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又说,徐孝廉死得这样委屈,他受他救命之恩,就是拼了性命报答他也是应该的,无奈他年纪老迈,手无缚鸡之力,更不知道李二黑去了哪里,每日寝食难安,今日看见蒋家车队,这才冒险过来诉说云云。
张老汉一面讲一面流泪,十分感人的模样,阿圆阿青她们也自红了眼眶,只有蒋苓听着倒是把眉头皱了起来:什么美貌小娘子活不下去嫁的他?这话听着太像是临危逼迫。是以对老汉所说存了疑,低声同阿兰说了两句,阿兰出来转诉给傅章知道,傅章自去安排不提。
这张老汉到蒋苓车前说话,盘桓了好些时候,阿嫂姐妹们都晓得蒋苓是个好追根究底的,知道了也就罢了,蒋茜胡氏几个年轻些的,还预备明日到蒋苓这里听个详细呢,独有一人,无意间看见了张老汉,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刘丽华。你道张老汉是哪个?正是刘丽华后头嫁的男人,张老六!
张老六从前面目平常粗糙,如今倒好用丑陋来形容。只人一旦长成,除非外力毁坏容颜,不然变化也大不到哪里去,是以刘丽华一眼就认了出来,更不要说张老六说的那些话了。要是叫张老六瞧见了自家,喊破她的身份,蒋苓这心胸狭窄的毒妇怎么可能放她过去!必定咬死了不放,连着宝郎也要被连累。
到了这时,刘丽华已全忘了张老六是宝郎亲爹,认定了石秀才是宝郎阿爹。谁叫她与石秀有婚书,和张老六没有呢?宝郎自然算是石秀的儿子。不独如此,刘丽华更忘了宝郎和张老六分别时宝郎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人长成只会面貌改变有限,可一个两尺长的娃娃长成十来岁的少年,面目变化之大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且宝郎也不会记得张老六,一心要阻隔他们父子见面。
当时就摸了碎银来把与丫鬟,请她千万往前走一趟,关照宝郎,他现在也快成人了,要替舅母嫡母分忧,好好照顾大郎君,无事不要到车外闲逛,不然扎了世子妃未来的太子妃的眼,日后后悔莫及。
送完给宝郎的信后,刘丽华自家又说是着了风受了寒气,所以得了风寒,要是过来请安带累蒋苓过了病气,倒为不美,所以请几日假。蒋苓也不耐烦看见刘丽华那张委屈求全的脸,自然是一口答应。
又说傅章得了蒋苓的意思,安排张老六暂且在营盘中住下,又以照顾为名点了两个小校来看住张老六,自家乔装改扮了,亲自到县城走了趟。
因着连年的灾荒又受过冰灾,所以县城瞧着很有些破败凄凉景象,街上行人稀少,又个个行色匆匆,傅章就是想抓个人问都抓不下手,只好转到街角,在一家南货店前停下,摸出碎银来,买了好些全不实用的东西,这才换得看铺子的老头儿露出一丝笑拉。说话也客气了好些。
傅章便请问当年太平山太平寨上的匪类如今去了哪里?可是不是叫官府拿下了。
老头儿听说,将嘴一撇,拿眼睛掐着傅章看了好几眼才说话,道要不是看他面目英俊,说话客气,就要将他到昔年李二黑的同伙了。饶是这样,也没个好脸色,都是问上两三句才答一句。便是这样的应付,也叫傅章晓得,虽然其中有些故事略夸张了些,那个张老汉还真是没胡编呢。
要说,怎么这南货店里的老头儿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傅章怎么就信了他?实在他和张老汉的话有许多都对上了,且走这南货店,傅章也算是寻机而为,事前没有打算,所以即便张老汉是个无间,也安排不到这店里的老头儿,所以这才可信。
打听着更详细些消息的傅章转回大营,立时来见蒋苓,把他打听到的事说与蒋苓知道,蒋苓这才放心,由傅章安排了人护送张老六往京城去。
张老六这事一了,蒋芳蒋茜等人便过来寻蒋苓说话,蒋茜性子最急,说话也不妨头,当时就说:“可惜了的,听说他的妻儿也找不见了,可见好人也未必有好报,比如把举孝廉的徐孝廉,又比如这位张老六。”
蒋芳就说蒋茜:“这与你有甚干系?!倒要你来心痛。照我看来,只怕这张老六也不是甚良善。”
蒋茜口中答应,心里却是有些不服:“一个没念过书的农夫肯冒险出力,便是粗鲁不文些,反倒更显古风呢,怎么就不是良善了。”倒是起了替他寻找妻儿的念头,毕竟一个淳朴的善人也不好叫他绝后不是。便是实在找不到,再替他娶个妻子也是可以的,譬如石秀,他以为前妻不在了,不一样娶了三娘。
蒋茜即有了这想头,倒是雷厉风行起来,使心腹找到张老六,问来他妻儿的样貌特征。
说来张老六同傅章蒋苓们说的话里一半儿真一半儿假,他辗转流落到此,并不是全为了找刘丽华母子。
以张老六的模样家产别说以刘丽华当年的年轻貌美不能嫁他,便是再老丑些也要嫌他家贫貌丑,所以得着刘丽华,张老六可以说是心满意足,更何况刘丽华还生了宝郎。宝郎生得肥壮可爱又姓着他的姓,还叫他阿爹,是不是他的亲身骨肉又有什么要紧呢?说宝郎不像他的那些人,怕不是嫉妒!
