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苓也不急,只叫人将这些亲卫带下去,道:“看住了,不许叫人步了陈显后尘。”
又说蒋承业跌的这一跤,就是李氏有意控制,到底人在车队里,所以不多久几乎都知道了,旁的人还罢了,便是兄弟姊妹间多少有些罅隙,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止步与姊妹间,倒是不关下一辈的事。赵氏胡氏等听见蒋承业受伤,也都关心,有亲自过来关切的,也有使人送伤药过来的。又有蒋芳蒋茜听说蒋承业受伤,原是要立刻过来看的,又听说蒋苓在,到底在半路地方窄小,挤在一处,与病人不利,是等蒋苓回去了再来的,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其中倒要说个意外的人,却是宝郎,他与蒋承业第一回见面就生出龃龉来,而后的几次见面,多多少少都有不快,原相看两厌的,不想听见蒋承业摔得人事不知,倒是亲自过来问候,安慰李氏道:“舅母勿急,大郎君是有福的,定能逢凶化吉。”又劝蒋苓回去歇着,“有御医与舅母呢,您先回去歇歇,明儿再来替换舅母,这样您和舅母才不会累着。”
李氏和蒋苓都不意宝郎懂事了许多,说得这些话,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不免多看了他一眼,宝郎叫他们看了这眼,脸上微微一红,将头也低了,“孩儿从前不懂事,任性妄为,多亏得老师们教导,孩儿才晓得错在哪里,多亏得阿娘和舅母宽厚,不与孩儿计较,不然,孩儿哪还有面皮站在这里呢?”
蒋苓眼波一转,脸上现出笑来,在宝郎手上轻轻一拍:“知错能改就好,你阿爹晓得也要欢喜的。”
宝郎低垂了头,应声道:“是。”看蒋苓先走了几步这才跟上去,一路态度始终恭谨,便是蒋苓问他刘丽华的事,宝郎叫阿姨也叫得顺口。车队再长,又能有多少路,不久就走到蒋苓车架前,宝郎还伸手虚扶了蒋苓一把,真仿佛懂事了一样。
要说宝郎怎么忽然翻转了脸皮做个恭顺模样来?实在他以前没有读过多少书,又自以为是石秀长子,看着烈火烹油一样的富贵与自家擦肩而过,心里不平是一定的。原先石秀那头怜他儿时吃了许多辛苦,对他有几分容情,又助长了这份不平,使得宝郎以为自己实际就是嫡长子,就是蒋璋是魏王,也要讲道理啊,觉得自己和蒋苓母子还有一争之力。直等到蒋家的天下定了,石秀的态度先就翻转了,不但不再容情,反频频教训宝郎,要他知道自己身份,不能有非分之想,又要他懂得孝顺嫡母友爱弟弟,这时宝郎也读了些君臣父子的道理,晓得他们母子想要保全性命,全得看蒋苓脸色,石秀未必肯为了他们得罪公主,是以只能咬牙忍耐。
今日听说蒋承业落马,先是懊恼怎么没摔断他的脖子,转而觉得自己有了机会,他蒋承业日后是有大造化的,现在不挽回一二,等他坐了太孙。太子,甚至皇帝哪还有自己的太平日子过呢,所以特地过来问候。既然过来了,索性做出个痛改前非的模样,好叫蒋苓和李氏两个不好再拿以前的错处来说他。
不说宝郎这里打落牙齿也要做个好儿子好哥哥,只说蒋苓这头回去不久,蒋承业倒是醒了醒,只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李氏问他话也仿佛没听明白一样,只会嚷疼,李氏心疼儿子,急忙又把太医叫来,在汤药里加些麻沸散让蒋承业吃,免他痛苦。
一贴药下去不久,蒋承业又睡了过去,看着他的睡颜,李氏一面拭泪一面咬牙暗恨,道是:“叫我知道是哪个丧了天良,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又哭蒋承业可怜,一句话一行泪的,叫人听着都心酸。
李氏这里伤心痛恨不提,再说蒋承业坠马这样的大事自然要飞马往京里报信。
蒋璋对蒋存智这嫡子的观感复查,要说不心爱,蒋存智向来有智谋有勇力也有眼光,做事从来没叫蒋璋失望过,把个家业传给他,想必不能叫他失望,所以倚重信赖是尽有的。而蒋承业更是嫡子嫡孙,民间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蒋璋爱他胜过爱蒋存智许多,听说他坠马哪有不心疼愤怒的。更何况蒋璋也明白,看着是蒋承业坠马,实际是冲着蒋存智去的,又或者说,是冲着太子去的。从前儿郎们在战场上奋勇争先,蒋璋十分得意,自夸他五子四婿个个都是英雄都是人才,可看到他还没正式登基呢,儿子们已开始在背后动作,简直是往大魏脸上抹黑,不免叫蒋璋羞恼愤怒,要不是登基大典在即,以安稳太平为要,他绝不肯这样轻放过去,便是这样,看到蒋苓建议也是一口答应,儿子们不好轻动,这些狗杀才还想活吗?便是登基后惯例的大赦也赦天下不到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逆贼头上!
