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呃……”许小海犹豫着还是用钥匙将门打开,他喊了一声,“江心?”
“嗯?”身后的江心应道。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许小海打开灯。
“哦。”江心点点头。
“我的意思是……”许小海顿了顿,“你都送到这儿了,也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
“我怎么知道啊,你随便找个旅馆住下啊!”许小海无奈道。
“不,我今天睡这儿。”
江心自说自话,走了进来。
“啊?”许小海皱着眉,“你也看到了,我这屋子的确不大,住不下两个人。”
“那我睡门口。”江心指了指外面的阶梯。
“你认真的?”
“嗯。”江心点点头。
“你到底怎么了?”许小海问道。
“你有危险,”江心镇定地看着许小海,开口道,“不然你今天也不会草木皆兵地逃跑。”
“呃……”许小海瞬间找不出反驳的话。
“几个月前你离开浣城,也是因为这个?”江心问道。
许小海无可奈何,只好把门关上,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叹了口气,“给你搭个地铺可以吧?”
“嗯。”
两人洗漱完毕,躺回自己的被窝,按照所说的,许小海在空余的床边位置给江心搭了个地铺,只是床单被褥都是夏季的,单薄得很,为此许小海难得开了一次暖气。隔着窗帘有月光以及路灯光透进来,许小海转个身便能看见江心的脸,闪着银灰色的光泽。
“你睡了吗?”许小海问道。
“没。”江心没有睁眼。
“冷吗?”
“不冷。”
“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就那样……你呢?”
“挺好的……”
“也是……”江心说着,脑海里便想起了杜家兄弟,看上去跟许小海关系真是不错。
一问一答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不知隔了多久,许小海又喊了句:“江心?”
“嗯?”
“我问你,假如哪天我做了错事,你会去告发我吗?”
江心听闻没有作答,只是转过身睁开了眼,许小海没料到这出,正好被逮到,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啊……”许小海补充道,“我就是好奇问问。”
“我在,我不会让你做错事的。”思忖片刻,江心回答道。
“不是,这是个假设嘛……”
“会。”江心简短回答道。
“哦……”许小海不是滋味地点点头,嘟囔道,“那么干脆……你就不会感觉背叛我么?”
“不会,你做错事,是你背叛了自己的人生,”江心的声音很清楚,“有因有果,获得受到惩罚反而对你是一种救赎。”
“那我不原谅你了怎么办?”
“等。等你原谅,反正我不会放弃的,”江心说道,“我不会因为你做错事就——”
“就怎么样?”
江心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朋友,这点不会变。”
“哦?”许小海偷笑着,“说说谁不会……”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江心直愣愣地看着许小海,许小海被盯得不自在,只好投降道:“行了行了,我相信你……谁让……你是我的朋友呢。”
说完许小海便将身子转向另一边,见江心没有再说话,他就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你知道,我父母都去世了吧?”
“知道。”
“小时候,我只知道,我的父母不算是好父母,因为他们把时间都给了工作,我有数不尽的玩具,但没有一次父母带我去游乐园的经历……”许小海说道,“再大了些,我知道了,原来我的父母不仅不是好父母,他们,也不是好官员。十几年前,我爸那时还是管交通的,职位不大,稍有点权力,就开始贪心。”
许小海闭上眼,继续说道:“当时我小,是事情过去很多年才了解到,十八年前,浣城造地铁的时候,发生了坍塌,百名工人受伤,还有十个当场死亡了……新闻里讲是事故,其实是因为我爸他们,无视地质报告,还用了廉价的材料……那并非意外,而根本是一场人为的谋杀。”
“……”江心安静听着。
“比没有被揭发更可笑的是,”许小海的气息有些乱了,“这不过才是我爸从业之后的冰山一角……我父母不得善终,完全是咎由自取……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知道我妈在我生日哪天,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吗?”
“小海?”
“有因有果,你说自杀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救赎吗……那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安眠药药效过后,我在病床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我没想通,怎么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偏偏留我一个人在接受惩罚呢?那我的救赎又在哪里?”
许小海稳了稳情绪,眼角不自觉地有泪划了下来,他悄悄拿手一抹,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身体一暖,原来是江心从身后抱住了他。
“你干嘛啊……”许小海哑着嗓子,“我刚没控制住,也就那么随口抱怨抱怨,你别同情心泛滥,弄得我好像特别凄惨——”
江心的呼吸在许小海脖子后面若有若无,许小海虽然嘴巴不饶人,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他感觉到江心在身后摇了摇头,然后轻声说道:“我冷。”
五十
来宁息镇将近半年了,许小海并没有睡过几个好觉,他心里清楚的很,就算离开了浣城,那些围绕着自己的难题,还是难题,他只是在尽量延缓,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去解决。
这夜倒是睡得不错,只是半夜被热醒过几次,来回翻滚着打了几个哼唧,有人起身把暖气给关了,就熟睡过去了。一觉到天亮,街道的店铺相继开门,路上行人车辆声熙熙攘攘传来,许小海才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枕着江心的手臂,江心的脸就在距离他半米不到,还在熟睡的样子。许小海有点错乱,他脑子当机了几秒,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浣城与沈星辰合租的公寓里。许小海觉得自己的一生,尤其近三年来,烂透了,但能重遇江心,应该算是里面最好的一件事。
他回想起昨晚,本想对江心坦言自己为何时刻担心着被人“追杀”以及离开浣城的原因,但不知为何讲着讲着,把自己那些不堪又脆弱的情感引了出来,最终偏离了话题。
“你在看什么?”江心睁开眼,问道。
“你醒了?”