只张老六想明这个道理已太晚了,刘丽华吃了他几顿打,趁他吃醉抱着宝郎走了。张老六起先以为刘丽华一个妇人又带着孩子能走到哪里去呢?所以先是在附近打听,哪里晓得半点消息也没有,不免着急,找的地区更远了些,依旧是个音讯全无。后来前梁的江山乱成了一锅粥,家乡是再呆不下去了,所以张老六一半儿是找人,一半儿也是逃荒,辗转流落到此。
因着他年纪实在是不轻了,路上又吃了些辛苦,倒在路边,险些一病不起,还真是徐孝廉救的他。那时的徐孝廉家产耗尽,一个老头守着几间瓦房过活,虽然与从前的富裕日子不好比,倒也不愁吃穿,捡个病人回来,把口饱饭与他吃,请个郎中来瞧瞧也支撑得住,张老六的性命就是这样捡了回来。
张老六日渐健旺,徐孝廉却是渐渐有了下世的光景,翻过年来就卧床不起。又说张老六,虽然有挟恩图报,心胸狭窄等短处,可也有个好处,人还算感恩,吃着徐孝廉的,喝着徐孝廉的,看他病重就在床前服侍,也不嫌辛苦。徐孝廉左右是没了亲眷了,看张老六也不算个恶人,就将剩下的几间房,几十亩薄地都给了他,算是安葬他的谢礼,还请了左邻右舍来做证。料理了完身后事,徐孝廉还有一件事放不下,便是杀了他儿孙的李二黑还逍遥法外,所以一口气总是咽不下。张老六看徐孝廉挣扎得可怜,便在他床前发誓,要是有能做主的主官上任,就提他鸣冤,这才使徐孝廉安然瞑目。
活人帐好赖,死人债是不好赖的,张老六又得了人家的房与地,自然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所以这回蒋家路过,张老六听说是新朝廷的王妃公主们,这才大着胆子来告状,不想一状惊动了公主,还要送他上京,张老六不免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欢喜的是,他即告状了,不管李二黑能不能捉了来,他欠徐孝廉的也算是还了,守着房屋田地也有太平日子过。忐忑的是,京中贵胄如云,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哪里想得到,就在这时蒋茜使了婢女来,打听他走失的妻儿形容,说是要替他找。听说是二公主替他找,张老六这一欢喜那还了得,当时就趴下冲着蒋茜车架方向遥遥叩头,满口说蒋茜救苦救难,合该长命百岁公候万代,称颂完了才起身,慢慢把记忆中刘丽华的名姓与样貌说了来,又说两人还有个孩子,到现在该是多少年纪云云。
婢女听完又安慰张老六几句,自家回来回蒋茜。
要说蒋苓丈夫石秀有前妻,前妻 还带着孩子投奔了来在蒋氏一门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可除着至亲骨肉,下人们大多只晓得刘丽华姓个刘,并不晓得她名字,偶尔有几个主人家心腹晓得,也不会当真,他们都是蒋氏的仆人,哪里会把个半路来投,还不得丈夫喜欢的老女人放在眼里呢?更何况石秀都靠着蒋氏呢。是以婢女听见张老六说他娘子名字叫刘丽华时
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以为刘丽华是石秀前妻,就想不到此两个刘丽华实际是一个人,所以婢女全没放在心上,见着蒋茜回话时也依旧一笔带过,只说张老六娘子的名字与样貌。
蒋茜也一样不当回事。可她的不当回事不似那些婢女,说过便算,她的不当回事是直把人当笑话来说。她什么样的身份?现今还是泰安郡主,进京之后必定是受封公主,所以自矜自贵,不肯到胡氏白氏两个弟妹面前闲话,怕失了阿姐的身份;也不能到蒋芳那里说话,怕吃蒋芳教训;至于李氏那里,蒋茜向来怵蒋存智,所以也不敢到她面前,何况蒋承业虽然醒了,可伤得重,还不能挪动,所以李氏这里也不能说话;她自家又一向不喜欢蒋茉什么都要与人比又什么都比不过,懒怠与她多说。所以剩下的能说话的,也只剩了赵氏与蒋苓两个。
在赵氏与蒋苓间,自然是自家姐妹亲近,所以蒋茜找上的是蒋苓,起先说话时还满脸的笑,说是:“那老儿倒会吹,说他娘子年轻貌美,七八年前走失时也不上三十。真要这样年纪这样相貌,又怎么会嫁他呢?真要照着他说的找去,只怕这一世都找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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