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十数日,车队终于行近都城。蒋璋已是皇帝,便来的是他的儿孙们,也没有他亲接的道理,要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将倒还使得。是以,蒋存智蒋存孝兄弟两个迎出都城。
当年蒋家离开梁朝国都时,可以说狼狈凄凉,连着送行的人都没有多少,连着蒋氏的那些姻亲故交中都有装不知道的。想不到不过十数年,时移世易,梁氏一族已成了这天下的主人。是以,固然从前曾亲自路奠岑氏的亲故们来了,那些明哲保身的一样厚颜来了。这会子再不来,可真就是傻子了!是以城外迎接的人乌压压一群。
又说,傅章薛惟两个见了蒋存智蒋存礼两个亲迎,连忙过来见过。便是薛惟也有个南阳伯爵位在,与两个亲王也是比不过,更不要说傅章,是以上来先行国礼,而后才叙亲情。
蒋存智从前看傅章是一个叫父母纵容坏的不懂事的孩子,认清道理都不明白,只晓得任性而为,要他是傅章兄长,必叫他多吃些苦头才是,不信教不好他。可自傅家出了变故,傅廷芳林氏夫妇双双过身,傅章千里来投之后,倒真是长进许多。更不要说,这些年傅章早能独领一军,几无败绩,这回叫他回去李氏大郎等人进京也是送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总以为,以傅章的能耐,这回的差事易如反掌。偏是这易如反掌的差事出了差错,大郎在他眼皮底下险些叫人害了,好在大郎没大碍,蒋存智也端不出张笑脸。
而傅章本就深感愧疚,再看蒋存智依旧拿平常面目来看他,更是羞愧难耐,白净的脸红得几乎滴得出血来。
蒋存智在他肩上拍两拍,抬脚走向李氏。
李氏的双眼已红透了,叫一声郎君,便不敢再开口,唯恐哭出来失了体统,咬紧牙关蹲身行礼,他这一蹲,身后乌压压跪下一片,蒋存智一眼扫过,忽然就有些壮志得酬的志得意满,又问李氏,“怎地不见大郎。”
李氏心上咯噔一下,蒋承业从马上摔下蒋存智是知道的,自然晓得他腿骨折断行动不便,怎么还说不见他。可着当下,李氏也不好说甚,只能回道:“殿下,他腿上未愈,下不得车。”
实在蒋存智不过一时得意,更有向大臣子民们炫耀他的儿子已将长成,允文允武,不愧帝裔,这才顺口一问,问出口才醒悟他犯了甚错。这时要改已是来不及了,只能顺着李氏的话,登上躺着大郎的大车。
蒋承业倒是没躺着,靠着车厢壁坐在那里,腰部以下盖着锦被,脸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倒还好,见着蒋存智便挣扎着要行礼,蒋存智忙将他按住,“你的双腿怎么样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掀开锦被,蒋承业伸手按住,勉强笑了笑。“阿爹莫急,到家去看也是一样的。”
蒋存智心下疑惑,不禁又多看蒋承业一眼,想了想,答了声“好”说了,转身下车,李氏看他颜色尚可,这才放心。
蒋存智蒋存礼兄弟又与自家姐妹叙过寒温,蒋苓是在蒋存智手上抱过的,是以看待这个妹妹格外不同,由母及子,蒋存智看福郎也是格外青眼,还动手抱了抱,哄福郎叫他舅舅。
福郎这会子已很像样子了,圆团团的脸雪白粉嫩,乌溜溜的眼,红红的嘴唇只有一点点,可爱得便似玉娃娃一般。叫蒋存智抱在手里也不害怕,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蒋存智,带着肉窝窝的小手还点一点蒋存智胡子,而后自己咯咯笑,笑了又要伸手去抓。蒋苓连忙上来阻止,喝道:“又淘气!舅舅的胡子也是你动得的吗?”
