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个班主任在我们开学第一天就让我们回答,想过一个怎样的人生。我想了半天,在有不少同学已经走上讲台交出自己的小纸条时,终于在纸上写了三个字:还可以。
还可以的人生,就是我想要的。
长得还可以,身材还可以,工作还可以,对象还可以,生活还可以……混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不用担心木秀于林,也不用担心三餐温饱。
我看着手边那一沓学生们交上来的“我的梦想”,弯弯扭扭的字迹里无一不蕴含着对未来的好奇,对长大的渴望。也不是全部,我记得,好像我可爱的课代表——辛宇宙,就只写了四个字:不想长大。
“奕老师……奕老师?”
“啊?不好意思,我在这儿签字,然后您就可以去校长那边盖章了。”说完我便在班主任那一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大早就来找我的是辛宇宙的妈妈,来办转学手续的。辛宇宙的妈妈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说话温和有礼,时刻带着微笑。
亲爱的神,有些好奇心,一旦成为了大人,便只能压在心里。
我只得小心问道:“辛宇宙,下学期就要走了吗?”
眼前的妇人点点头,没有打算多说话,于是我也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真离了吗?”显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我身后的陈老师在原本沉默下来的办公室里打出一记漂亮的直球。
“啊……嗯。其实跟宇宙他爸都已经分居半年了……也是考虑到孩子……但这事儿也不能再拖了,”辛宇宙妈妈接过我手上的资料,看了我跟陈老师一眼,又望了眼四周的老师,“辛苦各位老师照顾我家宇宙了,谢谢啊。”
说完她便走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辛大地跟我说的话:“我们都是成人了,奕老师肯定也更明白,有些事会半途而废,真的是无能为力,神仙来都回天乏术。”
多少人预想着的还可以的人生,最后走着走着就怎么变得如此艰难呢?大概正如宁可之前所说的那样,“那些在找另一半时,说没什么要求,只要合眼缘、过得去之类的人,其实要求最高了。人的贪念有时像个无底洞,说没什么要求的,比直接开口要金银珠宝的虚伪多了。他们常说取悦别人是件难事,我觉得取悦自己才是最难的。毕竟人生在世,求而不得、得而又失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真正洒脱的又有几个。”
那天我专门对辛宇宙留了个神,他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玩耍,我看不出他到底知不知道下学期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
当然那时我也不知道,下学期要离开这所小学的,不止他一个人。
吃晚饭的时候,在我给自己的饭碗里盛饭之前,我爸先在里面倒了酒。
“她这几天嗓子哑了,不好喝酒。”我妈提醒道。
“有什么关系,就陪你爸喝点。”我爸很坚持。
“好吧。”
“小瑜,老师当得怎么样,也不常听你提起学校的事。”我爸问。
“嗯……还行。”
“你这代课老师,终归只是个代课老师,你明年努力努力,争取考个编制。”我爸语重心长。
“您还真想我做老师啊……”我抿了一口酒,顺进喉咙里意外觉得很舒服。
“做老师有什么不好,”我妈突然开口,“女孩子家的,找份安稳的工作,再找个靠谱点的人嫁了,多好。”
“是是是……”我点头应和,在家多日,我早就习惯了这些话语,只得一口又一口得往里灌酒。
“对了,我有个朋友,她儿子刚从法国读完研究生回来,也单身,你要不要去见见?”
“嗯,好啊。”我胡乱答应着,酒意越来越浓。
“还是先把工作问题落实了再说,不然人家怎么看得上啊……”我爸担忧道。
“我们家小瑜也不差啊……”
渐渐地,我听不清我爸妈在说什么了,到最后,我连自己是怎样洗漱上床的过程都有点断片,好在父母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等我睡了一觉起来,窗外一片漆黑,打开台灯,才发现时针刚指向23点。
我听过一个说法,有些你忘记的事情,当你日后又再次处于同一情境中时,很有可能会把那些忘记的记忆想起来。
我呆呆望着天花板,并非出于本愿地,想起一些事来。
那是我跟何泽还在一起的时候,大学刚毕业,回到了浣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着,不时会去看看我跟何泽“新房”的装修情况。
这新小区周围都是在造的建筑物,据说浣城的新车站、新的商业中心都会建在在附近,地段好,何泽父母在楼房开盘后不久,就买下了,为的就是日后给何泽当婚房。
那天我还抱着刚被精致装裱的一幅画,那是前段日子刚被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高中时我画的一副水彩画。
画很简单,就是一大片白色背景下,右下角坐着一只白色的、胖乎乎的北极熊。说来好笑,那只北极熊,是高中的我的“自画像”。
不知道是不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的缘故,在给这画镶上原木画框后,我觉得这画瞬间就“精贵”了起来,让我开始遐想这画可以挂在新房的哪个位置。
“何太太,你来了啊。”
原来那个时候,我一进去就跟我打招呼的“工头”,就是辛大地,但那时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工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刷墙。我还喜欢站在阳台上,因为楼层很高,除了街道楼房,我能望见远处的浣城山水。
“何太太……”我笑出声,总觉得这称呼既别扭又有年代感,更何况我跟何泽还并没有结婚,但我却懒得去纠正。
“何伯母,你也来了啊?”辛大地在门口喊了句。
是何泽的妈妈。
“还有谁也在啊?”
辛大地像是在找我,当他看见我时,我顺势就蹲了下来。“哦,没人啊,没有人——”
“奕芷瑜来过了吧?”
我心一惊。原来是她看见我带去的画了。
“啊,对,何太太刚来过,又走了。”辛大地很有灵性地帮我说谎。
“毕竟这种乱七八糟的画,也就她会带,”何妈妈随手一扔,“这还没结婚呢,叫什么太太一”
“嘭一”我错觉听到那副画摔碎的声音,猛一个激灵睁开眼,不远处我的笔记本电脑亮了起来。
原来是来电子邮件的声音。
林玮廷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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