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蒋芳又想起薛惟几乎好算看着蒋苓长大的,蒋苓这头还好,她自幼心思清楚,行事冷静,并没有什么逾距的行动落早人眼里,可傅章就不定了。他自幼叫父母兄长宠坏了,任性霸道,眼耳心意全在三娘身上,要一味否认,也叫人疑惑,因此又描补说:“你也知道他们曾议过婚,后来因着傅家的问题作罢。有这样的缘故在,三娘那样倨傲的人,怎么还见八郎呢。”
说完这些,蒋芳喘一口气,“你怎地问这个?可是有人胡说了些甚?”
薛惟点点头,道:“我自是信三娘无辜,只是石秀那里,还要三娘与他好好分说,莫叫人离间了才好。”
蒋芳急道:“你是要急死我吗?便是要我去提点三娘,也要我晓得来龙去脉才能说得清!你还不打算说吗?”
叫蒋芳催促了,薛惟只得将事说了来。
前头提过,蒋苓在蒋存信书房里见过傅章,要用还不曾归顺蒋氏的傅泰兄弟们做奇兵,奇袭梁军左翼,回府偏叫去看望郑侧妃的蒋茉看见了,蒋茉不独看见了她,也看见傅章从蒋存信书房里出来。
蒋茉与蒋苓从小就不和睦,那时不过是争夺父母宠爱的些许小事,就是有矛盾,也不过是皮毛。真真叫蒋茉深恨的,是“代蒋苓受过”,更是她代为受过之后,蒋苓一无所知。
这份厌恨在婚后古进宝待她温柔体贴,而蒋苓与石秀两个相敬如宾后稍减。等到刘丽华来投,看着从前样样胜过她的蒋苓如今过得处处掣肘,蒋茉对蒋苓的记恨已少到若有若无。
人都是这样,要怨恨的人一直过得逞心如意,这份怨恨只能越积越多,可对方要落得不如她了,反而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意,蒋茉当时的心情就是如此。
所以她一面劝蒋苓宽心,依着她的身份,石秀绝不能本末倒置。一面暗里又希望石秀像他从前一样的重情重义,不肯委屈刘丽华母子。便是蒋苓不可能屈身为妾,可双妻并嫡也够叫个世家贵女,国公千金,魏王郡主难堪了。
可不想,起先还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石秀也是个势利小人,宁可委屈刘丽华做小星,全忘了当年苦苦寻找刘丽华时是什么嘴脸!不独如此,蒋苓竟还有孕了,她要生个儿子,还有刘丽华母子什么事!就是石秀心里实际偏心他们母子,阿爹和二兄也不会答应。
难道又要叫蒋苓得意?丈夫是她的,爵位是她儿子的,她依旧平稳一生。这可凭什么!
这样的嫉恨之火在先后看到蒋苓与傅章,而蒋苓旋即早产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福郎是蒋苓回去之后就早产的,还因此孱弱,她只不信石秀知道之后能一丝芥蒂也无。
只消石秀心上有了芥蒂,刘丽华母子才有翻身的机会,凭着刘丽华实是石秀原配,石秀要立宝郎为世子,再有世情舆情一推,便是有阿爹和二兄偏心蒋苓母子,也不得不顾虑物议。待得丈夫离心,世子位旁落,蒋苓那样好强的一个人还不气恼吗?!
