是故意做样子给石秀瞧,蒋苓不独不能放出脸色来还得还个笑脸,不然就要叫石秀以为她故意为难挑剔宝郎,反对她生出芥蒂来。
“难为你想着。”蒋苓脸上笑笑,接过白兔在福郎面前晃了晃。
福郎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对白兔瞧,口中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说些甚。叫得几声又伸手要去够。蒋苓哪里肯叫宝郎的东西到福郎手上,又碍着石秀在,不得不叫福郎的小手碰了碰。好在福郎极小,手上也无力,还不及抓稳,就叫蒋苓以他该吃奶了为借口交阿兰抱了下去。
看阿兰将福郎抱走,宝郎竟是对蒋苓笑了笑,反身在石秀面前蹲下,仰起头,做出一副小儿郎的样儿来:“阿爹定是太辛苦了,瘦了好些。”
这样粗疏的手段,蒋苓简直没眼看,偏石秀倒还吃得进,脸上笑得也欢,伸出手来在宝郎头上一摸:“还好,倒是你,瘦得这样?是不肯用心吃饭还是读书辛苦?”
宝郎等的就是石秀这句,眼圈鼻尖立时红了:“阿娘倒是想着照我的口味来,读书也说不上辛苦。便是如今辛苦,也是为着日后有出息,好奉养我,我阿姨。阿爹,我阿姨叫火伤得可怜,连着路也不大能走了。”
这几句粗听都好,可细论起来,每一句都大有深意。什么叫“阿娘倒是想着”即用上了“倒想着”分明就是没有动作。“读书为着日后出息”?这就是咬死了他日后沾不上益阳候府半点益处了?再往细论去,可不是她这个做嫡母的不慈了!最底下那句,更是诛心。直指刘丽华叫火烧得可怜,便是寻常姬妾,在侯府里好端端地叫火烧了,也要问一问 ,何况刘丽华别有来历,多心的可不是要多想。
这对儿母子可真是难得!蒋苓险叫宝郎气得笑出来,也亏她掌得住,连着眉毛也不都动一下,转脸同石秀道:“刘氏烧伤时我正产育,当时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还是长姐告诉的我。说是刘氏起夜,失手将灯推到,烧着了裙子。偏值夜的丫鬟睡得沉,一时不知道,不及救她,燎着了腿,真可说是个无妄之灾了。”
叫蒋苓问到脸上,宝郎就是有心说个不是,可泰阳郡主蒋芳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哪能容他撒谎,只能咬牙:“可恨那丫鬟也是教导过的,值夜竟能睡得那样沉!真是可恨!”能到主家身边服侍的丫鬟,自然是千伶百俐的灵巧人,这样主人醒了自家还在睡的事,可以说是荒唐了,他只不信石秀听着还能不疑心。
蒋苓哪里把这样的辩解放在眼里,把帕子掩口叹息了声,“就是宝郎这话,当日值夜的丫鬟,我原说不能轻易处置了,要细细查问才好。偏不知道是哪个的主意,当日就打死了 。”
石秀再无心在内宅,可他聪明机警,听到这时也甚都明白了。知道无有外力故意催动,妇人产育的时间可真是说不准的。蒋苓怎么可能拿着日后新皇的嫡亲外孙来陷害一个徐娘半老的妾室,不值当的。要蒋苓便是要除,也该除了宝郎才对。
这念头一起,石秀心上猛然跳两跳,不禁转头去看蒋苓。又看蒋苓手内松松地握着罗帕,眉目平和地坐着,嘴角甚至还有一点浅笑,见石秀看过来,竟就说:“说来我也有不是。”
这句“我也有不是一出口。”不独宝郎,就是石秀的腰也挺直了。
蒋苓眼角瞥见石秀动作,心下一笑,脸上还是一派温柔,还带了一两分羞涩:“都是我只想着福郎落地到如今还没见过他阿爹呢,就将刘氏忘了,她伤得这样可怜,郎君原应该先去瞧瞧她的。”
石秀还罢了,宝郎听到蒋苓这样说话,更觉蒋苓厚颜无耻,又气又怒,可又不好说甚,难道真叫石秀不要去理那个奶娃吗?这样的话要说出了口,就是白送到蒋苓手上的把柄,即说不出 ,也只好忍气吞声。
再说石秀听蒋苓劝他去瞧瞧刘丽华,将要起身,忽然又想起他和蒋苓也是久别重逢,不好就抛了她去,倒不如一起去瞧了,一会儿再一块儿回来,也是一样,难道他还能留在刘丽华个伤病处吗?
