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信了张老六的话,有意要捉她把柄,所以才将人塞过来!刘丽华心中恨恨,待要回绝,才说了句她人够使了,怎么敢夺郡主的奴婢呢,就叫阿梅一句话堵住了。
阿梅笑道:“娘子太小心了。我们郡主金尊玉贵,只每日轮值服侍穿衣的就有四个,哪里就少个阿采了?你只管留着便是,要嫌她服侍得不好不称你的心,只管同我说,再换人也使得。”打发回去一个阿采,还能再送回来个,有阿采这前车之鉴,后来的只怕更为难缠,所以这句根本将刘丽华日后刁难阿采,挑剔出她短处,好将她打发回去的打算也堵住了。
自张老六来后就悬在刘丽华头上的刀又低了两分,可她还得笑着咬牙接下,又说了许多感谢蒋苓宽厚温和的话,好不容易看着阿梅走了,脸上的笑容才收住,正要起身,就听那个阿采说:“娘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
只这一句,就叫刘丽华又挤出两分笑,“无事,我是整日坐着气闷,自己动动倒是松快些,有事再叫你也是一样的。”说着拿起一旁的绣绷,青缎的面子,打籽针满绣的金桂,针脚倒是细密工整,瞧着仿佛是鞋面,也不晓得是替哪个做的
阿采晓得自己的本分,不过是做颗钉子戳在刘丽华这里,只要将她看住就行,所以听着这样的话,又见刘丽华要做女工,便笑一笑,依言退在一边。
刘丽华手上不停,心上却是跳得厉害,往日里她还能安慰自己,正逢乱世,那个老六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莫说生死难料,就是还活着,侯府深似海,他一个樵夫又怎么进得来,两个人再不能碰面,所以倒也不慌,日子久了更是连着她自己都要信宝郎真是石秀之子了。眼瞅着石秀只怕还能更进一步,宝郎便是不能做世子,依着石秀,又有原配嫡出的身份在,日后还能没前程吗?
如何就来了老六!难不成是蒋家人寻来的!是了,他们家如今手握江山,要寻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不然张老六怎么找得过来!什么寻水偶遇,什么为了恩人鸣冤,统统是假的!那老六是什么人,她还能不知道吗?挟恩图报是有的,知恩图报再不能够!必是蒋家人许了他好处,才叫他出了这个头!
为着他家小娘子,倒把旁人放火上烤,叫他们家得了江山,真真的天无眼!
刘丽华全忘了蒋家人对她的过往并不清楚,一心认定是他们收买了老六,等见到石秀就揭破宝郎身世,心上又恨又怕,将蒋苓恨得咬牙切齿。
别说刘丽华不是绣娘,就是绣娘,做针线的时候也不好分神的,刘丽华这一分神,一针就戳进了食指,疼得她陡然回过神来,连忙抬头去看阿采。
阿采已凑过来,先是道:“娘子是戳着手了么?”又叹,“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鞋面污了。”说了回身吩咐,“还站着做甚?还不给娘子打水来洗手。”一面说一面要拿走绣绷。
刘丽华待要说话,一眼瞥见缎面上指肚大一块都沾染了,青缎沾上殷红的血,便做了暗褐色,像是经了许多年一样。
看了这眼,刘丽华再不出声,由着阿采将绣绷拿走,就着温水给她洗手,一面洗一面道,“娘子要做鞋,什么时候做不得呢?精神不济就歇着罢。”
刘丽华忽然就笑了,“你倒是伶俐又会体贴人,从前我往郡主跟前请安,怎么不见你呢?”
这一句话听着是夸赞阿采,实际却是在说,你这么个伶俐人,你家郡主可没将你当个人使,不然怎么没在她跟前呢?蒋苓跟前的人,便是丫鬟,也比那些低级官员家的娘子小娘子体面。
阿采像没听懂一样,拿细布擦干刘丽华的手,口角露出一丝笑,“郡主跟前的姐姐们聪慧稳重,奴婢远不及。”说了,退后两步,将位置让与前来取水的小丫鬟,依旧是一副安静从容模样。
刘丽华也不指望一句话就能叫阿采对蒋苓生出不满来,且要是阿采只听她这样浅显的挑拨就对蒋苓生出意见来,这样的人她也不敢用更不敢信,所以看着阿采退后,不但丝毫不以为仵,脸色还转和了些,“你也有你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
阿采蹲了蹲身,算是应答,刘丽华如今的性子倒也磨出来了,晓得阿采不情不愿,也不恼怒,将脸转向车外。车队两边军士盔甲分明,又有个青年将领,胯下战马色做火红,头小腿长,从头至尾没有一丝杂色,便是以刘丽华看来,也是难得的神骏。一眼撇过,刘丽华搁下帘子,伸手去摸绣绷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就要绣得的鞋面已污糟了,正想叫丫鬟再取青缎来,就听阿采道:“娘子,可要预备新料?”
