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过后,宁可就去斐济度蜜月了,那之后她每天都会隔着时差给我发一些阳光沙滩海洋的夏日风光。而我,仍是烦躁着冰冷的手脚、清晨的闹钟,以及睁开眼后的天色,越来越暗沉。
第二天踩着点走进办公室时,发现桌上多了一盒喜饼,由于昨天的喜庆历历在目,我下意识觉得这是宁可的喜饼,没有在意,将它放在一边,坐在凳子上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我环顾四周,注意到每张老师的办公桌上都有一盒同样的喜饼,除了顾萌的桌上。她的桌上,有一小箱喜饼。当我还在努力思考并差不多得出结论的时候,顾萌回来了。
“奕老师你来了啊。”她满眼笑意地向我走来。
顾萌长得精致,眉眼里充满着惹人怜爱的甜意,带人和善可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太过于关注她的脸,此时此刻我才发觉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想起那次在医院的见面,我惊觉自己是那样迟钝。
昨天应该是个黄道吉日,新娘不止宁可一个。
呐,亲爱的神,你知道吗?梧桐叶飘落的速度。
你这突如其来的日式腔调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叫《秒速五厘米》。里面有句台词大概是这样说的:“呐,你知道吗?听说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哦。“秒速5厘米,那是樱花飘落的速度,那么怎样的速度才能走完我与你之间的距离?
然后呢?
我跟骆嘉俊之间,化用一下的话,大概适合的是:呐,你也不知道吧,梧桐叶飘落的速度,但我们都知道,怎样的速度都无法走完我与你之间的距离了。
我经常对朋友说自己的记性不好,忘性又大,所以在他们谈起很多从前的事时,我总能很狡猾地以此为借口躲掉一些不利于我的回忆。
骆嘉俊就是其中之一。
用“初恋”来形容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未免有点不太合适。我看着眼前这帮二年级的学生,他们奔跑,他们玩闹,他们能流利地表达出一个游戏的规则,但他们对于“恋”的概念多多少少是残缺的,因为即使是自诩成熟的大人,不能精确地表述的,不在少数。而在我小学时,我自然也不会比自己的学生们“高明”到哪里去,所以我觉得那大概不能算是“初恋”,但除了“初恋”,我也实在找不到更确切的词了。
在梧桐叶飘落的季节,在操场边上那棵梧桐树下,毫无征兆地,骆嘉俊亲了一下我的侧脸。年幼的我就很迟钝,没反应过来,转眼就看见他怕被我打一样,跑开了几米,一阵风吹来,叶子飘在他的头上、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就又落到了地上。
骆嘉俊转过头,坏笑着。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骆嘉俊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只是那时的他将小男孩的调皮发挥到了极致,总是隔三差五被老师罚站或是打手心,却还是嘻嘻哈哈的,滑头极了。
小时候的我以为,老师一定对这样的学生很头疼,而在我做了老师后,面对这样的“办公室常客”,虽然表面严厉,但内心却生出格外的亲切来,有时还会与他闲聊起来,更觉得有几分可爱。
而作为学生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是班长,成绩也不错,每天总想着能做点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来赢得老师和家长的夸奖,过于自傲、安分又小心翼翼,对于骆嘉俊那样散漫而自在的人物,羡慕而向往。
“班长一”班上的一个男生朝我飞奔而来,我顺势看到了追在后面的骆嘉俊,“班长一骆驼他刚才跟我说,他喜欢你啊……”
“喂!”骆嘉俊追上后就把那个男生的嘴捂住了,拉扯着他就往我的反方向走去。
“男生真是莫名其妙啊……”走在我身边的朋友用老成的语气说道。
“就是啊。”我应和着,像手心偷偷捧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幼猫一样,对全世界隐瞒着自己漫天落叶快要洋洋洒洒般的心意。
还记得的一件事,是在小学毕业的暑假,我们一群同学相约去市区新造的一个公园玩,我一不留神就跟大部队走散了,在我着急又漫无目的地在整个公园走了一遍仍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时,只能身心俱疲地选择放弃。而在我打算在公园门口坐车回家时,却找到了我的朋友们:他们已经一个一个排着队在上回去的公交车了。
我仗着自己是班长,习惯了是队伍的中心,见到这一幕,小小的自尊受到了重大的打击,原来有我没我都一样啊。
在他们都走后,在站台等了一会儿,我也坐上了回家的车。
公交车开的那一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无意间望向窗外,看到了骆嘉俊的身影,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也注意到了我。
先是跟我一样的吃惊,接着又露出了笑容,最后对我挥了挥手。
我来不及也对他挥手,车就开走了。
现在想来这件事可能就是我跟骆嘉俊无法善终的一个小小的伏笔吧。
之后我们就去了两所不同的初中。
进入青春期后,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身上的脂肪与糟糕的个性都在与日俱长。
在那段流行用书信交往的日子里,而骆嘉俊的来信每周一封,在他搬家前,始终没有断过——
你在新的学校里过得好吗?有交到新朋友吗?我这边挺好的,就是感觉没有心思读书。
这次考试又考了全班倒数第二,我决定请倒数第一的那个兄弟吃一顿午餐。
你为什么不回信啊?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寄错了地方了……
你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吗?
