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泰宁正睡得沉,忽然觉得床榻微微一动,震动了他的伤处,顿时将他疼醒。眼才一张,陡然看见眼前有张粉面,桃花一样的脸颊,两道长眉不描而翠,几乎要掠入鬓角去,双眼晶莹,琼鼻樱唇,口角带些笑容,竟然是蒋苓。
看着是蒋苓,穆泰宁的伤处也不疼了,欢喜之余先道:“三娘,真是你么。”立时又说,“你怎地来了?叫人看着与你不好,快出去。”转头又叫书童引蒋苓从小路出去,千万不要叫人撞着,伤了蒋苓闺誉。
蒋苓口角笑容愈盛,笑道:“你是为着叫我喜欢才摔成这样。你阿娘已经告诉我知道啦,我即知道了,怎么能不来呢?”
穆泰宁看蒋苓笑,脸上渐渐地飞起红云来,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忐忑地道:“你知道啦?你不嫌我无用吗?连着马也不会骑”
蒋苓抿了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喜得穆泰宁不知说甚好,嗫嚅了半日才道:“等我好了,我好好地学骑马,等我学会之后,你要去哪里,我都骑马陪着你,好不好?”
蒋苓抬头将他看了眼,点漆一样的眼眸里都是笑容:“你不怕再摔着吗?”
穆泰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将蒋苓的手拉住,正要把他想了许久的那番话交代与蒋苓,还不等他开口,门外忽然闯进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郎来,虽然背着光瞧不清面目也能看出身高肩宽腰细腿长,正是多少小娘子心中好郎君的模样。
少年郎几步闯到床前,长臂一伸就把蒋苓扯到他背后,一手指着穆泰宁就骂:“就凭你也敢觊觎三娘?!连马也骑不住的废物!你会什么?提不得笔、著不成书、传不得学,什么有文名会读书,不过是实在没旁的本事,拿来哄鬼的笑话!再敢纠缠三娘,叫你知道我的好处!”
穆泰宁叫他骂得手脚冰凉,浑身是汗,挣扎着去看蒋苓,说也奇怪,蒋苓分明是叫那少年挡在背后的,可穆泰宁清清楚楚地看见蒋苓脸上不复笑容,黑黢黢的眼眸看向别处,竟是不屑看他的模样。
三娘到底还是瞧不上他吗?穆泰宁只觉自家一颗心往下沉,眼睁睁地看着蒋苓随在那少年郎身后往门外走,凭他怎么叫也不曾回头。
穆泰宁不由又痛又急,想要翻身下来追赶,可不知那里伸过来的手将他肩膀牢牢按住,竟是动弹不得,心下大怒,更加用力挣扎,又有人在他两腮反复抽打,打得他两腮生疼,穆泰宁就是再好性,叫这样欺压着也难以忍耐,眼一张就往来人瞪去。
这一张眼,穆泰宁就醒了过来,原来方才蒋苓来访不过是一场梦。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三娘没来过。
穆泰宁堵在胸口的一口气顿时松了,缓缓地将眼闭上。可不是梦么,她怎会知道他是为甚去学马的,他没告诉过阿娘,阿娘又怎么会告诉她,在她说出那句时就该明白的,不过是一场梦。是梦也好,即是梦,那三娘就不曾嫌弃他。可那少年是谁,看他的目光狠得很,仿佛手上有刀的话就能将他劈做两截。
书童灈柳和两个童仆过来在穆泰宁床边跪下,一起磕下头去。原来穆泰宁被魇着的时候,不住地挥手抬腿,挥手也就罢了,左腿还上着夹板呢,怎么好移动,这才一起过来压制。现在看穆泰宁醒了,按肩的还罢了,打脸那个多少有些后怕,唯恐穆泰宁追究,索性自家过来请罪。
穆泰宁素来是个讲理的,也晓得自家方才魇着了,要不是他们出力,他大概还醒不过来,还不知要梦着什么叫他难受的事,所以不但不怪反安慰了几句,之后做个累了的模样,闭眼假寐,只那一场梦到底来得诡异,穆泰宁翻来覆去的想,直至天亮才朦朦胧胧睡去。
将将睡着不久,就听着耳旁隐约有哭泣声,穆泰宁皱着眉,勉力张开眼,触目却是自家阿娘袁氏的脸庞,已哭得双眼红肿。他是才魇过的人,竟以为这是另一场梦,索性闭了眼,凭袁氏说甚,只做个充耳不闻。
却是穆泰宁夜间魇着,险些从床上滚下来的事,童仆们怎么敢隐瞒,天一亮就来回袁氏知道。袁氏听说,连着梳妆也不及,匆匆挽了个簒儿就过来探视。不过一夜穆泰宁脸上已瘦了一圈,看在袁氏眼中,怎么不心疼,又怎么能忍住眼泪。哭得一回就有叫她更不安的事,却是自家儿子竟是连她这个亲娘也认不得了一般,看了她眼就转过头去。
这一眼把袁氏吓得心头猛地一缩,连着哭泣也止住了,张大了泪眼来看穆泰宁,想要摇醒穆泰宁,听他喊一声阿娘,可不知道怎地,手才伸出去又缩了回来,迟疑的模样叫人看着心生不忍,可床上的穆泰宁依旧是个无知无觉的模样。一旁的丫鬟看着袁氏可怜,就拿世子昨夜魇着了,想是没歇息好,这回子睡着了,坐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先回去,午后再来看世子也是一样的来劝她,才将她劝动,左思右想了会,终于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到底还是出去了。
袁氏回在自己房中,恹恹地坐着,她向来没有大主意,又信奉鬼神,看着穆泰宁这样,不免多想:大郎他打小就不爱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的,如何这回忽然就愿意了?又想,大郎向来是个温柔知礼的性子,从来不肯得罪人的,学里就没人不合他好的,又怎么会有人要害他呢?再想到好好地大郎就魇着了,糊涂得厉害,连着亲娘也认不出,简直像中邪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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