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茹莱索然无味地看着远方:“是呵,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信赖的朋友在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竟给我带来那么多的麻烦。我日夜惦念的策敏已来到我的身边,我多想去见一见他呵。正在我焦躁不安时,有人却敲响了我的房门,策敏就这样意外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站了起来,注视着波茹莱,决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男人的浴衣,昂贵的西装、领带就挂在玫瑰园三十七号门厅的衣架上,招展着男主人的存在以及波茹莱无法回避的仓皇。策敏看到的是一个与过去判若两人的波茹莱。男人背离女子是不和的预兆,我说得对吗?”
“你的想象力就是这样丰富!接下来,策敏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我说,你不再是那个清纯如水的姑娘了。我走进餐厅慌乱地沏了两杯速溶奶茶,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客厅,把手中的报纸丢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眼睛就像被什么东西慑住了,滞重得让人感到害怕。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光束,来自于对面的卧室。策敏看清了,那是我与他相爱时佩戴的那枚珊瑚戒指。”
我折断一根芦苇,用手掌不停地搓动着:“而后,他就烦乱地将烟头捻在烟灰盒里了。”
波茹莱冲着扬花的芦苇吹了一口气,用眼睛追着飞散的芦花说:“是这样。他站起来,冷冷地说,你的主人可真大方,给了你很多钱,还允许你把手饰放在他的枕畔!我想对他做出解释,他从怀里掏出我寄给他的一叠钞票,摔在我的脚下说,我贫穷的毡帐已留不住一个贪金恋银的女子,我没有必要听你做出任何的解释!是呵,策敏就是这样的人,病魔可以掳去他外表的皮肉,却剥夺不了他内心的骨气!他说他不要我出卖灵魂的钱,让我尽情地去过好日子。而后,就愤然拉开房门……”
“一切都来得过于匆忙,策敏没给你解释的机会。之后你给我打了电话,可你没有料到,我在玫瑰园三十七号嗅到了策敏的气息。”
“没错。面对你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停的追问,自卑使我不得不摆出强硬的态度,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波茹莱,你终于重现了策敏走进玫瑰园的那一幕。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怀着冷漠的自尊来隐瞒这一切?”
“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你会采到鲜花,一旦踏进了别人的车辙,等待你的只有无奈!”波茹莱用怪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
我猜想,聪明的波茹莱已发现,有一座冰山正在我的心间悄然矗起。
雾气即将摭住波茹莱的身影,我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努尔——,努尔!”
波茹莱没有回应,继续朝前走着。
“努尔!”
波茹莱停下来,定定地注视着我,目光中飘荡着深深的幽怨。
我们是纯正的蒙古人,命里注定,血管里必将流淌或多或少的野性液体。
接下来我们就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争执。
“对你严肃的面孔,可能是一盏明灯,对你谄笑的面孔,也许是一座暗礁,我是你的朋友,没有刻意做过有辱你的事情,努尔,你不应该这样对待我!”
波茹莱悲愤地正视着我:“如果你不想耗尽最后一滴眼泪,那就尽快离开博思腾湖畔吧。”
“努尔,不要隐瞒真相了,褪去前卫的服饰你才是真实的自己!”
“我对你说过,努尔死了,我是波茹莱!”
“暴晒过后,你就能脱胎变骨成为波茹莱?”
“安宁的时刻,爱情是幸福的甘露,吉运的福地,灾难降临时,爱情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劫难。我知道你爱上了策敏,可爱情不是治愈疾病的良方,回去吧,在灾风狂舞的时刻,我们谁也拯救不了策敏的生命!”
“努尔,我要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波茹莱用手捧着脸,悲怆的泪水,顺着指缝潸然而落:“我求求你了,赛妮,别在用过去的名字羞辱现在的波茹莱了。”
褪去坚硬的外壳,波茹莱脆弱得就像一只折断羽翼的小鸟,无力的身躯已托不起瘦削的翅膀。
我茫然无措,手心沁出一层冷汗:“告诉我,策敏究竟怎么了?”
她绕到我的身后,把头抵在我的脊背上,喃喃地说:“可怜的赛妮,把自己当成祭品摆在无神的供台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不要再寻找什么策敏和赛汗夫了,爱上他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彻底忘掉他,回到城市去,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吧。”
“我要你告诉我,策敏究竟怎么了!”
波茹莱把双手攀在我的腰上,手力逐渐加重。透过单薄的衣衫,我已感受到指甲嵌进皮肉的疼痛。
我扳开她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胛,猛烈的摇晃着:“我要你马上告诉我策敏他究竟怎么了!我告诉你,在没有见到策敏之前我坚决不会离开!”
我的话激怒了波茹莱。
她扯开袍领上的盘肠扭扣,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钥匙:“当我还是策敏的情人时我就拥有这把钥匙了。到帐房去,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对不起,我还得和你说说我和情人策敏的事情。十七岁那年我就发誓要嫁给策敏,他对我说,成亲时他要亲手为我梳理发辫!为了这句话,我留了五年的头发。那是等待的五年,剪掉头发时我哭了,直到假发厂的师傅用我的原发制作了这付以假乱真的发套,才觉得不再心如刀割……”
“结局是,如今的策敏已经看穿了你,没有耐心再梳理你的辫发了!”
