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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伙居的生活(二) (1)

芭比的天堂 额鲁特·珊丹 3992 2021-04-02 12:43

  正是春天下种的时候,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沙子把脸削得火辣辣地痛。男人们撅着腚在前面刨坑,女人们跟在男人腚后点苞米种,像散落的羊粪蛋一样爬行着。

  柱子媳妇是一个不会编排生活的女人,有了鸡子绝不让它孵鸡生蛋,只知道咧着二八嘴巴傻吃。我妈的话正是冲着她的短处去的。

  柱子媳妇被我妈训得把一张老脸丢在男人的腚后,就嘴巴一歪一歪地把种子砸在坑里说:成帮家的,舌头被风哨了吧?有种的明天把嫁妆洗出来给我看!

  我妈听了,就像当众被人剥光了衣服,羞臊地怔在那里,脸腾地红了。

  夜里,我妈借着解手的工夫,踩着村民的呼噜声,在无人走动的时刻,把两手抄在袖子里,蹶哒蹶哒地回到了相隔五里的娘家,甩了两串鼻涕,流了几行眼泪,又偷着掩着的把那几件衣服借了回来。

  我爸醒来的时候,我妈正坐在挂着风圈的月亮地里,守着一盆清水,把衣服浸湿了,反复地搓反复地洗,把搓衣板敲得叮当山响。

  天放亮时,我妈见柱子媳妇提着烧火棍出来抱柴禾,就把那些衣服从铜盆里捞出来拧干,噼叭地抖动着,瞄着柱子媳妇的背影抻平,黑一块蓝一块灰一块地搭在秸杆栅栏上。

  接下来,我妈就“咕咕咕”地揽鸡,让那几只鸡在晒了衣服的栅栏上跳过来,跳过去。鸡一闹,那拴了链子的细腰老狗就一上一下的蹿,不停地狺叫,把半村女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这时候,我妈就站在栅栏门外的村道上,在万众瞩目中,很风光地叉着腰,“嘞嘞嘞”地大声唤猪。

  最初,我是一个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寻找商机的流浪者。在我还没有成为一个令人称赞的人物时,我不会轻易讲起童年。后来我渐渐明了,我就像那些手上套满各种假手饰招摇过市的女人,是在极力掩饰着自身的虚无。

  可是,我的虚荣,怎能掩饰住我微寒的身世?怎么能掩饰住那个特定环境带给我父母的无边尴尬!

  穷人把土坯房翻盖成砖房,是梦中都奢望的幸福。

  小叔活着的时候,我妈心里就有一个梦想,梦想拥有三间房子,中间是架着两个锅台的灶房,西间的火炕上住着他们的儿子,东间的火炕只属于我爸妈。

  这奢求不高,但针对我那挣工分的关东父母来说,却是一个伟大的蓝图,一个宏伟的设想。一个工分只能买一盒火柴(2分钱),我爸妈在大田里刨打一天,按两个整劳力算,一个月也只不过挣得1元2角钱。就这么点工钱,也是轻易见不到的,你得熬到年底算总帐,大队会计拨拉着算盘,生产队长和政治队长再头抵头地搅和在一起,拨拉自家的小九九,两下一拨拉,七扣八扣,人均分得2元钱是常有的事。

  小品中“薅社会主义羊毛”那句话,不是引人开心的笑谈。砍一颗树,定你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采两把黄芪,说你是“想走资本主义的回头路”。帽子满天飞的年代,四个壮实实的劳动力,外加一个半拉子,一年只挣10元钱,即使有力扛八百斤的胆量,也有肩挑革命重担的决心,也不敢做盖房子的美梦。

  小叔与老马倌搭伙去了,南炕上还有四支耳朵。我妈年轻,受不了这杂货烂式的日子,想房子想得流鼻子淌眼泪,越想,越觉得现实离梦想太遥远。

  末了,我妈咬破下唇说:盖盖盖,手里攥着几张花答答的毛票票,盖他娘的脚趾头去吧!

