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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伙居的生活(二) (2)

芭比的天堂 额鲁特·珊丹 4187 2021-04-02 12:43

  我爸妈用眼睛和行动拉扯了很久,奶奶迟迟不见我爸熄灯,就忍不住搭话说:睡!政治队长在喇叭上喊话了,今年亩产要超万斤,肥要跟上,生产队的大粪堆靠啥呀,都得靠咱社员的肩膀和大脚片子。队长还说呢,冬月里送不完粪,咱社员都得过驴马年,三十初一都不能歇着。我儿成帮,灯晃着妈的眼呢,嘣嘣嘣地直跳哎,睡呀,睡一觉是一觉!

  我爸咬着下嘴唇傻坐着,望着我妈用鞋锥把鞋底扎透,把麻绳穿在针孔中,一圈一圈地绕在手上拽紧,还是不急着吹灯。我妈沉不住气了,扭着屁股蹭到炕梢,狠狠地踹了我爸一脚说:你跟我蔫不拉叽的靠啥呀,要倒觉就倒觉呗,咱娘嫌灯晃眼,那你就麻溜地把布幔拉上呗。

  布幔放下了,灯熄了。我爸妈忍着,禁着,那欲望的河流还是在夜半滚动起来。

  我兜在爷爷的抿裆裤里,藕节一样的小腿被爷爷的干腿棒硌得生疼,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欲望的声音,起初是琐碎的,细腻的。后来,又像龟裂的河床得了一场突降的暴雨,噼噼啪啪地打起点来。我爸妈一忘情,就把北炕上的爷奶忘在了脑后,在布幔围砌的世界里尽情地胶粘在一起。

  那声音极其猛烈,灼热的气浪把布幔鼓得微微飘荡。恰在这时,我爷的酣声停止了。我奶也被那奇怪的声音弄醒了。我奶先是愣睁着眼睛听了听,而后惊诧地仰头望了一眼布幔,张着嘴,下意识地“哦哦”两声,继而就神速地从枕头下抽出二尺长的烟袋,“乒乒乒”地不停地敲打着炕沿,冲着我爷说:你个老不死的老王八犊子!你咧着个嘴巴嗙嗙啥?

  我爷不如我奶机灵,耳朵也有点背。我爷挤了挤粘满眼眵的眼睛,懵懵地望着我奶,不明白,我奶不断地敲打炕沿,是想极力地掩饰着一种声音。

  我爷瞪着眼睛说:老东西!黑灯瞎火的敲啥敲?你不敲我就醒了。

  我奶狠巴巴地敲打着炕沿说:你个死目咔嚓眼的老灯,我敲……我敲……我敲你娘了个狗头!

  我爷把两手插在抿裆裤里,兜着我的屁股,忽地坐起来说:你傻着眼睛撒啥疯?你个老不死的烧火棍子,你再敲打炕沿,我用烟袋杆子敲你个大包!说着,就把手从抿裆裤里抽出来,把立在炕沿下的长杆烟袋抄在手中,要刨我奶的头。

  我奶缩着脖子,心一慌,话就词不达意了。我奶丢了长杆烟袋,拉着我的手,大声说:狗蛋蛋,奶给你讲个老话吧。天皇皇,地皇皇,天皇皇,地皇皇,天皇皇,地皇皇……

  我把头从膻哄哄的老羊皮袄里探出来说:奶你接着说呀,天皇皇地皇皇完了是啥?