“不是那么回事,闭上你疯狂的嘴巴!”
争吵中,我们已来到帐房前。
波茹莱打开帐门,推开天窗,从旅行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丢给我:“如果你愿意看到策敏在你的眼前慢慢地死去,那你就留在这座帐房里等他吧!”
我无心再与波茹莱争吵,迅速翻开病例:白血病,恶性瘤细胞已广泛取代骨组织,分布于血液……
我把病历摔在波茹莱的面前,无法竭制的怒火燃遍了我的全身:“你把疾病缠身的策敏丢在空旷的草原上,自己却在品尝着城市的美酒,你太残忍了,知道吗,他需要化疗!”
“化疗和输血需要一大笔钱,还有昂贵的抗生素,骨髓移植,至少需要几十万,钱钱钱,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钱从哪里来?”
天哪,如果我知道幸福的前方有时也要金钱铺就,就不会把钱财都挥霍在诱人的城市里,过着一半富足一半捉襟见肘的日子。
我全部的积蓄就是夜游神娱乐中心最后付给我的半个月演出费,可怜的四千块钱,在一个白血病患者面前,轻得简直就像一张白纸。
我瘫坐在毡铺上,望着旋转的天窗,大脑一片空白。
命运的刀剑划破我的肝胆,痛彻骨髓。
我捂着胸口猝然倒下,用毛毯摭住脸说:“把一切都掩在无知的睡眠中,别再让我醒来。”
波茹莱撩开毛毯,目光中饱含着被爱包囊的绝望和忧伤:“没睡之前你还是先杀了我吧。知道吗,我比你活得更痛苦!”
我在无望之中沉沉入睡,醒来已是夜幕渐蓝。
波茹莱倚着帐壁,倦意写在脸上:“命运是多么的残忍呵,苍天让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让我们来到博思腾湖畔给策敏送葬的。”
我握住波茹莱的手,强忍着不使自己落下泪来。
她俯下身子,把脸扣在我的掌心里,哭了:“得知策敏得了不治之症,是毡帐搭建完毕之后的事。病魔会把富人的帐房洗劫一空,何况是穷人。为了每月数千块钱的化疗费,我把他交给好心的吉姆医生,治疗所谓的肺炎,自己带着破碎的心走进城市,更换姓名,以肉体和廉耻的笑容博得富人的欢心。我成了十恶不赦的荡妇,令人千唾百骂的魔鬼,而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心爱的策敏。”
走下舞台,波茹莱躲在黑夜里买醉,麻醉着神经,又怎么能够躲过灵魂的鞭挞。
把苦难、忠贞、人性揉进爱情,爱情就不再是令人感到轻灵的字眼。
忆起策敏,波茹莱几乎快要发疯了。
十六岁那年,策敏的父母毁于一场风暴,他的叔叔西力克收养了他。
六年前,西力克带着策敏举家迁往俄罗斯境内的边贸小城,在那里开设了一家专卖中国产品的商店。策敏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因语言和生活习惯的不同而产生了强烈的思念情怀,便不顾叔叔的劝阻独自返回家乡,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并成为一个自由的游吟歌手。几天前,波茹莱去了策敏就医的库尔勒市,据护理医生吉姆讲,策敏是在六月底离开医院的,三日后就跟着西部风情演出团去了内地。
天渐渐地亮了,远处的毡帐清晰可辨。
波茹莱指着毡帐说:“毡帐的主人很粗鲁,曾经辱骂过我。我来到策敏的毡帐前,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也许知道策敏在哪里。”
我说:“让我试试看。”
年轻的牧人,散落在草原上的羊群,就在我的视线内。他手搭凉棚看了我片刻,发觉我不是令他十分厌恶的波茹莱,便策马朝我跑来。
牧人横在我面前,眨动着黠慧的眼睛说:“你是替那个红头发的姑娘来说情的吧?实话告诉你,她可不是一个好姑娘,她的心被城市的煤灰染黑了,策敏再也不想见到她啦!”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又不是魔鬼。”
“那姑娘连策敏的影子都没看到,还死等什么?策敏从城里回来的那天就把毡帐从博思腾湖的对岸迁到刀尖这个地方,还把那姑娘的品行告诉我了。那天我们结为指天盟誓的朋友,策敏呢,也成了我家毡帐里的永久客人。”
我对牧人不加理睬,继续朝前走着。
牧人不停地调整着缰绳,紧紧地跟随着我:“别往前走啦!我不会让策敏再走近那个臭女人,哪怕是看到她朽烂的影子!那样的女人看一眼都要闹眼病的!”
“那姑娘都快被你逼疯了,你的心可真狠!”
牧人抓住我的衣袖,用力地搡了一下:“男人可以心甘情愿地为女人献出骨髓,却容不得被女人欺骗!策敏被她气垮了,我可不想让那姑娘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啦!”
我甩脱牧人,加快脚步。
喜欢芭比的天堂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芭比的天堂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