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娘子从前就不是个软性子,再做了这些年营生,早练出了一身的刀枪不入,水泼不进,不但不肯出钱襄助,反而一通儿嘲笑辱骂,更说她有女儿呢,将来自然有人给她打幡摔盆,倒是殷继祖,赌场的钱也是好欠的吗?早晚叫人砍了手脚去。
殷娘子的兄嫂虽然贪财势利,可都不是狠毒的人,不过嘴头厉害些罢了。可殷继祖又不一样,他在青楼和赌场厮混了这些年,早历练得心硬手黑,不然也不能连亲妹子也卖。再叫赌场的打手一催逼,连着亲生父母都可以不认,何况是多少年没见的姑母,竟是抬手就把殷娘子打翻在地,又拳脚齐上,往殷娘子身上招呼。他的父母自然不能拦他,而殷娘子家里养着的丫鬟倒是上来拦了,可她们也是身娇体弱,哪里拉得住,不几下就将殷娘子打得委顿在地,挣扎不起。
殷继祖一边打一边说:“臭表子,你又没个后,守着银钱又有什么用,还能带进棺材里去吗?”他正骂得起劲,就听见一声脆响,几片碎瓷飞溅,其中一片恰恰好掠过殷继祖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来。
殷继祖吃痛,恼羞成怒地一抬头,恰见堂上不知何时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生得细挑挑的身子,白生生的脸蛋,两道柳眉微微竖起,薄怒轻嗔,美貌动人,正是殷娘子养女殷氏。
要平日,看见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殷继祖的骨头早酥了,非上前调戏戏弄一二不可。可现在,殷继祖眼里只有银子,瞧不见花容月貌,硬声硬气地说:“贱人!识相的滚开些,不然,老子连你一块儿打!”一面又要去打殷娘子,才往前走了两步,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却是那个娇怯怯的小娘子一剪子扎了过来,殷继祖避之不及,右胸竟被扎个正着。
凡是好色好赌,对妇人挥拳之人大多色厉内荏,殷继祖也不例外,一看自己被扎着了,两条腿一软,立时仰面倒在地上,口口声声地叫:“杀人了,杀人了,我要死了,救命呀。”
殷继祖打殷娘子时,可说是张狂跋扈,他的父母也只做个看不见,轮到自家儿子被伤,顿时一起扑过来,殷继祖之母曹氏抱着他嚎啕大哭,口口声声我的儿。殷大郎这做爹的,冲上几步挥拳对着殷氏要打,只他刚刚握起拳头,一拳还没来得及挥出,就看还沾着血的剪子已戳到了面前,脚下顿时一滞。
又听见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娇滴滴地说:“舅父,您再往前一步,我认得你,我手上的剪子可认不得你了。”殷大郎心上一抖,脚下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殷继祖与殷大郎父子们都叫殷氏吓住,不想曹氏倒是个硬气的,看着儿子倒地不起,丈夫又不肯向前,她倒是跃起身来,仿佛一只野兽一般扑向殷氏,口中还骂:“千人骑万人睡的表子,敢伤老娘的儿子,老娘撕了你的脸!”