叫蒋苓说了这句,福郎也不怕也不急,反而将头靠到蒋存智肩上,歪头对蒋苓笑,蒋苓无可奈何,只能亲自过来抱,“我们还要去见外祖父呢,乖些,再不过来,我可生气了。”
福郎想一想,到底还是向自家亲娘怀里扑过去,一叫蒋苓抱住,便伸出藕节一般的胳膊牢牢抱住蒋苓的脖颈,口中还咿呀了两声,像是讨好一般。
蒋存智这样喜爱福郎,可蒋存礼待珍郎也差不多,虽然说珍郎大了,不好抱他,可也送了见面礼,是一把鞘上镶满宝石的匕首。蒋茉待要不许,蒋存礼就说:“我是他舅舅,给他东西怎么了?更何况,匕首还没开封呢,不碍的。”蒋茉这才罢了。
蒋存礼送匕首与珍郎确是喜欢他的意思,可叫蒋茉这一劝便兴致阑珊,无赖间一转头,正瞧见傅章。傅章站在原地,两只眼牢牢地看在地上。
这地面有甚好瞧,蒋存礼心下奇怪,悄悄挪动脚步,将自己和傅章置于一个方向,再往地上看一眼,再抬头一看,心口就用力跳了两跳,嘴角却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想不到傅家八郎竟然还是个肯替情人考虑周到的痴情种”却是,蒋存礼仿着傅章的角度看过去,正是蒋苓抱着福郎的影子。
蒋存礼收住口角的笑,打算劝蒋存智回到宫里有多少话说不得呢?非要耽在城外,叫臣民们看帝王家和睦也不需要这些时候。
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马蹄如滚雷一般急响,抬头看去,就看远处一道烟尘渐渐逼近,离得近了才看得出,来人不过七八人,最前头那个身上也没穿盔顶甲,却是身高体壮,又有脸庞寻常,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就是离着数百丈都能看见他两眼里的亮光。
蒋存智蒋存礼都是目力极佳的人,马队显形便认出是石秀与他的护卫,将手一摆,使原本要围过来的军士散开。果然,不过片刻石秀已带着人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先就对蒋苓与福郎两个看过去,脸上很有些焦急之色。
蒋存礼瞧在眼里,口角的笑容渐渐加深,将手抹一抹脖子,推到了蒋存智身后。
要问石秀怎么不跟蒋存智他们一块儿爱,这里却有个缘故。
原来石秀晓得蒋苓也好弄个弓箭,即想如她的意,又不愿叫她往校场上与人看,便命人在上房院子的一角立几个木牌,好叫蒋苓练手,因有几株米兰正好遮挡视线,石秀便命人挖去那晓得竟是挖出东西来。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上头涂的红漆,颜色鲜亮得好像才刷上去一般,工匠们以为即是在侯府的花园里挖着的东西,指不定是前头的主家藏下的宝贝,所以你抢我夺起来,两下里一用力,竟将盒子掰开,从里头掉出一个身上插了许多针的人偶来。
人偶一落到地上,工匠们都吓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一般地楞在当场,哪个也不敢出声。还是管事胆大些,撕下一片衣角垫手,上来捡起人偶。
人偶是绢制的,拿黑线绣的眼眉,又用红线缝出嘴,针脚粗大潦草,可见做绢偶的人实在不长与针线。这些都罢了,要紧的是,人偶背后还写着坤造并年月日,按着年份算去,年纪恰与侯府里的女主人平阳郡主一样。
见事涉蒋苓,管事的哪里敢耽搁,立刻把绢偶和盒子一并拿着,来见石秀。
石秀自然晓得蒋苓八字,再看面前绢偶的头顶,心口、腹部、四肢、后心插满了绣花针,甚至还有一根针是从两边太阳穴的位置贯穿过去,显见得做绢偶的人狠毒了蒋苓,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要是这绢偶是诅咒石秀本人的,石秀许还不能这样惊怒,偏是诅咒蒋苓,别说他们夫妇们和睦又才有了福郎,就只看蒋苓身份,石秀也不能叫蒋苓出事。一想到福郎,石秀不免觉得,福郎早产莫不是不是蒋苓故意做了来嫁祸刘氏,而是叫人诅咒所致?想到这里,不禁愧疚更深。
想到这里,石秀先将绢偶上的钢针一一拔除,又命人将工匠们都提了来细问是怎么发现木盒的,别瞧木盒是他们现挖出来的,也不能排除木盒是他们中有人事先将木盒藏下的嫌疑。
工匠们自是喊冤不肯认,辩解的话各式各样,其中有一句倒叫石秀听住了,却是他们也是新来,白日里行动都是成群结队,到了晚间正房院子是下钥的,他们就是想埋也无处下手,更何况还要移树载花,哪里做得到呢?