  我爸坐在炕上,颠打着屁股说:盖他娘个狗蛋!狗蛋蛋妈,啥也别想了,咱就闭着眼睛过这伙居的日子吧,让那些盖房子的人把老命搭上去吧。盖房子可是个天大的计划呢,头三年榨干了骨头置办檩子,转过年来,又得扒掉几层皮肉张罗椽子,接下来,还他妈有门窗催着,腚赶腚似的,不催命催啥?

  我妈恨恨地说:去他娘的,谁想死得快,那就盖他娘的房子去吧!

  我爸说:就是。你记不记得屯东头的王老二是咋死的?嘿,他盖房,纯属瘦驴拉硬屎。

  我妈说:我咋不知道。我算看开了,舍出力气把不花钱的房架子垒起来,就等于是给村里人搭上了戏台子,人人都眼巴巴地等着瞧你的好戏呢!

  我爸说:可不是咋地。盖房子嘛,本来就是一桩连扒皮带削肉的事,你说,咱要是把房架子立起来了,今天被人拦了,问咱房子啥时盖好,明天又红了眼似的放出风来,说咱是家雀下鸡蛋硬装大**,檩子椽子八字没一撇,门窗更没着落,捎带着还有受不完的戳打,两头受不尽的夹捏,谁能消受得起!

  我妈说:好死不如赖活,啥罪不是受,去他娘的吧,狗尿苔睡在金銮殿上的美梦咱不做啦!

  我妈醒着这么说,可睡着的时候,梦里仍旧作着盖房子的美梦。

  梦照旧有,日子照样过。

  我爸妈在一个被窝里谛造了一个生命,生了我还是裹着一条被子睡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

  长了脚的孩子,就不能被捆绑在摇篮里了。我扶着炕沿学会走路之后,我妈就把我移到了北炕上,开始了与爸妈共扯一条被子睡觉的时光。

  我四岁那年,被过年的鞭炮吓得丢了魂儿,尽管我奶讨来戳着“北京”二字的印花给我烧了,把张开的剪子和布鞋压在我的枕头下,大意是把附在我身上的鬼魂送到遥远的北京城,被剪子震住了,也枕(震)住了鞋(邪),鬼魂想走回头路,都挠着脑袋犯怵,可我还是落下一个遇到风吹草动便惊炸着醒来的坏毛病。

  这个坏毛病与我的成长无碍,却坏了我爸妈的“好事”。

  按理说,这个坏毛病不算***歪的是我恋爹又恋娘,夜里得紧贴得我爸的脊梁,倚着我妈的胸脯才受活,捎带着还要揪上我妈的麻花辫子才能入睡。我爸要与我妈亲热快活,爸一动我就醒,等我再睡了,爸渐渐移了身子,总算把我甩脱了,却掰不开我抓着麻花辫子的手。

  我爸喘着粗气,用脚勾着我妈的腿,搓着两腿在被窝里躁动着,恨不能快一点与我妈的身子胶在一些。我妈也急得扯我的手,我不松手,她就气咻咻的揉我,可我就像一贴狗皮膏似的黏在她的身上,她越揉我抓得越牢,揉急了,就架秧子起哄似的哼唧。

  这一哭,把一蓬干柴烈焰泼灭了,把我爸我妈快活的心气儿也给甩到爪哇国去了。

  早晨起来,我爸的心情坏透了,见狗打狗,见鸡撵鸡,见了我妈就翻愣白眼,把一个小小的栅栏院闹得鸡犬不宁。

  我妈急了,就把一肚子的火气泼到我身上,扯着我的耳朵骂:你娘了个脚,你个屌歪的点灯货,夜夜夹在中间屌你娘的瞎歪歪,再这么搞下去,还抓他娘的革命,促他娘的生产!

