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妮,我梦里难寻的好姑娘,你的箫声是情人的眼泪,无法诉说的爱情。情人的泪珠,谁见了都会心疼。我的心中装满古老的情歌,很想为你唱上一生,圆你三千里的长梦,而我却在喉咙还在嘹亮之时,不忍用歌声喊出我的心声。
……赛妮睡着了,我的手几次拂过她的额头,最终又落了下来。她好像感受到了我的气息,把头侧过来,将额头转向我的手掌。她的睫毛在动,我知道她的思绪,了解她心境,在银镜般的月光下,她想圆一个渴望的美梦。我的心碎了,终于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上苍在我心中,我不能有辱一个姑娘的忠贞。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相拥着,默默地看着秋千上的芭巴,直到困盹的魔王将双手搭在我的眼睛上,把我带进遥远的梦乡。有半年了,鼻子毫无缘由的出血,浑身乏力,食欲不振,发热,口腔发炎还有骨关节痛疼,这些症状一直伴随着我。我曾悄悄的问过待我如母的吉姆医生。吉姆医生起初用婉惜的目光看着我,不肯回答我,我拍着胸膛告诉她,我是刚强的蒙古人。得知患上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我想我不是被病魔击倒了,而是被昂贵的医药费压垮了。
我与骏马相伴的日子不多了。我终究是要离去的,病魔不会因我骑在马上而临近,更不会因我落马而逃离,离开骏马,我还是蒙古人吗?
健康的人们,能够饱尝九十九年的草青草黄,而我却无法超越28年的光阴。赛妮,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原谅我吧,我已失去爱的权力。
我们在城市分别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送一份礼物给她。珊瑚代表吉祥,纯银是美好的象征,嵌镶着珊瑚的纯银戒指和一对银镯不算昂贵,却代表着高尚的祝福,如今我已把它们装在一个精制的雕花木盒里,送到赛妮的手中。我是一个穷人,除了这些我再也没有什么可送的了。
赛妮非常喜欢我的那匹叫作哈拉·茂利的黑骏马,并把我的毡帐视为芭比的天堂,我想把我亲爱的哈拉·茂利和简朴的毡帐送给赛妮,可我知道她无法将我的黑骏马带离我的家乡。
心中有爱的姑娘,总会找到爱情的源泉,赛妮最终将属于一个心灵美好的男子。
有一天,在遥远的地方,会有一个人把戒指戴在她幸福的手指上……
苦难,就这样把我们的爱情摆在痛苦的祭坛上,爱得越深越是不能表达,越是惧怕死亡,越是躲避着“死亡”和“疾病”的字眼。
霜雪过后,策敏的身体变得更加赢弱。
为了安慰我,他尽可能地现出很轻松的样子,坐在毡铺上,给我讲述民间故事《塔尔加·陶尔布吉》或者《西德库尔的故事》。
故事很迷人,但我已无法走进策敏为我描述的那个精彩世界。我像一个忠实的聆听者,静静地关注着他,内心充满对死亡的畏惧。
策敏似乎看出我的心思。
他支撑着来到帐外,倚着帐门眺望着博思腾湖,目光里充满无限的眷恋:“春天伤马秋天伤人,真的不过如今。赛妮,你和满琳阿妈到巴仑台的永安寺为我供上三炷香,再求个吉祥鉴吧,我的病也许就会在佛光的普照下渐渐好起来。”
满琳阿妈正在帐前挤奶。她把沾在手上的鲜奶抹在策敏的额头上,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端详着,眼中噙满了热泪:“你会好起来,我的孩子,我会让永安寺的佛爷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冬日布哀哀地看着我。
我望着策敏说:“让冬日布陪着满琳阿妈去吧,我要留下来陪你。”
策敏撩起我额前的乱发,目光里充满了哀求:“女人的血管里流淌着白鹿般的善良乳液,去吧,在佛爷面前女人最虔诚,你的祷告比男人更灵验。——满琳阿妈,让冬日布把我的黑骏马牵来吧。”
“冬日布,把摆弄你的破鞍韂垫了,快把策敏的哈拉·茂利牵过来!”满琳阿妈吼完,用命令式的语气对我说:“赛妮姑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早禳灾早降福,把策敏的马鞍子拿来,我们现在就走!”