有了这种想头,蒋茉恨不能立时把这事告诉石秀知道。可旁人也就罢了,要叫蒋存智蒋存信晓得是她泄露的消息,必定记恨她。日后要是蒋存孝得志还罢了,至多兄妹姐弟陌路就是了。要得志的是蒋存智,她必然要吃亏。
就在蒋茉纠结为难时,竟叫她认识了一个父兄都在蒋璋麾下听令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姓个路,唤做双华,生得乌发雪肤星眸皓齿,一样也是个出色的佳人。家里又只得这么一个小娘子,一向宠爱非常,要甚给甚,从无违拗,所以养得她十分任性。又因为她的父兄们向来骁勇善战,颇得蒋璋蒋存智父子们信重,所以路双华的骄傲之处比之几个郡主也不差什么,总以为上天给她这般家世,这般才貌品德,就是要她事事顺遂的,竟是养出了予取予求的脾性。
这样一个小娘子。家世比她差的不敢惹他,家世比她好的,瞧她不上,通常不与她玩。至于蒋茜蒋苓姐妹们,名为郡主,实际也和公主仿佛,自然更瞧她不上。
而变故就出在路双华那回送她长兄出征,好巧不巧,竟叫她看见了傅章。
傅章今年也好有二十四五岁,已然长成,因长年征战,面色不甚白皙,可剑眉斜飞,目若朗星,鼻似悬胆,唇若含朱,十分俊美模样,更不要说他肩宽背阔,巴掌宽的鸾带一扎显出蜂腰来,竟是美如天神,路双华就看入了眼。
她叫父兄们养得很有些不懂人事的天真,看着傅章入了眼,就要知道他名姓假使。也是傅章在军中有名,都晓得他英武,路双华一问就打听了出来,更晓得傅章已有二十四岁,还不曾婚配。
如此,路双华更起了怜悯,怜悯傅章无人照拂。她为人不大讨喜,有不晓得掩藏心思痕迹,是以她对傅章的一点关心不久就成了小娘子们中的谈资。
平和些的也要说路双华的父兄们只晓得纵容她,不知教她些人情世故,便是傅章未婚,他到底是外男,他的名字他的终身也不是一个小娘子好频频提起的。
有刻薄的,便笑陆双华不知羞,见着个出色的男子就多思多想,也亏得她家护佑她一个小娘子,不然都要叫她连累了云云。
前者说话还要遮掩些,后者即存了恶意,自然不会替路双华掩藏,恨不能宣扬得人人知道才好,这一来二去的,辗转传到了蒋茉这里。
蒋茉听着傅章竟有了这样一出奇遇,还一个这样天真单纯的小娘子心系他,好笑之余就有“天也瞧不惯傅章与蒋苓两个,所以有意把这样一个人送到她面前来”之喜。她动了这个心思之后,先是以路氏父子们有功的名义请来路双华与她几个嫂子,借机与路双华说上几句,而后便做出一副青眼她的模样,单独下帖请她。
路双华人生的骄傲,可心思却是简单,更没恶意,叫蒋茉示好了两回,便把蒋茉认作是个好人,还说,旁的小娘子都骄傲的很,不同她玩耍,不想郡主反这样和气,真真是个好人云云。
这话正中蒋茉下怀,便做个心有戚戚然的模样赞同,把因着她是庶出,所以嫡母冷待她也就罢了,连着只大她几个月的阿姐也仗着嫡出身份瞧不起她的话半含半露的说一回。路双华听了,自然不喜蒋芳。
蒋茉见路双华渐渐入毂,便在平时谈话时有意无意说出傅章身世,道他是前镇国公幼子,真真的系出名门,原也是要订亲的人,无如与他定亲的那个小娘子不是个肯安分随时的,常在外抛头露面,惹着了前朝大长公主的嫡孙。那位郎君也是个轻浮人,贪图小娘子美色,要娶她。便是镇国公,也不敢与大长公主嫡孙争,只好退让,所以亲事不成。
这一番话已叫路双华对傅章多生出几分怜悯,更是由怜生爱。所以等她再听到,前朝大长公主嫡孙因故身亡,那个小娘子也耽搁了青春,不得不嫁了个鳏夫,婚后再见傅章,又觉后悔的话,更是对那小娘子深恶痛绝。全想不到,蒋茉是什么身份,无缘无故的为甚要说这样一个故事给她知道。
蒋茉看着路双华都听了进去,和路双华再见时只说些京中传闻轶事,从前流行什么样花纹的衣料,首饰又喜欢哪个铺子的云云,对路双华想知道的那个辜负了傅章的小娘子是哪家的绝口不提,使得路双华心痒难耐,却又不好开口问。
看吊了路双华几日,蒋茉便支使丫鬟仆妇在路双华必经的路上以惋惜傅章又上了当的口吻将小娘子即是平阳郡主的消息透给了路双华知道。
路双华原就在蒋茉的引导下不喜蒋苓,再听见这几句,更是对蒋苓深恶痛绝。
又说路双华也有十七八岁了,要是搁在承平年代早就说定人家了,如今大魏天下初定,路氏父子们便要给路双华择婿。