  我奶听了,一个猛子从南炕上翻下来,光着脚底板两步跳到北炕上说:电喇叭里天天嚷嚷着,要狠抓阶级斗争,要把革命进行到底,你再大点声嚷嚷,非得钻进那一小撮里头。那一小撮人叫啥,叫牛鬼蛇神!

  我妈背过身子赌气说:不就是戴高帽挂牌牌,大不了挂上一串破鞋头子游街!

  我奶拉住我妈的手,抚完手心又抚手背:我是过来人,知道你的苦处,可咱这疙瘩,哪家过得不是老少三代头对头的日子?我年轻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成帮他爹连个遮眼的布幔都置办不起,一个屋子两铺炕,不是头对头就是脚对脚。那时,我婆婆在北炕上怀着成帮他老叔,我在南炕上揣着成帮,成帮他老叔还没满月呢,成帮就在南炕落生了。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不能说不能道,可谁心里都明镜似的,后来咋地啦?我还不是拉下眼皮把成帮、成群他们哥俩儿生下来了。

  我妈被我奶弄得服贴了,就托着肿涨的手指头,蔫声蔫语的说:我有啥苦处?苦的是你儿。柴火一样硬朗的身子,就是笼着盖着擦不出火星子来,舍不得拿狗蛋蛋出气,就隔着狗蛋蛋扯我的手,把我的手指都捻没皮了。

  我奶颇懂事理,当夜便把我抱到了南炕,塞在了我爷的抿裆裤里。我连蹬带刨地扯着嗓子闹腾了一阵,就缩在我爷的裤裆里,用手扒着我爷三寸半宽的白裤腰,贴着我爷火炭般的身子睡着了。

  把我这棵屌歪歪的萝卜拔掉了,我爸妈本该像往日那样,掌灯时就放下布幔钻进被窝。不知咋的,我爸妈就那么撩着布幔,一个坐在炕头守着灯窝里的油灯,扯着长长的麻绳纳鞋底儿,一个坐在炕梢,脚上架着烟簸萝,一颗接着一颗地卷着蛤蟆头烟,矜持中迟迟不去扯下那道布幔。

  那天,我爷奶早早地裹着羊皮袄倒在了火炕上。我蜷在爷爷的棉裤腰里,闻着从汗气里蒸发的那股呛人的烟味,把手伸进奶奶的怀里,用手捻着她干瘪松驰的**,瞌睡就来了。我爷的头一沾枕头,不消一袋烟的工夫,那呼噜就风匣似的拉开了。

  昏黄的油灯,忽哒忽哒地跳荡着。

  一家人沉默着,都不做声,幽暗的小屋里就有了压抑的气氛。

  我奶把头枕在硬嘟嘟的方枕上,脑袋在布满油渍的枕头上左拨拉一下,右拨拉一下,挤上布满皱纹的小眼睛,又缓缓地睁开,睁开了,又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

  我奶被冒着黑烟的小油灯晃得睡不着,就悄声唤我爸:成帮哎,别费灯油了,吹灯吧,我享不了这点灯睡觉的福气哎。

  我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一团浓浓的烟雾喷了,“哦哦”两声,抬起一只脚,“嘭嘭嘭”地把烟袋锅磕打净了,蹬掉青口布鞋,用脚勾了勾我妈的腿说:纳啥针脚,你不困,我妈还要睡呢!

  咋,我盘着你的脚不让你睡了。我妈用又硬又犟的语气说完,抬起眼皮瞄着我爸,暗送秋波似的给了我爸一个喜不自禁的微笑。

  我爸被我妈撩拨得有些坐不住了,就冲着灯窝里的油灯呶呶嘴,那意思是说,让我妈把灯媳了。

  我妈摇了摇头,手自左向右地划拉一下,指了指身后的油灯,用行动告诉我爸:你把布幔拉上了,我就吹灯。我爸气恼地晃了晃脑袋,用手自右向左地划拉了一下,撅起嘴巴吹了一口长气,打着哑语说:你把灯吹了,我就把布幔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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