……
我始终于心不忍,开始提笔回信,之前他的信都在周二准时送达,而这次,他的来信两天后就来了——
你居然回信了,我想老天终于睁眼了,好开心啊。这大概是近期里最好的事情了,我马上要搬家了。
我爸爸要去外地工作,我妈打算带着我跟她一起去。我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具体看爸爸的工作,她也不清楚。
要不要见个面啊?
我们约在那个市区的公园里,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我已经不太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好像我跟他之间,一旦面对面,就很难正常地进行完整的对话。但我却能嗅到他想说的话。
“奕芷瑜——”
“你要去外地很久吗?不回来了吗?”
“应该回的吧,但我爸妈都说那边的高中好……应该会读完高中……奕芷瑜我跟你说——”
“那你有想过大学去哪儿吗?”
“没有啊,我成绩不好,能不能上大学也要再说……我——”
“那你就努——”
他一瞬间变聪明了,在我打断他的话之前,先打断了我的话。
他突然歪着头吻了过来,这次不是我的侧脸,而是我的嘴。
这次他并没有跑开,但不知为何,直到最后,我们更多地也只是沉默地坐着,他似乎在某个时刻,决定忍住告白。我想他也意识到了,我们太小、太虚弱了,根本无力去决定、选择些什么。
在那之后,我们都失去了彼此的联系。
三年级有个数学老师请假了,公出的老师也不少,这天与喜饼同时在桌上等我的,还有几张代课单。
加上原本的课跟班主任工作,一天下来,我几乎没有在办公室坐多久,嗓子也哑了。在把自己班学生送到校门口后,我终于能放松下来。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突然很想见见那棵大梧桐树,而当我靠近操场时,远远地就望见树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深蓝色的牛仔外套,正抬着头入神地看着那棵已经有些秃的树。
我跟骆嘉俊,始终在错过。错过找到的时机,错过告白的时机,错过在一起的时机,错过再相识的时机。
我讽刺地想着,这大概是我们最有默契的一次了吧。
时光轮转,我们又一起聚到这棵梧桐树下,刹那间,我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时候,我想开口喊他的名字,“骆嘉俊,骆嘉俊……”但当我很努力想要发出声响时,才惊觉我的嗓子彻底倒了,沙哑的气音根本无法从我这头传到他那儿。这短短的几百米,像是天堑,也是天谴。
“嘉俊!”顾萌清澈响亮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躲在最近的一幢教学楼里。
“这个我来搬就好,”骆嘉俊把顾萌手上的箱子拿了过去,看了看里面还有不少剩的喜饼,“都送到了吗?”
顾萌点点头,“那些公出的老师也都放在他们桌子上了,就说带太多了嘛……”
“多点有备无患嘛……还没到四点,你可以走了吗?”骆嘉俊问道。
“我还要去趟校长室,之前去找他他人没在,还没说请假的事呢。”
“好一”
“欸,你要不要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顾萌建议道。
他们俩的声音越來越近了,我动弹不得,攥紧了拳头,全身僵硬着。
骆嘉俊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顾萌说道:“不了吧,我还是在车上等你吧,把这箱子还有你的包都先带过去。”
“好吧。”
我是后来才惊觉到自己像个把头钻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其实骆嘉俊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我想起了幼时玩伴一句戏谑的话:你是一只鱼,他是骆驼,你跟他在一起你要渴死的。而我知道,真正行走在沙漠里的从来都不是他。他的内心一直都是温柔又善良的,纵使是到了成为大人的现在,他的身上,依旧闪着年少时的光芒。
而那晚,我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黑暗中在反复思考着:我曾是班长,成绩优异,讨长辈的欢喜,擅长画画,骄傲自信,曾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善意的好奇……每个孩子都应是这个地球上的独一无二,怎么长到时至今日,我竟变得这样平庸了呢?
大概是我身边的人太过光亮,以至于我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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