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泥泞狭窄的公路上艰难地行驶着一台黑色轿车。秦簪坐在车里,并不明白为何在这种天气里凌隽还坚持带她出来,雨,是个令人伤感的东西,总令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那样心头就会悲悲地。
只是她并没有反对,凌隽的要求在目前她都会接受。前日,凌隽还对她讲过韩曳和小挽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忍下去,忍便能获得最终的解脱。
车窗外,烟雨朦朦,远处竟不可见,雨声不绝,从车窗上依依淌下仿佛眼中渗出的清泪。而车内也似乎受到雨气的侵袭,沉闷地、难耐地。凌隽开着车,并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身旁的秦簪一眼,他一直注视着前方,面色凝重。
路越来越弯曲,车开始颠簸起来,秦簪有了想吐的感觉,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凌隽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当她瞧了凌隽一眼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将后背完全靠在车背上,让身体稍微舒服点。
车最后驶进了山里面,在山里行了一段路后前面出现了一片平原,再往前行驶五分钟左右,一幢白色的院落便落入眼中。车在院门外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凌隽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瞧着秦簪,低声道:“簪子,我们下车。”
秦簪点着头,和凌隽一前一后下了车。雨,冰凉凉地落到身上,从衣衫里浸进肌肤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凌隽自顾走在前面,大步大步地走着,似乎已经忘记跟在身后的秦簪。
凌隽走到院门前才回过头,秦簪的头发已完全淋湿了,雨珠一滴滴地沿着面颊滑下来,瞧着,他就生出歉意来。“对不起,簪子。”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秦簪露出一丝浅笑,雨水瞬即淌进了唇中,淡淡地,无味地,却又是沧桑地。
凌隽没有解释,转过身打开门走了进去,秦簪也只得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院子里种着几棵梧桐,另有两三间屋子。凌隽径直走向靠左的一间屋子,屋子并没有锁一推就开,他回过头看向秦簪,道:“簪子,你来。”
秦簪甚是奇怪,今天凌隽的举动实在是太让她惊讶,这么凝重的凌隽还是她从没见过的。但是她还是没说什么走了过去。
屋子里光线暗暗的,唯一的一扇窗户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地,外面的光线半点透不进来。凌隽伸手在墙边摸索按开灯,灯光并不明亮,昏黄地,但是秦簪仍可看清整个屋子。屋子里空荡荡地,只是在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淡紫色的锦缎,锦缎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坛子。
突地,秦簪忍不住感到寒冷,阴森森的感觉。她侧过脸去瞧凌隽,凌隽已经走到了那张桌子前。他凝视着那青花瓷坛子,眼神已经凝住固而不化般,似乎已经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是的,那些与血、疼痛有关的记忆放在心里几十年,几百年都无法忘记,它会越来越深刻。
他记得,很多年前有个男孩被孤儿院收养,当男孩十三岁时又被一户富人家收养。那时男孩很高兴,以为可以过得上正常家庭的生活,即使那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是那也无妨,他需要的是家的感觉和父母的一点点关爱。可等男孩去了那个家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一厢情愿错得可怕,收养他的男女并不是夫妻,女人是男人的外室,男人怕女人整日烦着他便从孤儿院领养了男孩,这样可让女人转移部分注意力。
女人不爱说话,皮肤黑黑的,阴沉沉地一张脸。只有男人回来时,女人才会露出一丝笑意,当男人走后女人就会垮着一张脸,仿佛随时会火山爆发。男孩很害怕女人,常常在外面呆到很晚才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和女人开始吵起架,后来越吵越凶,再后来男人再也没回来过。男孩也不敢问,每日提心吊胆地上学,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女人变得更可怕,喜怒无常,男孩更不敢呆在家中。他曾经亲眼见过女人用刀砍男人,用长针刺男人,他害怕女人也会如此对待他。
没过多久,这样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女人把对男人用过的招式变本加厉全部用在男孩身上,男孩也想过逃走,可是他太胆小,他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活下来,他只有默默地忍受,于是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
三年后男孩已经十六岁了,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可是并不出众,从没人会注意他,他胆小,他邋遢,他沉默寡言,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上别人。那个女生是学校里的最漂亮的一个,长长的头发,明亮的大眼睛,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他默默地爱着,爱得很辛苦,可女孩的眼光从不会停留在他的面上,他是那么的不起眼,她怎么会注意到他,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男孩用积攒起来的钱买了一束玫瑰,当他鼓起勇气把花送到女孩的面前时,却只是招来了别人的嗤笑声和白眼,女孩没有接玫瑰,甚至没有正眼瞧他,她用眼角的余光略略地扫过他的面庞,不说一声便走掉了。男孩举着花的手一直停在空中,他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这是他的真心却是被不屑一顾。
当男孩悲伤地回到家中时,等待他的是每日照常的鞭子,女人把鞭打他作为每日的家常便饭,这次也不例外。
