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接着刘丽华的话就道:“这话也成理,便是我,一点子皮肉伤也不好劳烦陆大夫一日走两回的。”她说这话时口角还带些浅笑,看得刘丽华宝郎母子心惊胆战,看得石秀也隐约觉得必有下文。
果然,蒋苓又说:“陆大夫虽然是国手,又擅伤科,可和军中医官比也差了好些,他哪里比得过医官们见得多经得多呢?就譬如,上好的金疮药必定是在军中的。”
这话吐了口,石秀倒是有些愧意,觉得自己错看了蒋苓,转过头来对蒋苓一笑:“这话也没差。”
没差个甚!刘丽华晓得,一旦石秀点了头,蒋苓必定哄他拿出去腐生肌的伤药来,指不定还要哄石秀亲自与她上药!就是躲过了今日这回,只要她接过石秀的药,她时不时就能唆摆了石秀来看她的伤,总归瞒不过去。那两块肉,她自家看着都害怕,何况旁人!石秀要见了,怕是最后一点子怜悯情义也要没了。
所以,刘丽华正想措辞好婉拒,不想听到石秀说:“军中伤药再好,也只在才伤着时用效验最好。过得些时日再用,也差着些效用。何况刘氏已伤了这些日子,伤口也该长好了,这时金疮药还有什么用呢?”
听到几句,刘丽华简直死过一回又活转来,脸上都有了笑,颤巍巍地道:“侯爷说得是,我伤处实是收口了的,方才不过抻着了,有些疼,才叫人扶一扶,实则不碍事的。”
蒋苓笑道:“原来这样,我也放心了。”说了,又说些叫刘丽华不必记挂着给她请安,安心休养的话,更说要缺什么,只管叫丫头告诉阿梅去。”
不叫她请安,少了东西也不让她自家来说,分明是不想她同石秀见面说话。可话实在说得堂皇正大,甚至还能说个体贴周到,连着石秀也点了头,刘丽华还能说什么?只好答应,不但答应,还要谢过石秀和蒋苓。
石秀倒是有情的,看着刘丽华拜下去,亲自过来扶起她。
叫石秀一双手托住双肘,隔着两层衣袖刘丽华都能觉得石秀手心的热直烫到她心上去,烫得她眼泪险些落下来,只来得及开口叫一声:“郎君。”
石秀已经松开了手:“你好生养着,我以后再来看你。”
以后?这时都不留下,回去之后娇妻幼子伴着,他还能想得起他的原配,他的长子么?
刘丽华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含在眼中的泪水竟然在瞬间熬得干了,低着头道:“知道了。”
石秀点点头,转身正要往外走,就听一直没吭声的宝郎穿、颤颤巍巍叫了声:“阿爹。”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引得石秀和蒋苓都回头瞧了眼。
宝郎见石秀回头,心上一喜,往前急走几步,瞥见蒋苓,脚下站住,带些委屈地低下头。
蒋苓倒要笑,这举动,仿佛她连着个孩子也容不下一般。也是,她是容不下这样一个年纪尚小,倒有许多心机的庶子。有心机也罢,是个郎君就该着堂皇正大,把眼光放远些,似个妇人一眼着眼在后宅,能成什么大事。
宝郎做出的这副形容别说是蒋苓不喜欢,就是石秀也不喜欢,浓眉一皱:“好好一个小郎君做什么小女儿态?站直了,将头抬起来!”
宝郎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这一回眼泪真的险些落下来,到底知道真要哭出来,就是石秀不训他,蒋苓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要一咬牙,将眼泪都忍了回去:“是。我送阿爹阿娘出去。”
石秀脸上笑容这才一闪而过:“乖了。”探手在宝郎肩上拍了拍,说了,踏出了门。
看着石秀与蒋苓两个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走远,宝郎牙根咬得格格响,心内恨极,脸上更是青白交错,看得刘丽华连着落泪也忘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宝郎,却叫宝郎一把甩开了。
刘丽华一怔,还不等她说甚,就看宝郎逼近她:“阿娘,你为甚不是世家贵女?”
这句话比之当年晓得曹继南意图杀她,比之晓得石秀另娶还要叫刘丽华心痛,痛得她站不住,扶着一旁柱子才能站住,颤巍巍地开口:“宝郎这是怪娘了?”