这辩解得有理有据的工匠姓个母,叫个七郎,面目倒是生得平常,毫无出奇的地方,可对着气势凌人的石秀,恭谨是尽有的,畏惧却少,倒也是个人才。
石秀起了兴趣,便问母七郎可有什么猜测。
七郎便说,那几棵米兰也有几年了,该从上一任主人下手才是,也只有他们才能将装有绢偶的盒子无声无息的埋下而不惊动任何人。
石秀听说,便是一笑,转脸吩咐长史,把府里凡是能埋东西的地儿,一概翻一遍。想想前头的主人不能知道这套房子最后能归谁,且又不清楚三娘详细八字,就这样都好下诅咒,看见怨恨之深怨恨之毒,焉知
长史答应一声,走出去吩咐了,转身回来,石秀见他回来了,这才问:“这益阳候府在前朝是哪家勋贵的产业。”
你道石秀从前虽然是个庄汉,可身居高位多年,杀伐决断的,怎么倒似个糊涂虫一般,一个工匠说甚都信呢?
这期中倒也有缘故,却是母七郎所说都成道理,既然不是他们藏的人偶,蒋苓又还没归家不曾理事,自然不能叫府里仆从们恨她入骨,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便是,绢偶是侯府从前的主人留下的。母七郎所说成理。
说来也巧,长史对着侯府来历倒是知道得清楚明白。
这里原是前朝永定候的宅邸,永定候这人做事谨慎,从来不爱得罪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在前朝的勋贵里要论老实安分,也是数得着的人了。只是永定候嫡系一脉人丁单薄,传到永定候已是五代单传。而永定候本人,娶妻十年未有所出,不得不纳妾,
可连着纳了三个小妾,还是颗粒无收,永定候夫人无法,竟是连道婆的话也肯信了。
不想那道婆竟然是真有神通的,掐指算出西城外有一户姓胡的人家,也是体面人家,这家有个小娘子,行六,因连着守了父孝母孝,生生把青春都蹉跎了,都要二十二岁了。这年纪的郎君大多成了婚,胡刘娘要想做正头娘子,只能做填房继室,胡刘娘自家又不情愿,所以又耽搁了两年,如今也好有二十四了,更做不成正头娘子,只好呆在家里。
永定候夫人听说连连摆手,因为是填房,所以胡娘子连正房也不稀得做,何况侧室呢?
道婆听说,阴恻恻一笑,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中很又缘故。”说了,又将胡家底细交代一回。
原来胡家虽然体面,也是说他们家有着上百亩连在一处的上好的水田,又有几家铺子收租,日子颇颇过得,无奈胡家的老娘子竟是生了六子七女,儿子又能生孙子孙女,到后来,儿子孙子们能满满当当塞满一屋子,
入息就这些还要嫁娶,渐渐就艰难起来。如今胡小娘子依着长兄长嫂住着,日常嚼用,四季衣裳哪里不是钱,胡大郎和大娘早舍不得了,侯府这时去提亲,他们必定一口答应。
这话说得永定候夫人心动,只碍着永定候未必肯答应。那道婆极擅看人脸色,见永定候夫人有踌躇的意思,最后劝道:“他家六子七女呢,”
这一句真真正正说动了永定候夫人,与永定候一说,夫妇们一拍即合。转日就请了官媒往胡家走了一趟。
果然是道婆所说,那胡家大郎与妻子听说侯府提亲,当即一口答应。而胡六娘也晓得家里是再呆不下去了,与其与人做继母后娘还不能落着好,倒不如侯府做妾,还爽快些,所以竟也一口答应。
两家都情愿,又是纳妾,所以不过半个月,胡六娘就被抬进了永定候府。也许真是胡六娘注定是有些福气的,不过两个月,胡六娘就有了身孕,永定候夫妇喜心翻倒,直说六娘是功臣,不独免了六娘晨昏定省,还叫胡六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可别叫孩子饿着了。
胡六娘哪里知道其中利害,还以为永定候夫妇们是即善良和气的人,已是心满意足。转眼胡六娘十月满足,挣扎了两日终于生下一个小郎君来。这小郎君便是日后的永定候世子。
因永定候府只得这么一根苗,因此宠爱异常,养得他异常骄纵任性,吃酒纵马,斗鸡走狗,除着不嫖,几乎无所不为。斗鸡走狗也罢了,不过是小赌,永定候府家底殷实,劝不在意,可吃酒纵马却是要惹祸的,不是伤人便是伤己,这位小世子伤的就是自家,他从马上坠下,生生摔断了腰,再站不起来。
要是这位世子早几日瘫了也就罢了,不过是永定候又绝了香火,偏是在定亲之后。
这位世子未来的妻子也有些来头,说起来与从前的魏国公府还有同袍之谊,却是靖远候的三女,杨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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