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一想到中邪两字,忽然就坐了起来,心跳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可不是中邪了么!要不是中邪了,大郎怎么会瞧上魏国公府那个一些不知贞静安娴的蒋三娘!京中才貌双全又娴静知耻的小娘子可多的是。要不是中邪了,怎么忽然会跑去骑马,他平日可是连着马也不愿近的!要不是中邪了,怎么会连着亲娘也认不出!
袁氏越想越觉着是真,越想越觉着怕,再坐不住,起身在房内不住地转圈,转得几圈,袁氏就埋怨起穆远成来。
原来当年平南公穆竟成因罪夺爵后,朝中曾有传言,说是皇恩浩荡,要在穆氏一族中择一旁支来承继爵位。他们夫妇自忖与穆竟成是一个祖父,血脉算得近了,就在神佛前许下愿心,若是穆远成能袭爵,必定不忘神佛的恩德,又许下许多愿心。后来爵位果然落在了他们夫妇头上,虽已降做了伯爵,可至少也好再袭三代,子孙的出息都有了,穆远成袁氏夫妇欢喜异常。
在袁氏看来既然夫妇们得偿所愿,便是给菩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也是应该的,便把这样的话与穆远成说了。偏穆远成心有顾忌,唯恐人晓得他曾在神佛前许下这样大的愿,显得他贪心,是以只在两处庙产里各布施了五十亩水田就罢了。袁氏当时就有些不满,觉着穆远成哪里是怕人觉着他贪心,实是吝啬小气。在袁氏看来,难道神佛就贪图这些凡间香火?不过看的是颗诚心!如今可好,舍不得银子,轻慢神佛,以至于惹恼了神佛,这才降下惩罚,还罚在了大郎身上。
袁氏想在这里,哪里还静的下来,立时就命套车,预备先往城外菩提寺去,穆远成得着消息时,袁氏的车子已出门去了,已是拦不住了。
从安南伯府去菩提寺必要经过雁湖长安两街。车轿一上雁湖街,闻着两厢笔墨的香气,袁氏想起那个仿若神仙的道士来,神使鬼差地撩起窗帘往外瞧了眼。这一眼就叫袁氏惊得几乎魂飞天外,却是那位道士立在一家笔墨铺子前,正对着她捻须而笑。袁氏忽然福至心灵,急命停车,又叫丫鬟去请,不想还不等丫鬟走到对街那道士已飘飘然一转身,扬长远去。
要是真轻易将人请来,袁氏大约请教几句,还不一定真拿他当神仙看,偏他不顾而去,倒叫袁氏慌张起来,只以为这道士真是有些能耐。这一回也不叫丫鬟去请了,晓得她走得慢,逼着随轿的亲卫去请,还格外叮嘱道:“千万谦逊些,那是神仙。”
叫袁氏点着的那个侍卫姓个魏,大名大松。魏大松生得身高肩宽,长方脸膛,浓眉大眼,十分英武模样,凭谁第一回看着他,都要挑个拇指叹一声,好儿郎。可这个神武英俊的魏大松内里是一团的糊涂,跟他说话得实打实地说,稍一含糊就听不懂。譬如他才成亲不久,他家娘子叫他上街去称五斤白面来,回来的路上若是看见有卖肉包子的,就买几个,晚上好吃。这话别人听着,就晓得这是白面与肉包子都要,而肉包子之所以回来的路上买,那是怕肉包子冷了。可到了魏大松这里,就成了先买白面,回来的路上见着有卖肉包子的,白面就不要了,只要肉包子,是以魏大松买完肉包子之后将白面留在了包子铺里。也亏得卖包子的老伯认得他,晚间收摊的时候,亲自把白面送了来,那时魏大松已叫他家娘子骂得头也抬不起来。自那以后,他娘子吩咐他做事,一次只说一桩,再不敢说两件了。
这样的人能做伯府亲卫,能娶着妻子,一来是手上颇有几分能耐,一杆花枪挥舞得虎虎生风水泼不进,七八个大汉近不了他的身;二则,魏大松的模样猛一看也实在能唬人,高大英武,威风赫赫,没人不说好的,也实在是他糊涂了些,不然凭他的人才本事,就是王府侍卫也做得。
这回袁氏使人去请那神仙也似的道士,旁的亲卫看着道士人物俊雅、举止不凡、气度出尘,许就不敢强拦,不能请回来。可魏大松不一样,领着吩咐,不将人请回来是绝不会罢休的,是以在这件事上袁氏倒好说句知人善任。
果然不久,魏大松跟在道士身后过来了,只是双臂大张,也不知是护卫还是驱赶,一直到袁氏轿边,魏大松才将双手放下。便是道士颇有些仙风道骨,这时瞧着也颇有些滑稽相,一旁瞧热闹的人群中,就有人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道士远远看着时就有些神仙模样,近了再瞧,更是出尘,可脸上一些笑容也无有,端立在轿前一声不言。
袁氏心知是魏大松的举动将他得罪,说不得先陪了个罪,笑道:“我想请道长过来说几句话,哪知仆下无礼,冲撞了道长。还请道长勿怪。”而后又请问道士道号。
道士笑一声,不答反道是:“夫人宅内不安,心急也是有的,只是这等请客的手段,贫道还是头一回领教。”
这句就说得袁氏心跳了几跳,把手上的帕子也抓紧了,又一想,她即遣人请他,自然是家里有事,也算不得是他的本领,所以定一定神,又说:“我请道长来是想请问几句《道德经》释意,哪里见得就是宅内不安呢?道长这话也是有趣。”
道士脸上一松,露出笑容来:“夫人即信不过贫道,何必使这位将军将贫道堵回来?告辞。”言毕,一甩拂尘,转身就走。
袁氏看着道士要走,顾不得许多,忙扶着丫鬟的肩膀下了轿,出声唤道:“道长留步。”这一声唤出,道士脚下依旧生风,袁氏无奈之下只得道:“信女有难,还请道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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