要说路氏父子待路双华还真是宝爱,年少英雄的傅章便入了他们的眼。在他们父子看来,傅章虽然有些跋扈名声,可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且家中十分清净,父母都已不在,两个兄长为人又都是极爽快的,择了这个女婿,不是招赘也胜似招赘。
只做亲这事,除着皇家招婿,总要男家主动才好,便是当时蒋家看中了石秀,也是几回试探劝说,到底还是石秀请了媒人来提亲。路家也是一样,不想傅章一向是有主意的,且父母双亡无人能做他的主,所以回绝得干干净净。
傅章既然不肯答应,路氏父子只能作罢,回头再来劝路双华,只说替她找更好的。路双华哭了一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作罢,可心中到底怪上了傅章。
也是合该出事,蒋氏立朝,大臣们都要迁往都城,路家恰是第一批。
因路双华的父兄们很是推崇石秀,以为他善领兵,有权谋,是难得一见的英雄,比几个皇子还强些。他们虽然直率,也晓得这样的话外头是不大好说的,所以只在家中提上一提。
在自己家里自然是不避人的,更不会避着路双华。路双华听着石秀竟然是这样的英雄,又想到傅章,对蒋苓更是不满。旁的小娘子要对人不满,也不过自家背后说上几句,可路双华的性子叫父兄们养得全无城府计算,自以为是得很,竟想出了匿名投书的主意。
也是路双华虽然有些机灵,却不是个聪明人,若是聪明人也不会叫蒋茉那等粗浅手段哄住了,更不会贸然管人家夫妻间闲事。她只想到匿名投信就不会有人查到他的头上,却没想着依着石秀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信都能投到他面前的,总有文书先看过,整理了再递到他面前。
因石秀常年不在府里,也是因为蒋苓出身高出石秀,所以益阳候多半都是由蒋苓做主,虽然不至于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可也差不了许多,只有石秀随身伺候,以及回事处的人才是石秀亲自挑选的。
回事处的文书要依着蒋苓石秀的身份在投来的拜帖中分出亲疏缓急来,是个要紧位置,所以管事安排的是石秀的心腹赵佩。可赵佩再是石秀心腹,看见这等无头无尾,又诽及主母的贴子,也不敢轻易递到石秀面前。旁的不说,魏王已然称帝,郡主自然就是公主了,若是侯爷与郡主生了嫌隙,彼此不好破脸,要出气会冲着谁?还不是他这个把匿名信递上去的人。所以,赵佩将信扣了下来。
只不过,回事处的文书又何止赵佩一个,他自是管事的,手下还有俩三个小吏由他差使呢,其中一个姓个龙,单名一个瑞,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名字叫得有气象,人也是个善观凤云,心内有丘壑的。偏偏吃亏在老天不与他方便,容貌生得稀松。身子瘦削矮小却生了个大头,偌大的脸盘子上一双眼细得像墨笔弹出来一半,鼻梁扁平得若有似无,下头却是一张血盆大口,这副容貌虽不能止小儿夜啼,也叫人看得一眼便不想再看。这还罢了,龙瑞还是个口吃,说一句话要费老大的劲。
这样的人,便是有一肚子的锦绣也是白搭,别说做官了,就是做人幕僚也是没人要的。也是龙瑞有些运气,机缘巧合入了蒋存信的眼。
原来蒋存信不慎失落了个荷包,荷包本身也罢了,虽然用料考究,绣工精美,却是王府里针线房里的绣娘做的,里头银子铜钱没多少,也没什么标记,就是白丢了都不可惜。可荷包下的穗子是当年蒋苓编成,上头坠的玉乃岑氏亲手系上的,这两样失落才叫蒋存信心痛。便抱着万一的念头一路找了回去。
龙瑞的机智在这里尽显,他看蒋存信眉目清楚,衣裳都丽,身前身后都有扈从,可见身份贵重。这样一个郎君同他的随从一路走来都往地上瞧,必然是掉了东西,立时迎上去,开口就问可是掉了甚东西,两下一对,果然物归原主,也自此入了蒋存信的眼。
要说,依着蒋存信的身份给龙瑞一个出身不过是举手之劳,无奈龙瑞的短处都摆在了面上,生得丑些就罢了,虽然朝廷用人也好个脸面,到底才貌双全的少,所以也不是非挑着美人用。可口吃却是要命的,磕磕绊绊半日说不完一个整句,哪个上峰能用他,就是做幕僚清客也不够格,所幸蒋存信也不差多养这么个闲人。
不想转过年来,龙瑞就有了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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