想到这里,石秀就同蒋苓笑道:“我们去瞧瞧?”
宝郎还想石秀看见他娘可怜能陪她说回话呢,真要让蒋苓去了,还说什么话?她是肯眼睁睁听别人说委屈,自家忍气吞声不辩解的人吗?可不叫蒋苓去,这话哪里是他一个继子说得的。也只好哑忍。
蒋苓不意石秀说得这句,自然答应,又以探病该着精神些才好,对镜将口脂点得艳了些,又将金簪朱钗换上 。蒋苓原来装扮浅淡,瞧着虽然温柔恬雅,到底平淡些,现在口脂一点,整张面孔立时明艳起来,再配上垂至耳边的明珠,真好说句明艳照人,瞧在宝郎眼中尚且刺目,更不要说刘丽华了。
刘丽华亲眼看见石秀进正房,将心比心地以为蒋苓再不会将石秀放出来,又是愤懑又是无奈,恰好宝郎过来看她,母子两个商议着让宝郎先去给石秀请安,一来,好叫石秀晓得,他还有个快长成的儿子呢。二则好想法子将她烧伤的缘故都推到蒋苓头上去,连着那玉兔都是宝郎带了给刘丽华的,刘丽华正属兔呢。
前一个想头,宝郎倒是做到了。石秀正叫幼子引得慈父心肠大起,更何况蒋璋哪能不偏向自己外孙,既然早晚都是福郎,早些请迟些请,又有甚个差别。就在石秀意动时,宝郎正好过来打断。第二件事,也是宝郎实在年纪小了些,石秀是个聪敏人,所以没能嫁祸蒋苓。好在,也叫石秀晓得了刘丽华伤着了,肯过来看她。
哪想不独石秀来了,连着蒋苓也过来了,还装扮得这样耀目,连着牙根也有些儿痒,可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恭敬的面目来,叫丫鬟扶着过来给石秀蒋苓见礼。
石秀印象中的刘丽华,虽然芳华早失,可到底底子还在,还是个秀丽的妇人,今日一见,竟是老了五六岁的模样,鬓角都见了银丝,再看她是叫丫鬟搀着,一副步履艰难的模样,到底曾是恩爱夫妻,怎么能不生出怜悯来,忙说:“你且坐。”
刘丽华前些日子已经去给蒋苓请过几次安了,虽然走动还略见迟缓,可再不是这等动辄需人扶的模样。这会子做个行动艰难的模样,分明是做戏与石秀瞧。
对宝郎,蒋苓虽然不喜,可也不肯太强势了,也免得落人话柄,可对着刘丽华,要再含混留情,指不定就要叫她咬上一口,所以蒋苓只做个不知情的模样,满脸关切地道:“郎君说的是,你身上有伤,又何苦拘礼。前日你来请安时,我就叫你少走动,好好养息要紧,如何?伤又重了罢。瞧你走路都难呢。是伤口又裂开了还是做脓了?要是裂开还好些,止血就是,要又化了脓,怕不是还要剜掉些腐肉呢。”说了,不给刘丽华插口辩解的机会,就吩咐,“将陆大夫请来给刘氏瞧瞧。”
石秀听蒋苓这一串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刘丽华知道自己回来了,有意示弱,好叫他怜悯她。虽然这举动虚伪做作,可到底也是真受苦了,也难全怪他。三娘也是,便是晓得她装样,睁一眼闭一眼,不理她就是,哪里就值得咄咄逼人了,到底是从小不受委屈的人。
刘丽华腿上的伤不过是疤痕丑陋可怖而已,实际已近痊愈,要真叫陆大夫说了出来,不知石秀要怎么样看她。更可忧的是,她腿上是疤狰狞得很,石秀看着可会怎么想!所以听见蒋苓吩咐请御医来,忙道:“陆先生来过了,留了些药叫妾擦。妾是什么身份,哪里好再麻烦他呢?”
刘丽华越是推脱,蒋苓就越不肯轻易放她过去,不是要在石秀面前做可怜人么,就叫石秀瞧瞧她到底有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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