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可是大约是为了应景,元宵节那天又下起了漫天大雪。因为是过节,重年的公司照顾员工,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就是这一个小时,中午得到确切的行政通知后,整间办公室的人都欢呼了起来,这样世俗,可是这样快乐。
重年也觉得高兴,还忍不住给萋萋发了条短信分享好消息。下午兴致勃勃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后,百无聊赖对着电脑等着下班时,沈家谦的电话来了,问要不要来接她一起回家。
虽然他难得动心思,也是一番好意,她想都没想,还是一口回绝了。因为他现在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天早上送她来上班,总是招摇地把车停在他们公司写字楼下,那里早上都是赶着上班的人,好几次都撞上了认得的人,幸好她发现及时,等他们走了才下车。她说不动他,实在是怕了,能躲就躲。
他倒是好说话:“那你下班了就早点回来吧。”不由分说,便把电话挂了。
原来要接她只是个幌子,这才是他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重年有点愤愤然,他叫她早点回去,无非就是想她回去做饭。大约是刚刚经过了春节长假,工作不忙,过年后,他就没在外吃过晚饭,每天她前脚进门,还没来得及准备,他就回来了。他耐心向来不好,总是嫌她慢,说肚子饿了,把她支使得团团转,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最后也讨不到好,他总有要说的,不是菜不合他的口味,就是炒得难吃。后来她索性煮冰箱里桂姐叫人送来的冷冻水饺,也煮面条。沈家谦于是也不拿晚饭说事了,说她懒,懒得连饭都不做。
懒不懒的,她也懒得辩解,只是实在听不下去时,没脾气地回了他一句:“晚饭吃简单点容易消化。”
他却说:“你天天吃完了就睡,当然消化不了要长肉,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饶是她脾气好,也受不了,当场气得放下筷子,连饺子也不吃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连眼皮子也没抬,“你以为一顿不吃就能瘦下来了?真要有志气,以后晚饭你都别吃了,不过饭还是要做,你不吃我还要吃。”
于是问也不问一声,吃完了自己的,把她的那一份也吃了。吃了就算了,她原本想着饿了就早点睡觉。哪里晓得,他那天晚上非常闲,胃口也出奇好,吃完饭没有去书房,竟然翻出了一堆零食,许多还是她家乡那一带的特产,有鸭翅,鸭脖,鸭掌……都是她喜欢吃的。他明明知道,因为他过年陪她回去的时候,她嘴馋,在家里吃了还不算,临要走了,还买了许多带上飞机,可是他偏要存心当着她的面吃。
她没有忍住,也犯不着同自己的胃过不去,因为他吃着吃着,突然很好心地问了一声:“你要不要吃?”也许是顺口,也许是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他说:“这是我朋友从武汉给我捎带来的,味道是不错,就是辣了点……”
不辣还好吃么?他懂都不懂,要是这里那种找不出辣味的鸭脖,她才不想吃。
结果,她很没志气很丢脸,吃了许多,辣得拼命喝果汁,睡到半夜胃又不舒服,起来拉肚子。他还嫌她吵着了他睡觉,到了第二天早上还在骂她活该。
下班时,雪下得正大,重年想着地铁站不远,捂紧脖子上的围巾,没有撑伞就打算走过去,到了台阶下面,不期然抬头时却顿住了脚步。
鹅毛似的雪花一片一片坠落,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着白雪,静静地望着她。
同样是在雪天,同样是他,只是过了一年,他脸上没有了温和而明媚的笑,她也再不能够呐呐地喊出他的名字。
明明物是人是,可是兜了一圈,终于回到了当初的地方,他已经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所以事事休。
郑铭终于说:“重年,你怎么瘦了?”习惯性地就朝前走一步,伸手摸她的脸。
重年说不出来话,只是在他的手触上她的脸时,反射性地偏了一下头。因为冰,像沈家谦每次从外头回来或是用冷水洗手后故意伸手摸她的脸。
他似乎反应了过来,僵了一下,收回了手。
重年见他手都冻红了,不忍心,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戴手套?外头这么冷,你站了多久?”