“小鬼,我不打你,你就不记得我,我越打你,你就生生都记得我,哈哈,人都是贱,越对他好越不珍惜,贱男人,贱女人,哈哈。”女人举着皮鞭使劲地抽打着他,他的脸上、手背上很快地鲜血淋漓。“小鬼,你有种就反抗,不反抗我就打死你。”
男孩再也忍受不住,被心爱的女孩无视已经使他心如刀绞,五内俱伤,他掏出雕木偶的小刀扎向了女人的胸前,女人呆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个瘦弱的男孩会真的反抗她,他杀了她。女人狂笑起来,她伸出手从胸口抽出那把小刀,血从她的胸前立即喷溅出,空中盛开了无数鲜艳的梅花,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男孩也吓傻了,他往门口奔去,女人叫住了他。
“小鬼,如果你以后喜欢上一个女人,千万不要对她太好,否则她会更加不在乎你。要记住,对喜欢的人太好会让她更远离自己。想要她记得自己,便得把她当成仇人般痛恨,时时地揭开她的伤疤,不让她的伤口愈合,这样她的羽翼便不能长出。人或许会遗忘很多事情,但却会永远记得身上那个伤口,记得那个给她伤口的人。”女人说完后就断了气,但是那双眼睛却是至死也没闭上,直直地瞪向他,她瞧着男孩,那眼神里有丝丝地蔑笑,也有丝丝的怜悯。
女人的死并没给男孩造成任何麻烦,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自然也没人关心她,她的死直接就被当成了自杀处理,再自然男孩就继承了女人从男人得来的所有的财产。没有人怀疑男孩杀死了女人,他是那么地瘦弱、甚至有些胆小地,而这个女人又是那么地疯狂、可怕地,没有人怀疑。
时间俨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六年,曾经青涩的男孩已经变成了英俊的男人,在商场上他是初露锋芒的新星。但是,他并没有忘记那个女孩不屑的一眼,他会报复。他设计了一场初遇假装认识了那个女孩,果然女孩并没有认出他,当然他自己几乎都认不出自己,又何况是别人呢,这六年的时间让他完全蜕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自信,有勇气,不再懦弱,更重要的是他冷酷,没有人再能够伤害他。像计划中一样,女孩爱上了他,而且很深,她常常为等他在雪地中站上一天,只为了让他尝上亲手做的食物。但是他并不感动,反而觉得可笑,曾经她对他不屑一顾,只不过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相遇的地点,人还是那个人,她就变得对他痴情起来,这让他越发厌恶女孩。
后来,他娶了这个女孩,为了继续折磨她。他知道,对她越残忍她便越不能离开他,她越对他死心塌地。一年后他有了自己的女儿,可是他依旧对女孩冷酷残忍,可是这些女孩并没有怨言,甚至再后来他又有了情人,女孩仍是不吭一声独自忍受,直到最后死去……
凌隽站在昏暗的光影里,他的影子映在墙上落寞地拉长,惆怅地摇曳。那多年前的心事忽地倾吐出来,便就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哥,你说的是你吗?”秦簪低声问道,原来这些年凌隽是这样过的,在分开的二十年里他们依然过得很苦,想着她就又念出了“哥”这个亲切的字眼。
凌隽点着头,道:“簪子,对不起,我曾经也是这样对你,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情,请你原谅我。”
“哥,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不记得了吗。”她低低地道,没有抬起头来,她能够原谅的是曾经与她相依为命过的哥哥,而作为凌隽她不知道可否原谅,就像不能原谅阳帆。
“簪子,谢谢你肯原谅我。”
“那她现在葬在哪里呢?她一定很寂寞。”怀着这样凄怨的心情死去,一定很悲伤,也很寂寞吧。秦簪感到一阵不可抑制地心痛,如果她不伪装失忆,也许她的结局也是凄怨地独自死去。
凌隽瞅了她一眼,沉声道:“她就在这青花瓷的坛子里,她留下遗书说将她火化后不要埋葬,因为即使死了她的心也无法平息,她会看着我。如果有天我爱上别的女人,让我带着这个女人来告诉她,这样她才能安息,才可将她埋葬。这个院子是她经常来的地方,她死了后我就将她的骨灰安放在这里,每年我都会来一次。”
“那你爱她吗?”秦簪看着他,他的眼神在这黯淡的光线里已融成墨的颜色,她什么瞧不清,只能猜出他曾经也爱过这已化成灰躺在坛子里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他生了女儿,为他抛弃了生命,这份感情也一定就像列凨对自己吧。死亡,其实也是一种天长地久,再也不会改变的爱。
“爱,当然爱过。只是,我爱她的时候她不爱我,她爱上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爱她,等我再爱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唉!我和她爱的时间总是不对,所以,簪子。”凌隽转过身急急地拉住了她,一双眸子精光逼现咄咄地迫进她的心里,“簪子,所以,请你努力地爱上我,必须爱上我,可以吗?做得到吗?”
秦簪失神地望着他,凌隽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仔细地听着,以前她想错了,凌隽并不是个无情的人,也许是太重感情而用错了方法。只是,自己并不能爱上他啊,有列凨,那个对她说天长地久的男人,她如何能爱上其他人呢。秦簪拼命地甩过头去,凌隽看向她的眼神会压迫得她呼吸不过来。
“簪子,你不愿爱上我吗?”凌隽失望了,他揣测不到她的心。
“不,不是。”秦簪艰涩地道:“凌隽,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你,感情由不得我愿意不愿意。只是我想,如果有时间的话也许会有爱上你的那天。”她耸拉着头,睫毛湿漉漉地,一滴泪不停地在眼里打着转。是的,爱情由不得她,爱就爱上了,不爱就不爱。
“是需要时间吗?”凌隽忽地笑了起来,面前的女人真是坦白得到傻,她明明可以欺骗他的,可是她却没有。他扶起她清瘦的面庞,瞧到那滴弦然欲泣的眼泪,忽然他又笑了,有谁会为不爱一个人而流泪呢。“簪子,我们会有很长时间的,我想这个时间足够长得让你爱上我。簪子,其实,爱上我并不困难,真的,你会发现的。”
秦簪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如惊雷,如山涛,如骇浪,每一声似乎都能撞击到她的心底。忽地,她就羞得满脸通红,爱上凌隽也许真不困难,只是绝不允许。在她心里藏的是另一个男人,一个叫列凨的男人,她为他感动,为他魂牵梦萦,她先爱上的他。
她说过的,会给他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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