再说,回魏地抓捕的卫队第一个扑的就是陈显家,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带队的乔校尉抓着陈显左右邻居一问,道是魏王世子妃等人的车队才出发,陈显的娘子吉氏就说她阿娘病了,带着儿女回家探视去了,这一去就没回来。到了这时,再蠢些也明白了,陈显的妻儿这是跑了。要陈显妻儿不走,还不能肯定陈显到底是疏忽才是受人指使,他们这一跑可以说是不打自招,只是人已走了这几天,又往哪里去找?怕不是大海捞针!
要是蒋存礼在场,蒋存礼绝计会告诉乔校尉:陈显妻儿一出城,便被杀了,尸身就叫剥了个精光,头脸也斩得稀烂,就地深埋。如此,便是被人发现了尸体,也不能知道苦主是谁。不知道苦主是谁,又怎么破得了案。知情人都死绝了,这才叫永无后患。倒是陈显,他想叫父母晚年享福,也想叫儿女能有个好前程,做事也狠得下心,也算是个有志气的人看,却是蠢了些,做了这样要命的事,便是他不要他的性命,蒋璋蒋存智就肯放他过去?如今他们一家七口在地下团圆,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乔校尉在陈显这里扑了空,复又往其余几户人家家中查找,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的;在家的自然是就地捉拿,至于不在家的,能问出去哪里的,一样过去拿了,也有几家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几个人的名字,乔校尉拟了名单来,一式两份,一份寄往京里,一份揣在怀里,预备面交世子妃与镇北将军。
又说,因蒋璋登基大典的吉日早就定好的,蒋家的儿媳女儿们都是大典上不能少的人物,所以耽搁不得,便是蒋承业还是昏昏沉沉的,车队也只能往前赶,因为赶路的速度比从前慢了些,所以每日走的路程自然短了好些,这样一来,有时候难免会错过宿头,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也有投不到大城富县的驿站,只能在穷乡僻壤的小驿将就的时候。
这一日就不巧,尽管往前十里就是个大城,可天色已暗了下来,车队只能就地扎起营寨,埋炉造饭。即是自家烧饭,就要打水。就与个姓祝的伙夫自告奋勇地去担水,他这一去,半个多时辰后才转回来,连着一担水也没挑满,身后倒是跟了个弯腰曲背,尖嘴猴腮的老头儿。伙夫长不免要问,祝小郎便道:”这是向导呢。”说了又召老头来说话。
那老头远看着形容苍老,近看面目猥琐,实在不大像是好人,只说话倒是有条理有纹路,清清楚楚,说这处原叫伍家坡,从前也是有绿水青山的,虽然不好说富裕,可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只是前朝末年,这里先后出了两批盗匪。头一批盗匪,倒真好说句“官逼民反”平日讲些道理,不骚扰平头百姓,也不劫掠普通行商,通常只拿富户豪门下手,且富户豪门素日风评不是太差,也不轻易杀伤人命不说,还真有劫富济贫的举动,但凡从富户处抢了钱粮来,自家留下一半,另一半散给当地百姓,连着两个灾年,亏得有他们,百姓们好歹有一口吃的,这才勉强挨过来。
不想好人不长命,这批“义匪”的头领曹孝海千不该万不该收留了一个来投奔的“义士”。这“义士”姓个李,因他生得黑,又排行老二,所以就唤做李二黑。
这李二黑同曹孝海不一样,曹孝海从前念过书,虽然读书不成,却还抱着天下清平时能受朝廷招安的念头,可李二黑恰与他截然相反。这位李二黑仗着天生的有力气,自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小时候做着乡间孩童们的头领,偷鸡摸鹅大狗,无所不为。再大些,也不过十二三岁上,竟成了乡间一霸,终于闯出大祸,那一回他将一个小寡妇潘娘子的老驴抢了。要旁的还罢了,那潘娘子日常靠着老驴拉磨磨出豆浆点豆腐来卖,好养活她们母子两个。叫李二黑将驴偷了,母子弱的弱,小的小,可怎么拉磨呢,只好厚着脸皮往李家讨要。
要知人事的,听到自家儿子这样,便是不将自家儿子一顿好打也该把驴还给潘娘子。可能教养出李二黑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李二黑的爹将潘娘子一顿好打,李二黑的娘更是满口的污言秽语,竟污蔑潘娘子死了男人就把老驴当汉子睡,所以才着急丢了,不然一头十来岁的老驴能卖几个钱,哪值得她到处找。
这样无理无耻的人家,乡民们也不敢惹,要等他们夫妻都进去了才敢过来扶起潘娘子,也有好心的妇人将她送回去,看她母子们实在作孽,还留了几个铜钱给孩子买糖吃,安慰她几句,就都散了。待得人散光了,小孩子就闹着肚饿要饭吃,潘娘子身上疼痛,心中委屈,再看家里统共只剩半斗豆子,外头还欠着豆子的帐,一时想不开,就把乡民们可怜她们母子留下的钱去买了点白面来,里头掺上药老鼠的药,做成白面糖饼,给孩子吃了。待孩子抽搐着死在她怀里之后,潘娘子又趁夜半无人,一根绳子吊死在李二黑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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