他不作声。直到一起在附近的咖啡店里坐下后,她帮他叫了杯巧克力奶茶驱寒,仍旧心有余悸:“今天温度这么低,你穿这么少,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下,待会儿回去不舒服你就量量体温……。”
也许她还没有自觉,她总是习惯照顾身边的人,细致入微,仿佛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捧着奶茶杯子,手心渐渐暖了起来,终于说:“我怕你看不到我。”
重年不说话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从那次吃完饭分开后,连电话短信都没有,要说她没有想过他那是假的。他们曾经那么亲近,只差一点点就成了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曾对他寄予了那么多的奢望,以为他终将会是她要找的那一个人,就算最后猝不及防的分开,他也没有任何错,她做不到转身就能够抽身离开,什么都不带走。
郑铭低声说:“重年,我被公派到纽约分行工作了三个月,过年才回来。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也许以前我是错的,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想清楚……可是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重年是相信他的,哪怕出了那样的事,他连解释都没有,她也是懂的。他向来不会撒谎,总像个孩子似的,即使有时候言语笨拙,可是因为真诚,所以简单纯粹。
郑铭却急了:“不,不是,你不知道——”他顿了顿,索性抓住了她放在桌面的手,“重年,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一起去上海生活。”
重年怔忡,没有挣开手,隔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喊他:“郑铭——”
他望着她,她说:“我结婚了。”
郑铭顿时面如死灰,可是仍旧不放弃:“我知道你怪我,也许我一开始就该告诉你,可是我怕……你骗我的是不是?重年,你是不是骗我的,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重年的眼泪流下来了。
他终于知道一切已经太晚了。他本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他走在了时间的前面,那么早他就遇见了她,她也给了他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可是他却偏偏被时间给抛在了后面。世上最残酷的就是时间,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时间,九年最终输给了三个月。
他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要下车了,重年才说:“郑铭,谢谢你。”
她找不到好的话,也许这是最适合的话,可是她固执地站在路边,看着他开车离开后,仍旧忍不住难过。这么多年,有些人来来去去,像是暗夜中绽放的昙花,终究只是一瞬间,或者是幻觉中的海市蜃楼,来了又走了,就只有这么个人,一直在她身边,也许他是爱她的,他待她那么好,可是连他也不能为她停留,不是不奢望,可是终于知道只是贪心。
重年打开大门走进去的时候,已经收拾起了心理缠绕的千千万万根线头,平静自持。甚至见到沈家谦的时候,还面露微笑:“你饿了吧,我去做饭。”她放下包包,解下围巾大衣,朝厨房走去。
他不作声。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却是重年的手机。她又走回来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桂姐在那边问:“重年,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吃饭啊?家谦呢,他怎么不接电话?”
重年顿了一下,明白了过来,回答她:“他在家,我们等一会儿就过去。”
沈家的确守传统,元宵节的晚饭照例是团圆饭,同除夕也一样,一大家子人,只是主食从饺子换成了元宵。
沈家谦喝了许多酒,回去的时候车子开得飞快。大雪下了一天,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夜明灯一盏一盏地快速掠过,那光照在车窗玻璃上,一个光点又一个光点,仿佛是时光之河,绵延不绝。重年觉得晕眩难受,对他说:“你开慢一点吧,又不赶时间。”
“你怕了?”他没看她,可是声音咄咄逼人,“是怕死还是怕同我死在一起?”
伴着他的话,车速更快了,她心惊胆颤,担心他喝多了,吓得忍不住大叫:“沈家谦,你疯了!”
“我是疯了,要是没疯,怎么会想跟你作对同命鸳鸯!”
车子突然快速冲向防护栏,在最后一刻,嘎吱的刹车声尖叫着响起,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来。
重年吓得头脑空白,在他用力撬开她的牙关时才醒悟过来,又想咬他,因为她讨厌他的吻,讨厌他总是不容分说就捏住她的下巴,不管她痛不痛,只一味蛮横掠夺。他却早有防备,技巧地避开了她的牙齿。她仍旧要挣扎,仿佛他是毒蛇猛兽,唯恐被吞噬,只想远离躲避,混乱中,手指又划到了他的脸上。他一狠心,恼怒地咬了她一口。
她没有哭,那么痛她也没有哭,只是拼了全力,不依不饶要推开他,而他却不容许,使尽蛮力要制服她,他们像两头野***缠搏斗。她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头碰到了车顶,翻天覆地间,已经被他压倒在倒下的座椅上。她头晕目眩,嘴唇已经又红又肿,披头散发,像破败不堪没有灵魂的人偶,终于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身下,唯有一双眼睛又圆又大,没有光彩,直直望着他。他被那目光击中,她眼睛里的厌恶像一把锋利的刀尖直扎进他的心,看不见伤口,可是鲜血淋漓,支离破碎,渐渐地才觉得疼痛,原来是这样痛。
他听见她的声音,静静地,一字一顿地传来:“沈家谦,你要再强迫我一次吗?”
他仿佛被狠狠劈面扇了一巴掌,痛极而麻木,咬牙切齿地回击:“我他妈的做了又怎么了?你以为我娶你回来是为了看你跟别人卿卿我我?”
她却仍旧要问:“你和我结婚是不是就是为了要这样?”
“哪样?这样……还是这样?”他怒极反笑。明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可是却控制不了满嘴污言秽语,连同动作也无耻放荡,在越来越大的绝望中,只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紧,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样她就再也离不开他。
在最接近她的那一刻,他终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而车窗玻璃外,远处的天空,烟花绽放,大朵大朵的花,绽放在黑丝绒的夜幕中。这样浮华的烟火,可是绚丽璀璨,仿佛盛世繁华,花好月圆。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她趴在地上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小小的圆圆的一张脸,像是饱满青涩的苹果,鲜血沿着眼睑淌下来,怵目惊心,可是他仍旧一眼认得了她——隔了这么多年——原来是她。
他问她:“重年,重年,你为什么要叫重年?”
她躺在他怀里,已经要睡着了,大约是因为疼痛,气若游丝,可是声音含着笑:“碧海年年,那堪重对。”
重年,重年,碧海年年,那堪重对。
从此后岁月深长,时光无涯。他站在岸边,隔着时空之河,只能听见对岸歌声杳渺,却没想到还能真正听见,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等了那么久,终于又遇见了她。他终于找回了她。
他伸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眼睛上落下浅浅的一个吻。她的眼睛抖动了一下,却突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上,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哭到颤抖,贴着他的胸膛,仿佛是他抱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他终于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他说:“重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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