察言观色,能体谅主人心意这原是做奴婢的本分,可阿采才到刘丽华跟前,竟是立刻能体察她的心意,刘丽华不得不心惊,可他到底也是狠人,叫阿采说对了也不急,弯了嘴角笑一笑:“好。”又说,“你这样机灵,我倒是不舍得将你还给郡主了。”
阿采这回也笑了,“娘子抬举。”说完自去吩咐。
看着阿采往车后去,刘丽华手指慢慢地在窗棂上抹过,口角笑意一点点敛去:蒋苓还有心思将人安插过来,可见蒋承业是无事的了。一样落马,前朝悯太子的运气就太不好了。
蒋承业已醒来,虽还不能坐起来,可头脑已然清楚,能清清楚楚地想起坠马当时的情景。 那日他上马时那匹马还是毫无异状,起先骑行时也没甚毛病,可等马奔跑起来就渐渐失控。蒋承志自四五岁就开始摸马,如今的马术虽然不好说顶尖,却也是出色的,依旧控不住,要不是他马术娴熟,从马上摔下来时先护着头脑,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
原本看见蒋承业醒来,李氏已是不哭了,听见这番话,又把帕子捂脸,向蒋承业哭道:“我往常叫你谨慎些,不要叫人知道你喜好。你只不听,如今如何?!”
蒋承业恨恨地捶了下身下的床板怒道:“叫我知道是哪个,必叫他悔之不及!”
“陈显事后立时自尽,连着他的妻儿老小也被截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叫陈显悔之不及?”蒋苓也听着了蒋承业已醒的消息,特地过来看他,不想却听着那句空而无用的话,不由恼怒,冷笑了声,迈步进来,“你日后是什么样人,还要人教你吗?”
蒋承业叫蒋苓训了这两句,脸上涨得绯红,嗫嚅着道:“姑母。”旁的狠话倒是真不敢再说。
蒋苓看蒋承业安静了,脸上神气也缓和些,在李氏身边坐了,轻声道:“陈显身死,他家也叫人抄得干干净净。这些人自以为手脚干净,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却不晓得,越是如此越显出破绽来。”
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人神不知的情况将手脚做得这样干净?前朝余孽要是有这样的手笔,何必来动大郎,直冲着几个兄长去便是了,成了,活下来的弟兄们立时反目都是有的,要不成,兄弟们也要生出罅隙。新朝初立,天下未稳,皇子们就争权夺利起来,只怕江山也要摇几摇。至于败在蒋氏父子们手上的各路“义军”,不是蒋苓小瞧他们,再没有这等本事。
那么。既然不是前朝余孽或者是叫阿爹兄长们平的“义军”,还能是谁?不问可知。
疑凶是哪个,只怕阿爹心上也有数,所以特特又遣了一支军队来,这回领军的还是蒋芳的丈夫薛惟。薛惟这人向来持平公正,忠心耿耿,且他的忠心是只向着蒋璋,连与他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蒋存智都要靠后,让他来,再正确不过。
薛惟与傅章回合后,先来看了蒋承业,又向李氏问安,之后才去见蒋芳。
蒋芳与薛惟夫妇相得,虽然不好说恩爱逾恒,可也十数年如一日的彼此亲近亲爱,分别年余,此时相见,持手相对,一个只会笑,一个慢慢红了双眼。
薛惟笑得一会,又抬头抹去蒋芳眼角泪水,“我终日在军中,诸事辛苦郡主了。”
蒋芳将脸颊在薛惟手上靠一靠,口角弯弯,“我们夫妻这些年,还来说这些外道话,倒叫我不喜欢。”
薛惟想要抚一抚蒋芳脸颊,偏碍着旁边都是侍婢仆从,不好意思轻动,可脸上笑容更深:“好,是我错了,以后不说了。”依着薛惟的方正严肃,能说出这话已十分不易,蒋芳熟知丈夫性情,听到这样的话已是心满意足,先问薛惟身上旧伤可曾发作,又问薛惟这些日子来饮食如何。薛惟一一答了,也问蒋芳饮食起居。
两个说完,又相对笑了会,蒋芳又替蒋苓问石秀情况,问石秀可有信给蒋苓。
这话一说,薛惟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他瞥了四周一眼,蒋芳便知他有话说,当机立断,指着薛惟便是有公务在身,她即是郡主又是妻子,理应为他接风,竟是拉着薛惟往车上去了。
一进车厢,蒋芳就问:“可是出什么事了?”在蒋芳看来,石秀能有一个刘丽华宝郎,那有第二个也不是怪事,难道是人寻到京里了?新朝初立,便是为着朝廷的脸面也不能叫石秀不认旧人,若真是这般,三娘也太苦了些!
薛惟摆手令左右都退开,方轻声与蒋芳说:“福郎降生前,三娘可是见过傅家八郎了?”
这事却是蒋芳不知道的,自然矢口否认,“这话从哪里说来!三娘与傅家八郎儿时是有些来往,那也不过是八郎同四郎五郎们要好,三娘又和五郎走得近的缘故。待得大家长大了,知道避忌了,也就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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