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郎没得着刘丽华的准信,这时看他们殷勤,也生出得意来,瞧了眼杜秋娘,笑道:“这面倒送得快,罢了,也怪不得你们,下去罢。”
杜秋娘谢过宝郎,拿着空食盒回去,一路上只觉得奇怪:这位大郎自进了府,仗着他是益阳候长子,一向霸道,连着蒋小大郎都吃过他的亏,那位可是魏王世孙!连着魏王世孙都要吃他顶撞的人,这回站住了理,怎么倒是轻轻放过了?难道改性儿了?
可大郎都这岁数了,侯爷又不在家,夫人身份上有关碍又不好说话,他自家就懂事了?还是人说的“反常即妖”?
杜秋娘一向的聪明机警又会奉承,不然蒋苓也不能让她掌了厨房这样要紧的地方,一旦觉得奇怪,便不肯轻易放过,左思右想,到了晚间,睡到一半竟就坐了起来,把双手一拍:“我知道了!他笑了哩。”
她这一声,倒将她睡熟了的丈夫马朝吓醒,马裹怒道:“你发疯了吗?不好好睡觉,大叫大嚷的!你不要睡,我还要睡呢!”翻了个身还要睡,被杜秋娘推了起来。
马朝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想睡没得睡,不由发脾气:“你这婆娘也太烦人,夜里这样闹腾,仔细惊了鬼神。”
杜秋娘将马朝打了下,叱道:“我有要紧事呢!”说了就将白日的事告诉了他知道。
又说:“我倒觉得,今儿大约不是大郎的生日。不过是那对儿母子欺负候爷不在,我们夫人又太讲身份道理,故意给她难堪呢,坏她名声呢。”
马朝听完,想了想,用力的摇头:“你这话不对。生辰哪能乱说呢?便是她们哄了夫人,侯爷回家一问就要拆穿,这种谎撒来做什么,不能,不能。”
杜秋娘将他拍一把:“你个蠢东西!侯爷还不知甚时回来呢,就是回来了,他还能为这么一件小事拿大郎怎么着?我们夫人的亏也白吃了!”
马朝叫杜秋娘说得将信将疑,挠了挠头,“就是这样,你还能告诉夫人去?就是说了,夫人就信你?甚也别说了,睡了睡了。”说了,不再理杜秋娘,一面翻身睡下,一面将被子扯过头。气得杜秋娘隔着被子恨恨地掐了他几把,无奈马朝只是不理,杜秋娘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原不过是杜秋娘和马朝的夫妻闲话,杜秋娘虽有怀疑,她既没向外说,刘丽华母子们也没有知道的道理。不想她那个丈夫马朝,是个好酒的,一日里吃醉了,稀里糊涂地将杜秋娘的话漏了几句出来,说的是:“我们夫人只是太善,不晓得那头要害她呢。”
这句话偏巧就给路过的月明听着了。月明天生一张老实面孔,说话做事也一板一眼,所以才叫蒋苓拨到宝郎身边。不想月明却是个外拙内秀了,虽然听着了,也装个不知道,不但没去回管事知道,就是宝郎面前,也一个字也没提。
他倒是取个稳重的意思,哪里想得到,没过三天,马果酒吃多了,惹得杜秋娘生气,夜里就没叫他进门,次日天还没亮呢,房门就叫人拍得山响,一边儿还嚷:“马娘子,快开门,你男人出事了。”
杜秋娘还以为是马果求了陆三帮忙,倒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得披了衣裳起来开门,不想门开处,就见马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口中头侧都是呕吐出来的脏污。
原来是马果醉得狠了,跌倒在地爬不起来,被呕吐出来的污物堵住了咽喉,呼吸不能,活活呛死了。
世情总是这样,一个妻子平日对丈夫照料得再周到,一朝照顾不周,累得丈夫有了损伤,便将从前的好处都勾倒了,何况马果还是醉酒死在家门外。所以一起当差的那些人都说着是杜秋娘的缘故,她要许马果进门,夜里好好照顾着,不就甚事都没了?
