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树影下窝着一个人,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着烟,手上的烟快燃到指头上他仍是使劲地吸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愁闷驱赶走。
“凨儿。”幽暗的树影下现出一个人影来,是列明易,他知道儿子心情苦闷便赶来安慰。
列凨没有抬头,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有她的消息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爸,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列凨摇着头道,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里全无秦簪的消息,报纸、电视全部都登过了,可是她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再无寻觅的可能。他去过秦簪小时居住过的孤儿院,也去过回望小学,甚至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而她都不在。
“不会的,她肯定还在中国,你会找到她的,相信父亲。”列明易拍着他的肩膀,此时他才更深地了解儿子,一直以为儿子是个玩世不恭的人,却原来是如此重情的一个男人,只要付出了感情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
“爸,你别安慰我了,簪子一定是生我的气,所以这么久了都不肯来找我。”
“也许她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她就会来找你。”
“也许吧。”列凨苦笑着,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再紧急的事又怎么会有三个月之长。
那日从教堂离开后他就开始发疯地寻找秦簪,整整地找了三个月,连工作也顾不上。分局里顾虑他的心情便放了他的长假,他也明白若不找到秦簪怕再也无法安心下来工作,她那么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在外面生活呢。担忧、焦急、思念,折磨着他。
“凨儿,陈家姑娘现在情况怎样,说起来你可真要感谢人家,我看除了她没人会原谅你。”
列凨感到了更加的痛苦,他的一个决定伤害了两个女人,如果他不是冒然地提出要与陈易乐结婚,也就不会发生以后所有的事情,陈易乐就不会因为尴尬在婚礼取消后一个星期远赴新疆,他让她及她的家人置于何地,可是她居然原谅了他,成全了他,这一辈子他都欠她的这份无法偿还的债。
“也许只有成全你,我才能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其实,易乐,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成全我,我都会记得你。
“上周我和她联系过,她说在新疆过得挺好。”
“那就好,易乐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惜我没这个好儿媳的福气。”列明易叹着,在内心里他依然属意于陈易乐,但儿子喜欢却又是秦簪,这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列凨忍不住道:“爸,簪子也会是个好儿媳的。”
“知道知道了。”列明易笑了起来,儿子的心思他岂会不知道。
烟头终于燃到了指间,列凨将它扔进了更幽深的树影里,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火焰在暗色里挣扎些许便彻底熄灭了。
“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你看出来了,我确实还有话想和你说。”列明易忽变得严肃起来,他望着儿子道:“凨儿,你知道你妈为什么会回日本吗?”
列凨摇摇头,母亲只是告诉他过不惯中国的生活,另外想念家乡的亲人。
“她是因为那个孩子,凨儿,你和那个孩子长得很像。”列明易慢慢地道,绘子虽然没和他争吵,甚至连提这件事都没有,可毕竟是相伴几十年的夫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列凨吃了一惊,道:“那个孩子,难道……难道是小曳。”以前见到韩曳时只是眉目间隐约相似,而这次韩曳出现在教堂时他也是惊讶,韩曳分明就是他少年时代的模样。“可……可是,亲子鉴定明明写着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妈又误会了。”
“凨儿,你妈没有误会,十几年前我在中国的时候确实和一名中国女子有过一段情,但回国后就没再和她联系,也不知道她有我的孩子。可是那天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韩曳就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认错的。”
列明易停了下来,他瞅着列凨,儿子的眼中仍是惊诧,他接着道:“凨儿,我知道你曾经到中国调查过,所以就是这样你认识了秦簪。我问过潘军了,也找过那个做亲子鉴定的杨医生,他告诉我当时是把两份亲子鉴定报告弄混了,将别人的误写成了我的,后来想找你但是又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那怪不得妈会走了,她一定是在生你的气。”列凨恍然大悟,母亲什么都好,温柔、善良,可就是眼里容不得沙,上次就是这件事而弄得离家出走,这次说不定又会躲到哪里去。“爸,我现在回日本劝劝妈说不定就好了。”
“不用了。”列明易阻止道:“凨儿,你继续找秦簪吧。你妈那里有我,明天我就会回日本亲自向她认错,这多年的夫妻她忍心不原谅我吗。可是凨儿,你一定要找到秦簪和……和那个孩子,我欠了那个女人的,不能再欠孩子的,你帮我找他回来带他回日本,我要亲自照顾他。唉,我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啊,亲骨肉一直流落在外却浑然不知,要不是秦簪闯到教堂里我怕是永远不能见到那个孩子了。”
列凨瞅着父亲,在他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内敛的,感情极少外露,即使对母亲也不轻易表露。而此刻父亲的声音竟是哽咽嘶哑,他虽是瞧不见父亲的样子也知必是激动不已,只是父亲是单纯因为韩曳激动吗,因为一个从来不知道存在的孩子而激动吗。
“爸,你和那个女人,你爱过那个女人是吗?”列凨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让自己信服。
列明易明显身体一震,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忽地回过头来,霎时列凨瞧见了他满脸的泪痕。
“爸,你……”他失声叫道。
“是的,我爱她。”列明易点着头,这藏在心里十几年的情感忽然就爆发出来再也掩饰不住,“凨儿,你妈确实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妻子,可是我只能是敬重她,却无法爱她。从认识她的时候开始我就努力地让自己爱上她,我让自己表现得爱她,事实上我也做到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绘子都认为我爱她。可是不是,这却又只有我知道。十五年前,我在中国遇到一位女子,她长得并不是很漂亮,可是她就是有那种吸引人的气质,她的眼睛总是很亮很亮,充满了希望,她就是这样闯进我的心里。我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那时我们爱得轰轰轰烈烈,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妻儿老小。”
“那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很幸福。半年后,我回了日本,再过一段时间与她联系,竟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后来我托人打听她的消息却是她与别人结婚的消息,从此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她,加上对你妈的歉疚,我便安下心来和绘子过日子,这一过就是十五年。”
“爸,你误会了。那个女人并没和别人结婚,她是在生下小曳后就死了。当时她把小曳托付给亲戚,但是没多久她的亲戚就把小曳送到了孤儿院,然后就是簪子收养了小曳。”
“凨儿,你怪爸吗?爸对你妈不专一,背叛了她,背叛了家庭。”
“其实,爸,最初我是怪你的,可是感情又由不得人,不是规定喜欢谁就会喜欢上。但是,爸,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对妈,就让她一直以为你是深爱她的,可以吗?”列凨也感到黯然神伤,陈易乐和母亲一样的善解人意,可自己就是不能爱上她。爱情除了时间的早晚外,大概还讲些机缘吧。
“我会的,我会好好地对绘子,她是我的妻子。凨儿,你和秦簪之间的因缘我想是上天注定的吧,我没想到我的两个儿子都会和她扯上关系。她带走了我一个儿子,将来她还会带走我另一个儿子。”
列凨笑了起来,道:“爸,你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那时你还是会有两个儿子。”
列明易也微笑起来,但仅只是片刻笑容就从唇边收敛殆尽,他摇摇头转过身往回走。列凨注视着他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体在颤抖,步履蹒跚,只听暗夜里有低低的声音在道,“原来她已经死了,我以为她过得很幸福,她却早已经死了……”
声音渐渐地远去,而列凨却是震动不已,这是怎么能言说的悲恸啊。忽然他也害怕起来,有情人阻隔阴阳再也不能相见,就像父亲这样。
簪子,你会活得好好地,等着我来找你,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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