宝郎红了眼问:“要是阿娘也是贵女,阿爹会再娶蒋氏吗?要是阿娘也有母家,哪个敢看轻我?阿娘,您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刘丽华已挥出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宝郎脸上,用力之大,将他的脸都打得红了。
不想宝郎吃着一掌,还没觉得自家错,又说:“阿娘打我,我自然承受。可这益阳候是我要来的吗?是我要来看这些人脸色的吗?“
“阿娘,您带我来,真是为着我吗?还是为着益阳候夫人的身份?可惜呀,您错看了您自家,也错看了阿爹。”
“阿爹真要念着您,作甚不寻您?阿爹真要念着您,能叫蒋氏压在您头上?这可是阿爹自家点的头”
宝郎这几句真真地戳到了刘丽华痛处:要没有宝郎,只怕她连着益阳候府的门也进不了。便是真蒋氏以势力压人,也是他石秀将他的功名前程看得胜过她们母子许多。
刘丽华抬手要再打,手已扬了起来,可看着宝郎半边脸红肿,想着他好好一益阳候嫡出长子成了不尴不尬的庶长子,日后要与个奶娃娃低头,心中的委屈哪里还忍得住,放声大哭,一面头哭一头骂,将为了抚育宝郎吃的辛苦辛酸点点滴滴的说一遍,说到最后,不住地拿手往宝郎的身上拍,“早你这样恨我,我还这样辛苦做甚。”
这一番委屈辛苦,一旁的丫鬟们听着都红了眼,唯独宝郎,竟是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到这时候还说这些作甚?倒不如当时不曾来。”
宝郎话音未落,就听他身后有人喝到:“宝郎,你胡说些什么!”竟是石秀去而复返。
却是石秀同蒋苓一起回房,照说夫妻们久别该胜似新婚,实际在宝郎过来前,两个之间也有缱绻的意思,可往刘丽华处走了一遭之后,石秀的神色就不比方才,就连蒋苓有意拿着福郎与他说话,他也不像方才那样欢喜。
这说来真是件叫人哭笑不得的尴尬事。
若是他真能将刘丽华母子抛在脑后,全不念夫妻父子之情,便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所贪图的也不过是蒋家的势力,甚至连前头的拒婚都成了笑话。
可他要还念着刘丽华母子们,那她的福郎又成了什么?他将将落地,甚也不懂,连着人也认不得,话也不会说呢。便是他有外祖父,舅舅们好依靠,可叫他看着阿爹偏向,哪有不难过的。就好比从前的二兄和长兄,一个仗着出身,一个仗着宠爱,面上虽然不显,心内竟是从来没有和睦过的,还是后来蒋家遇着了事,弟兄们才勠力同心。这样的滋味,难道要叫她的宝郎也尝一回么?
所以她对刘丽华宝郎母子的态度才从只消她们不到她跟前来,她就当她们不存在慢慢地变成了如今的动辄防备,处处计算。
太久远的事,她也只是听说。听说阿爹在娶阿娘前就有了赵阿姨与长兄,阿娘还是嫁了过去。阿娘当日是个什么样心情,她如今已能约莫知道了。
只她不如阿娘,阿娘能秉持公心,她做不到。
她蒋苓竟成了这样的人,她慢慢抬眼看向石秀。石秀就那样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声不吭。
可笑他夫妇两个竟是相对无言。
可怜我夫妇二人竟是相对无言。
蒋苓抬手摸了摸额角,忽然笑了笑。
石秀看着,实则心细如发,晓得刘丽华母子与蒋苓而言,实是心上的一根刺,起先扎得还浅些,待得有了福郎,这一根刺就扎进了深处。
可他能如何?一个前妻,待他有恩有义,有始有终,当年娶着她的时候,他一样是满心欢喜。一个是现妻,金尊玉贵的小娘子放下身段来照应他,他就是再挑剔些也找不出蒋苓的不是。
石秀想了会,待要开口说:我总归不会辜负你们母子。可这话到了舌尖,忽然又凝住了。他又拿什么不辜负呢?听着他是益阳候,可一朝魏王登基,三娘便是天子女,他拿什么来不辜负公主?他连着一生一世一双人都给不了。
不知出了甚事,好端端的,哒的一声,一只蜜橘从果盘上跌落,在桌面上滚了两滚,蒋苓和石秀一起看向了蜜橘,还不等石秀开口,蒋苓已说:“郎君去瞧瞧刘氏罢,她的腿伤得厉害,怕是不能尽复旧观了。”
石秀待要说不去,张了张口,又一声叹息,站了起来,“我去去就来。”这才往刘丽华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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