你道益阳候府的下人们哪里来的劲头为个吃酒醉死的男人不平,实在是因为厨房里颇有些油水可捞,嫉妒杜秋娘的那些婆子媳妇平时找不着杜秋娘的错处,这会子哪里肯放过,纷纷添油加醋,不几日,杜秋娘就有了不体恤丈夫,累丈夫醉死的名声。
管事娘子便来回蒋苓知道,话倒是说得圆满,说:“马果是个酒糊涂,醉得半死不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往日他娘子都是好好照应的,哪里晓得偶尔一回赌气就出事了呢?”
“可要不责罚她,也不是个规矩,哪有丈夫吃醉,妻子不闻不问的?毕竟是一条命不是。”
说完,更不进言,只等着蒋苓吩咐。
蒋苓想一想:“我知道了,先叫她把她丈夫后事料理了再说。”
这就是肯容情了,管事娘子兴兴头头地答应,又说了预备叫厨房里红案上的乔三娘暂时揽总,蒋苓点头,管事娘子这才退出来,先去厨房里吩咐了,再来见杜秋娘,把蒋苓的话说了,又安慰她:“夫人没说不要你进来,你只管放心。”
杜秋娘与马果十多年夫妇,平日为着马果爱吃酒也闹过几回,但平常都是彼此想着的,马果这么一死,杜秋娘也自伤心,哭得晕了两回,管事娘子劝她的话,像没听着一样又像听懂了,只是没回话,抽抽噎噎地扶着马果灵柩出去了。
这事旁人看着不过是个丈夫糊涂,妻子赌气闹出的祸事,可看在老实透顶的月明眼里却全不是这回事。
在月明看来,必然是杜秋娘在厨房伺候的时候,无意听见了大郎与他阿姨的什么事,漏给了马果知道。而马果又是个一吃酒嘴上就没把门的,他能漏给他知道,便能漏给第二个人知道,不知怎地叫大郎母子听着了,容不下他了也是有的。
这个想头在月明心里翻来滚去,不等他捏定主意,府外又传来消息,这一回是杜秋娘也死了,据说是跳井自尽。杜秋娘这一死,前两日还说她苛待丈夫是个毒妇的,都反转了脸皮,夸杜秋娘是个节妇烈妇了。
蒋璋几个重臣听到消息都劝他,说是魏地新立,正要教化民心,杜秋娘正是极好的例子,请蒋璋表彰杜秋娘的节烈,为她立碑,再将他们夫妇合葬。又说因马果与杜秋娘无子,为了不让他们日后无人供奉,还该为他们立个嗣子云云,历朝都有这样的例子。
不想蒋存信头一个站了出来,道是杜秋娘殉夫虽然节烈,却不应该这样表彰,又立碑又立嗣的,旁的也罢了,这例子一开,怕会引起效仿,若是妇人心甘情愿殉夫也就罢了。若是婆家族人眼红好处,勒逼着寡妇殉夫全节为家里争荣光,便是使妇人无辜得罪,非但不能教化民心,反而是作恶了,被逼殉节的妇人历代不绝。
蒋存信是蒋璋幼子,又是唯一一个教蒋璋带在身边不用上阵的,人眼可见的偏爱,所以就有心思灵活的,以为这是蒋璋的意思,便是觉得妇人无关紧要的也肯赞同。两下里各有理由,又彼此不能说服,一时间朝中辩论不下。
还是蒋璋做了决断,道是:妇人殉夫原是牺牲,要一点表彰也没有,是朝廷待她们过于苛刻了。可表彰太多,唯恐家族拿着族里妇人扬名。所以自杜秋娘起,凡妇人殉夫全节,不予立碑也不赐家族旌表,表彰只及妇人本身。这旨一出,终魏朝一朝,民间节妇义妇殉夫的事果然少了许多。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再说杜秋娘身死固然引起朝中争论,更是惊动了一人,宝郎身边的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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