  我奶虎生生地瞪着我,不理睬我,仍旧“天皇皇地皇皇”地不停叫着,直到那微微颤动着布幔静静地垂下来,才说:接下来,还是天皇皇地皇皇。狗蛋蛋,睡,离天亮还有一截呢。

  一场男欢女爱的过程结束之后,黑蒙蒙的小屋里静极了。

  接下来我就听到了我妈的抽泣声。那哭声被厚厚的棉被捂着,听来很压抑。

  我爸如狼似虎地出了一番力气,和我爷打着一样的酣。在长长短短的酣声中,我也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农家孩子常做的美梦,不停地喝糖水,不停地咀嚼着白面馍馍,喝到兴奋处,就把一泡尿屙在了我爷的裤裆里。

  我爷被一股热流冲醒了,照着我的屁股蛋掴了一把掌说:你娘的狗蛋蛋,把屎屙在苗苗上,那苗苗还能窜一窜,秋里结出一个硬棒棒来,妈了个巴子的,屙在爷爷的裤裆里咋整也是白搭!说完,我爷意识到说走嘴了,就扭头去望南炕的布幔。南炕上空无一人,布幔已撩开,小小的南窗已透出朦胧的光亮。

  恰在这时,挂在村口大树上的铁钟响了。

  我们村的政治队长在大喇叭里喊话说:喂喂,各家注意啦,今年呢,上级要我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清了清嗓子,打着官腔又说:啊,啊,***教导我们说:抓革命促生产,抓好了呢,过年就能消消停停地坐在炕头上,大碗大碗地吃猪肉炖粉条了啦!共产主义是啥样的?啊,共产主义就是大碗大碗地造猪肉炖粉条子,天天吃,天天有,天天活得有奔头,夜夜睡着有想头!

  我奶被吵醒了,立即长了精神,一个骨碌爬起来。

  我爷说:老婆子,湿呱呱的,咋整呢,狗蛋蛋屙了我一裤裆哎!

  我奶冲着我爷啐了一口:沤死你,你个歪门掉向的老东西!

  我爷说:你扯着嗓子吼啥,我还要出工呢。

  我奶用烟袋杆狠狠地敲了一下炕沿说:吼你连个事儿都不会看!老东西,叫你打呼噜的时候,你不打呼噜!不该醒着的时候,你偏醒!

  我爷说:你他妈了个巴子的瞎嚼嚼啥?

  我奶说:我愿意。

  我爷说:愿意不吃屁。

  我奶说:吃屁怕你馋。

  我盘腿坐在我爷的抿裆裤里,像一只袋鼠,把胳膊架在我爷的裤腰上,骨碌着眼睛看着我爷**抵头地绊嘴,孩子似的磨闲牙,兴奋之中,就把尿了我爷裤裆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最后,还是我爷败下阵来。

  我爷兜着我倒在炕头上说:老东西,烧水去,你不心疼我,还不心疼狗蛋蛋?

  我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奶奶,用眼睛剜着我爷说:煨在炕头上消停地等着,等我待候完狗蛋蛋,回头就来侍候你这湿了裤裆的老家伙!我奶把露了脚后跟的毡袜套上,把棉裤腿抿好,用长长的裹腿带扎牢,吭哧吭哧地提上棉鞋头子,踩着咯咯吱吱的大雪抱柴禾去了。

  冬月里,吐一口唾沫,落地便成冰球。

  窗子上结了厚厚的霜花,水缸也结了一层冰。

  我奶用锅铲把水缸里的冰凿开,在外屋里添水烧火,苞米面的糊涂粥开锅了,就用铁锨把灶门里的火扒在黄泥火盆里,把我尿了半截的青布棉袄烘干了,再把爷的抿裆裤烤干。最后,还要把几个泥巴巴的土豆埋在火盆里,等着我爸妈挑过头几担土肥归来,热腾腾地垫个肚子。

  我奶把碗筷拾掇了,抓一把黄豆放在铁盒里,准备在火盆上给我爷炒一把黄豆吃。我爷提上毡靴说:炒啥黄豆,一个黄豆一台戏,三个黄豆一串屁,哦,老公公在南炕上放屁,让儿媳妇听见了,还咋让我扬着脸见人。——哎,我说老婆子,你昨天夜里敲炕沿,倒底是为着啥?

  我奶说:你真的不知道为啥?