冬日布刚把鞍韂甩上马背,黑骏马就不牵自移地来到了策敏的身边。策敏从我的手中接过马鞍,鞴好马鞍,长久地挲摩着他的黑骏马,亲吻着它的眼睛,亲吻它柔软的下唇,最终扬起无力的手,与我们告别。
满琳阿妈翻身跃上冬日布的白骏马,精神立即抖擞起来。我们就那样纵马驰骋着,朝着巴仑台的方向疾飞而去。
到达巴仑台永安寺,已是夜半。
在我们的哀求下,满金(小喇嘛)为我们敞打了寺院的大门。我们在金色的佛像前焚香跪拜祈祷,捧着自己的心,请求佛爷赐福降灵给策敏。
我们一遍遍地转动着**,献上心中的祈愿,祈求灵光无限的佛爷为策敏消灾去病。
可是,这一切并未挽留住策敏的生命。
我们追遂着太阳回到博思腾湖畔时,第一个映我们眼帘的是冬日布。
他怔怔地立在帐前,仿佛正在迎接着我们的来临。
冬日布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像负罪者缓缓地跪在了我的马面:“赛妮姑娘,我没能留住……没能留住你的赛汗夫,他……他……”
我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手中的马鞭砰然落地。
冬日布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说:“你打我吧,你骂我吧,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我推开冬日布,悲切地呼唤着策敏,狂奔着冲向毡帐。
推开帐门,我的脚步戛然而止,禁不住捂住了嘴巴。
策敏躺在洁白的毡铺上,熟睡的面庞是那么的安祥,那么的宁静。冬日布已为他理过头发,修整过胡须,换上新装。
我轻轻地走近他,缓缓地跪在他的面前,把额头抵在他的手上,隐忍多日的泪水终于破闸而出,泡涨了他的掌心……
满琳阿妈抻过我的手,用力地捻动着:“我的孩子,不要把死亡看得那么可怕。人是有三种灵魂的。一是生命魂,人一旦死去这个灵魂就随之消失了。二是思想魂,这个灵魂可以离开人体,人死后也不消失,在家能守魂在外能守墓,人睡觉时暂离其身,昏晕、沉迷、疯颠是丢了思想魂。三是转世魂,是说人死后,灵魂完全离开人体,改换家族,变成别人的再生。我的孩子,在宗教的灵光下寻找一种解脱,它会使你把一切都看得清淡如水,这样你才有力量与灾难抗争。”
这是宗教带给人们的安慰。我希望这样的安慰,能给苦难的洞穴带来一丝光亮。
傍晚,我坐在帐前,把裙子剪开,用衬衣上的花绫做边,为芭比缝制了一件色泽光亮的蒙古袍。
我用沾水的银梳细细地梳理着波茹莱遗留下来的那束长发,将她的头发梳得又黑又亮时,深知我心的满琳阿妈已轻轻地哼起古老的《结发歌》。
我就在寓意隽永的歌声里走进毡帐,将那束发丝结成两根长辫,装在满琳阿妈给我准备好的丝绒辫套里,用发夹把它固定在芭比的头上。
当我把策敏送给我的两件饰物戴在芭比的手指和手腕上,我的芭比已变成真正的蒙古少女。
把芭比卧在策敏的臂弯处,我忍不住亲吻着他的额头,轻轻的说:“策敏,命运没能让我们的热血流在一起尸骨埋在一处,芭比深知我心,让我的芭比随你去了,她是我的化身,也是波茹莱的再生,在天堂里,她们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你。”
午夜的笳箫,以凄绝的方式在帐前响起。
上滑的音韵让我贴近梦想,下滑的曲调让我远离现实,梦一般让我说不出,道不明,何处是天堂,何处是人间……
幸福与不幸总是骑在一匹马上。
快乐与悲伤都是生活中的伴侣。
一年之后的某一个黄昏,我在城市与诗人柯然相遇。
摆放在我们面前的仍就是两杯淡淡的清茶,依然是隔桌相望,长久的沉默。
苍桑加重了诗人柯然的忧郁感。
他惨淡地笑了笑:“365天过去了,你还好吗?”
“芭比随着赛汗夫去了,虚幻的我在天上,真实的我在人间。你在香格里拉呆了多久?”
“你真的以为我去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你的心灵越是逼近他,他离你愈是遥远。”
“美丽遥远的香格里拉和神圣的爱情一样,是需要人来敬畏的。”
“我也对芭比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
柯然望着我,怅然而笑:“你对芭比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失去你的远方,与你善良的阿爸坐在帐前的草地上,背负着沉重的夕阳,喝着咸味的奶茶。”
夜幕渐蓝。
《梁祝》的旋律正温柔地回荡在我们的耳畔。
我们的手穿越两杯清茶,无法自禁地握在一起,用力,再用力。
透过朦胧的目光,柯然赤裸裸的目光,分明就是真实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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