“嗯。”
“我在想,你是个很危险的人,”许小海没有逃避眼神,“只要在你身边,我一大老爷们,总感觉自己变得矫情了……情感上,心理上……你是不是修过心理学?总能引出人胆小脆弱的一面。”
“嗯?”江心神情里有些疑惑。
“唉……”许小海叹了口气,“这半年来,刮风下雨,我都没觉得腿疼过,你一来,我就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舒服……这三年来,我也没跟人讲过昨晚那种矫揉造作的话……我死过几次,曾经天不怕地不怕,自觉得是烂命一条,生死看淡,但现在不行了,我被你削弱了。”
“这不好么——”
“好在哪里,人生艰难,一旦想要努力活下去了,那就是受苦受难的开始——”许小海丧气地说着,伸了个懒腰,刚准备起身,就又被江心拉了下去,他震惊之余并没有多话,只是浅笑着,侧头看着江心。
“你这次没有大喊大叫了。”江心缓缓说道。
“开什么玩笑,多少次了,我都……习惯了。”许小海声音很轻,说完望着江心低垂的眼睑,感受着江心微微紊乱的呼吸,脑子一热,正当许小海抬起下巴刚想吻上江心的嘴唇时——
“砰砰砰——”传来一阵狂躁的敲门声。
“哇呀!”许小海惊吓过度,江心还没拉住他,就直接翻下了床。
“小海啊!说好的九点开门呢?现在都快十点了!”门外嘟嘟的声音传来。
许小海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背跟后脑勺,又充满留恋地看了眼江心,生气地转头向门那边撒气吼道:“来了来了!嘟嘟你也太严格了,偶尔让我偷个懒怎么了,你也不看看,自从我来了,咱店里生意比之前好多了!你就不能奖励下你唯一的员工吗!”
许小海边唠叨边把门打开。
“你不开门总得跟我说一声,也不知道昨晚是谁信誓旦旦说今天会开门——”嘟嘟满是无奈地看着许小海,话还没讲完,就看见了许小海身后的床上,正坐着一脸懵懂的江心,嘟嘟惊讶地拿手指了指江心,又指了指许小海,“嗯?你?江心?你们?”
“瞎指什么,昨儿太迟了,他找不到旅馆了,只好将就跟我睡一屋了,总不能让人睡大街上吧。”许小海挠挠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哦……”嘟嘟点点头,“那你尽快下来……”
“欸,嘟嘟——”许小海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嘟嘟,“我有事跟你说。”
“小海哥,你真不来?”杜山秋问道。
“不来不来,我最后一天上班了,可要认真一些……”
“可你一直盯着你的手机,哪有认真上班啊……”杜山秋一脸费解。
“闭嘴,让你江心哥带你玩游戏,专心啊……”许小海说道。
“可我没玩过这个游戏……”江心无奈地坐在电脑前。
“别怕,我带你飞……”杜山秋信心满满。
打发完杜山秋,许小海又将注意力全神贯注在了手机上,此时此刻,他正忙于流窜各大搜索软件以及论坛贴吧中,专注着他所输入的问题答案。
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弯了?怎样才算一名男同志?突然发现自己的同性朋友很帅怎么办?直男有可能变弯吗?论直男变弯的修养……
“你看什么呢?”嘟嘟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突然出现,之前把许小海吓得掉下床,这次差点让他摔掉了手机。
“你出点声啊……”许小海拍拍自己的心脏。
“我叫了你三回了,”嘟嘟说道,“是你自己太专心了。”
“行吧,你刚去干嘛了?”
嘟嘟指了指不远处的几袋特产,“你不是要走了吗?给你、江小哥还有护士姐姐买点好吃的。还有——”
嘟嘟从身后变出一个木盒子来,“呐,你要的。”
许小海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正是那个深得他意的木绣球。
“嘟嘟!”许小海一阵胡乱感动,若不是手上没空,肯定直接抱过去。
“欸,别太谢我啊,这是那江小哥问我买的——”嘟嘟用下巴指向正在投入游戏中的江心,“他说欠了你样生日礼物,我就想到你好像挺喜欢这东西的……”
“江心?”许小海望向江心,就在此时,杜山秋吼了一声:“有人!两队!小心点——”
“没了。”江心回道。
“啊?”杜山秋摘下耳机。
“全被我杀了……你看看。”江心也取下耳机,淡然说道。
杜山秋又“啊”了一声,看看江心又看看屏幕,只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大神啊……你还说你没玩过?”
“我没玩过……但我练过射击,这个更简单些……”
“厉害啊!”杜山秋陷入深思,“要不我也去报个射击班练练?”
许小海单手抱着盒子,另一只手手肘抵在嘟嘟肩膀上,笑嘻嘻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超帅的?”
“没有啊……”嘟嘟费解地也跟着许小海的目光一起盯着江心。
“这都不帅?你瞎了吧……”许小海翻了个白眼。
“这就叫帅?你恋爱了吧……”嘟嘟回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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