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头一架坐着世子妃李氏,世孙蒋承业已是十二三岁,即将长成的小郎君了。蒋承业晓得自家身份,若是没有意外,他便是大魏下一任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一个皇帝,怎么能跟个小娘子一样整日躲在车上呢?生于内宅,长与妇人之手,日后还怎么做太子做皇帝!所以大半时间是骑在马上的,且还驱马前后走动,看看婶娘与姑母们哪个要帮忙。李氏苦劝几回,无奈蒋承业不听,也只得罢了。
世子妃车架后跟着的是泰王府的马车,泰王有王妃赵氏又有侧妃尤氏。
尤氏因为小产,伤心过度,所以一直没养好,娇娇弱弱的,路走多了几步都要人扶,哪里能在赵氏面前支应。再者,赵氏对尤氏小产一事一直心存疑虑,也不耐烦见她,索性不要她到面前来。这次回京因此分了两辆车,赵氏在前,尤氏在后。
再后便是祁王妃胡氏的车架,因着寿郎十分顽皮,一刻也坐不定,保姆乳母看他一个都费神,哪里还能分神去看颖娘,所以倒也是分了两辆车。接着便是赵王妃白氏。,赵王蒋存义在兄弟间平平,连带着白氏在妯娌中声名不显。
四位王妃车架后,就是几个现在的郡主日后公主的车架了,也是照着年龄来排,头一个蒋芳、次一辆蒋茜、第三辆便是平阳郡主蒋苓的车架了。
傅章扣着缰绳远远地跟在蒋苓车架前后,时不时地对车子看一眼,可每一回看过去,无论的窗帘还是门帘都垂着不动,他连蒋苓的一根手指都瞧不见。
有那么两个前妻长子在,三姐姐心里一定是不快活的,上回见着她,还怀着身孕呢,消瘦得可怜,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一个小郎君。
听说圣人很喜欢这个外孙,特地赐了名。似乎石秀也看重这个儿子,偷着空也要回家看一眼,三姐姐该喜欢了吧。也不知那孩子长得像谁多些,要像了三姐姐,也就好看了。
一口气在傅章心上千回百转,到底咽了下去。
“阿叔,阿叔,您能就他们把陌刀给我瞧瞧么?”在车队中忽前忽后轮跑的蒋承业驱马来到傅章身边,两眼亮闪闪地问。
都说外甥像舅,可到了蒋承业这里,便是侄子像姑了,蒋承业不像父母,倒是与蒋苓有五六分的相似,尤其两道长眉一双明目,简直是脱了影一般,蓦然看着,便是看见十几年前的蒋苓一样,傅章脸上好险没露出异色来。
蒋承业并不晓得眼前的傅八叔险些儿做了他三姑父,也没人会将这样的隐秘告诉了他知道,他还只当着傅章与他阿爹熟识,又是他五叔的好友,亲亲热热叫了八叔。
他的身份在这里,便是年纪小,傅章也得分神应付。他点手叫来自家亲卫,使他到陌刀队去,问队长借了刀来,又亲自交到蒋承业手上,额外叮嘱:“世孙小心,割破了手不是做耍的。”
蒋承业小心翼翼地接过刀,他也是自小习武,要他上阵打仗许做不到,耍一把刀还不是难事,口中答应,手上到底挽了个刀花。
陌刀刀身是熟钢淬火,千锤百炼,开刃之后十分锋利,且他刀身长刀柄短,临阵杀敌斩马时占便宜,可落在不会使的人手上,极容易伤到自己,所以在傅章全神贯注地看着蒋承业耍刀是时候,他身后马车的窗帘缓缓地掀起了一条缝。
蒋苓抱着福郎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过来,就见小大郎身边的红马上坐了一员大将,浓眉高鼻,身高肩宽背阔腰细,玄铁甲内衬了素罗袍,不是傅章又是哪个。
蒋苓对傅章确是有过些小儿女心思,可这一点心思早在蒋氏一门遇难时被折磨至若有若无。可后来她嫁与石秀,夫妻们相处太过守礼,反而冷淡平常了,蒋苓再想起少年时的恣意已是恍如隔世。
要刘丽华没有寻了来,要石秀没有认下这个娘子,也许蒋苓和石秀慢慢地会走到一起去,蒋苓也确是渐渐接受了平静如水的日子。偏就有了刘丽华,偏就有了宝郎。这对儿母子,就似横亘在蒋苓与石秀间的一条河,固然不能兴风作浪,可也足以叫蒋苓裹足不前,生下福郎不过是不想便宜了那对母子。没有她平阳郡主,益阳候府也就是寻常侯府罢了。
这样的心思,蒋苓哪个也不能说,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心底,直到今日听见了傅章的声音,她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终于撩起窗帘瞧了眼。
她将将看过去,傅章便似有了知觉一样,霍然转过身来。
看见傅章肩膀一动,蒋苓立时松手,窗帘落下,轻轻荡得两荡,看在傅章眼中,就似在他心上重重打了两拳,口中发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说蒋苓在车里,自然看不到跟在她身后的蒋茉听到了傅章的声音也掀起了窗帘,她掀得大大方方,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脸上不禁一笑。
听说,这几年也不是没人给他做过媒,就是世子也亲自过问过,可这位傅八郎以“父母之仇未报”为由一概推了,原来都这些年了,他还记挂着三姐姐呢。真真想不到,他还是个多情种子呢,
只不知道,益阳候晓得傅章还牵挂着三姐姐时会怎么想,他恼是不恼。恼了又会怎样。会冷淡三姐姐吗?益阳候可有原配呢。他恼了三姐姐,会不会和他原配重修旧好?