  我爷说:你个糟老婆子,都把我整蒙灯了,我知道为啥。

  你个背耳朵的老驴!我奶说完,身子一仰一仰地“嘎嘎”大笑起来,把一盒黄豆都笑颠了。

  笑过了,我奶蹲在地上,在火盆上爆着豆子说:唉,老的不争气,小的就要跟着造孽。自打咱小儿成群被他哥揍了个乌眼青,见了他嫂就恨不得把脑袋插在裤裆里。咱小儿和光棍的老马倌搭了好几年的伙计了,到了年节还要他哥和我一左一右的劝,老马倌在后面推,这才回家吃上一顿团圆饭!

  我奶想起小叔不能归家的难处,泪就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我爷扣好双耳毡帽说:行了,别在我面前抹眼泪了,大喇叭催着咱出工呢,我把炒好的黄豆揣上,撞见咱二儿时,要让他知道咱有了好吃的,都可着他的嘴先来。过两天呢,我再把他拽回来,咱一家人伙在一块过小年。

  我奶叹了一口气说:成群也是22岁的人了,咱也该张罗着给他成亲了。

  我爷把双手背在身后,很神气地抄在袖筒里说:别急,政治队长在大喇叭里天天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到了要吃饺子就吃饺子的时候,要啥没有?

  我爷挺直了腰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希望,可是,我小叔没能等来这一天。

  那年冬月,我们村的政治队长把一杆写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旗插在小山般的粪堆上。

  我爷奶、我爸妈,我小叔,还有我们村的壮劳力,都聚在那杆红旗下,热火朝天地举着镐,甩开膀子大干,挑着担子撒开两腿,运了气似的,朝着社会主义大田猛跑猛颠,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累。

  岁月是经不起抖落的,只要想起一件事情,那些久远的回忆就排着队来到了我的眼前。

  我不记得那个冬月有多冷,只记得那个冬月格外漫长。

  我爷奶揣着黄豆出工的那天,我被锁在屋里。我把胳脯肘支在窗台上,望着结霜的窗棂,在奇形怪异的霜花上,寻找着一些我称不上熟悉,也谈不上十分陌生的景物。那厚厚的霜花遮着我的视线,从窗隙间簸进来的风,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

  我能看到一些什么呢?我只能凭借一个孩子空灵的想象,在寂静无声的霜花中,谋划着树的影子,任意地寻找着一个想象中的世界。望得厌烦了,就用舌头尖把霜花舔透,从那一方小小的孔中,用一只眼睛吊着窗外,看着我爸妈我爷奶和小叔迈着腾腾的大步,担着肥从我家的窗前飞来走去。

  这个冬月,我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那个年代,我们学的第一课是“***万岁”。第二课是“共产党万岁”。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也是一课,这堂课让我的父母整整学了十年,天天学月月学,常学常新。

  那个年代,我的举着镐锄刨打土地,用镰刀收割秋实的关东父母,没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我的关东父母,是在极其窘迫的生活中,压抑着自然的人性,完成了谛造生命的神圣使命。

  那个年代,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爱情”二字让人脸红,道苦就是忘本。

  那个年代,生活是艰苦的,可人们不缺乏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倒槽的骨气。

  艰苦的日子,也没有遮挡住关东孩子的幻想。我在结霜的窗棂上幻想着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有舒卷的云,有南方的椰林。

  十年前,我爸妈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可我妈却如秋日黄花,我爸双鬓已生白发。

  我告诉妻,如今我娘不说那时的苦,常说的是那时的豆腐好吃,那时的猪肉香。我爸也总是禁不住抹着嘴巴说:那时候,吃一口猪肉真香呵,还有那豆腐,吞到肚子里了,那香味还在舌头上打转转呢。

  妻望着我,双眼一片迷茫,就像江南人无法理解关东庄户人三代伙居的无奈,我也无法过多地去诠释乌蓬船内的飘摇一样。

  小小的乌蓬船在水上飘着,可我的心已随着晚阳渐渐下沉,回忆的撸,已摇不动久远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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