只不想她还没扑到殷氏面前,身后就吃了一棍,被人打落打地,还不等她爬起,又有一只脚踩到了她背上,又听头顶有人瓮声瓮气地说:“呦,瞧不出,这婆子倒是比她男人儿子都狠。”
一边就有人接话,笑着说:“必是这婆娘太泼辣了,吓得她丈夫儿子都缩了卵,不像个男人。”
曹氏大怒,待要挣扎着抬头,不想一只脚踏到了她头上,踩得她动弹不得。
殷娘子这时已叫殷氏扶了起来,她叫殷继祖打了那一顿,头上脸上身上都是伤,方才还好,现在火辣辣的疼,口一张,竟还吐了颗牙齿出来,殷氏忙扶她坐下,又向来人阴阴致谢:“亏得邢捕头,不然我阿母就有吃不了的亏。”
邢捕头正是脚踩曹氏的那个汉子,他也是殷娘子这里的常客。要说从前,他同殷娘子两个,一个图的是殷娘子貌美伶俐,能说会道,一个图的是邢捕头身上的官皮,不过是个交易。可这七八年下来,尤其是邢捕头的娘子近年来病病歪歪的,常年躺在床上,连家事也料理不得好在家里用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邢捕头回家还有口热汤饭吃,可身上衣裳,脚上鞋袜就没人照料。亏得殷娘子一面是个心善的,又手松殷勤,邢捕头身上的衣裳不好送,怕招人眼,鞋袜也做了几回,偶尔得着的一支细参也送了过去给邢捕头娘子。是以邢捕头这里对殷娘子倒是有了几分真心,看她被打得这样可怜,不由心疼,尤其的恼怒,踩着曹氏的脚也加了些力气。
殷继祖这时候倒是来了精神,蹭地从地上跃起,离殷娘子殷氏远远的,也离邢捕头远远的,一手捂着肩头的伤一面叫嚷:“你收了那表子多少好处来欺负我们良民,仔细我到向尊那里告你!叫你官衣也披不成。”一面说,脚下一面向门外挪,趁着邢捕头转头看殷娘子时,脚下生风,竟是抛下他爹娘远远的跑开了。
曹氏待丈夫霸道,待小姑薄情,可对儿子倒是一片痴心,见他跑了,不但不怒,反倒如释重负一般,还有心与殷娘子哭闹,口口声声地说殷娘子串通了官府欺压良民,更说殷氏长得鲜花嫩柳一般,却是个棘手的,这样小年纪就敢出手伤人,殷继祖再怎么讲也是殷氏表兄。
殷娘子浑身都在疼,恨不能立刻躺在床上找个郎中来给她瞧病,可这时却是走不开,别说邢捕头是她看着殷大郎夫妇们过来立刻叫老仆妇从后门溜出去请了来的,就是殷氏,她方才挺身而出,她就不能负她。
因此强打了精神道:“阿嫂也知道继祖是我内侄么?”
曹氏头与背都叫人踩着,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动,可口上分毫的不肯让人:“继祖是要给你殷家传宗接代的独苗!日后给你收尸的人!你不独不心疼,还纵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打他,呸!妹妹打哥哥,普天下都没这样的王法道理,我要去县衙告她!”说了,扎手扎脚的挣扎。
殷娘子原来就疼得浑身发抖,再听曹氏这几句,气得笑了出来,向邢捕头道:“您动一动脚,叫她起来,好去县衙告我们母女。我倒要瞧瞧,他殷继祖冲进民宅殴伤主家是个什么罪名!再瞧瞧女儿为着救娘,失手戳了人一剪子,向尊又会不会要他性命!”说了,殷娘子按着殷氏的胳膊想要起身,无奈她浑身伤痛,一时竟然站不起来,再称着她那张青青紫紫的面孔,触目可见的可怜。
别说邢捕头对她有情,就是无情,看见殷娘子这副,模样也要心疼,再看曹氏与殷大郎格外的不入眼。他是当老了差的,晓得比起私闯民宅殴打主家这样的小事来,殷继祖和殷娘子两个的身份才是要命的。
虽然殷娘子自作了半掩门后,殷大郎与曹氏背地里就颇多怨言,埋怨殷娘子不守妇道,也埋怨殷娘子做着一本万利,坐地收银的买卖,却那样的小气,一年到头也就四时八节的不脱礼之外,多的一分一厘也没有,难道嫡嫡亲的兄妹情不念,倒要贴补个不知来路的小东西去!是以殷娘子虽然做着不怎么光彩的营生,可她一没被出族二没被除名,实实在在还是殷继祖的姑母。出嫁大归的姑母,是期年的孝期,殷继祖是要替殷娘子服丧的,他打伤了她,正是十恶不赦里的不睦,殷娘子认真计较起来,殷继祖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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