蒋茉越想越是欢喜,越想越是得意,竟是笑出了声。她的儿子珍郎正坐在她身边看书,听见自家阿娘笑出声,奇怪地抬头瞧了她眼,又转头去看车外,就见他大表兄蒋承业手上一柄长刀,刀刃在日头下闪闪发亮,因道:“阿娘,大表兄手上拿的是甚刀?好亮。”
蒋茉与古进宝夫妻感情尚可,也听他提过傅章的陌刀队,古进宝那时满口说傅章乖觉,晓得把家传的底子扣在手上。当时古进宝笑说:“我还当他是个纨绔,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想竟这样有心机。”
“他从前是国公嫡幼子,上头有父母兄长撑着,有镇国公府数代的积累,肆意骄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就是对你家二兄也不过是个面子情,一朝家破人亡,他还剩什么?也只有一支陌刀队了。”
“要这支队伍交出来,他便没用了。你那阿爹阿兄可不是肯养闲人的人。”
“不想他聪明得狠,宁可舍了手上的家业也要自己养着。”
蒋茉不免要问:“甚个是陌刀?”
古进宝便将陌刀的特性细细与蒋茉说了,是以虽然蒋茉没见过陌刀,可她晓得它的外形,再看傅章在侧,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啧,阿爹那头傅章不给,却把来给小大郎耍,他瞧的是谁的脸面?总不能是石秀的脸面,他心心念念的三姐姐可不是嫁给了石秀。
便是真的瞧在石秀的份上,石秀可是二兄嫡亲的妹夫,他支持哪个还用问吗?
蒋茉缓缓放下窗帘,手却伸到了珍郎头上,轻声道:“一样是公主,哪个做太子,有没有靠山可不一样呢。”
这句话全无来源,珍郎又小,哪里听得懂,茫然地抬头看蒋茉:“阿娘,您说甚?”
蒋茉抿了抿唇,轻声道:“阿娘和你阿爹,都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珍郎想一想,用力点头:“晓得。阿爹也说过的,不叫我和阿娘受委屈。”
蒋茉眉花眼笑,应了声:“哎,珍郎真乖。”说了又撩起窗帘对外看了眼,傅八郎早不知去向,而蒋承业也凑到了蒋苓车架前,正弯着向里头说什么话,两眼闪亮,倒真像他这年纪的少年郎了。
蒋茉白皙的手背上蓦然爆出根根青筋,紧紧地咬住了牙根。
蒋苓天生的霸王脾气,岑氏晓得她脾气不好,倒还肯约束一二,可蒋璋蒋存智父子两个偏要纵容她,以至于岑氏苦心大半付之东流,养得蒋苓几乎好说霸道任性,一点亏也不肯吃。蒋茉的生母郑氏从来不在蒋璋眼中,连带着她也受累,蒋璋几乎看不见这个女儿。岑氏虽然是个公道的嫡母,可也没有为庶女叫自己女儿退让的道理。偏蒋苓和蒋茉两个只差几个月,蒋苓又聪明,学什么都比人快,别说谦让蒋茉了,就是安慰话也少有,所以姊妹两个自小就有心结。
到后来,宋辽误把蒋茉当做拒婚的蒋苓捉去横加凌辱,蒋茉已是怨上了蒋苓。怨蒋苓做事不知收敛,为人太过张扬,认为不是蒋苓讨好奉承建康长公主,又怎么会入了公主的眼。长公主即瞧上蒋苓,要她做孙媳妇便是抬举她,虽然是继室,可前头的世子夫人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嫁过去同原配又有多少差别?母女两个竟宁死不从,以至于连累了她。要不是遇着古进宝,她早做了陇下鬼,哪里还能做什么郡主公主!是她做了她的替死鬼,不该是她欠了她的吗?她哪里来的颜面反来责怪她!
要是蒋存智做了太子,日后再做了皇帝,她蒋苓眼里还能有谁!依着蒋存智与李氏的脾性,怕是要惯得她上天!不,不,还有蒋承业那小东西。那样霸道的性子,在她面前也乖顺听话得很。要真是他们父子承继了皇位,她蒋苓必然一世顺遂!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低了半世的头,受了半生的委屈,难道要她的珍郎也要给福郎那小东西低头吗?
想也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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