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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芭比的天堂(八)

芭比的天堂 额鲁特·珊丹 4053 2021-04-02 12:43

  牧人尾随着我,摇晃着手中的马鞭,粗野地说:“失信的姑娘是索命的绞绳,让她滚开吧,为了男人的声誉,我绝对不会让策敏再次落入浑水!——嘿,你们这些城里姑娘可真野蛮,策敏是我的朋友,你别想越过我去找他!”

  说话间,牧人已夹紧马肚,只要双脚稍稍向下用力,通晓人语的坐骑便会像箭一样射出去。”

  情急之中,我一把抓住套在他腕上的马鞭,用力一纵,便将他拽下马背:“我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地道的蒙古姑娘!”

  牧人还没起身,我已飞速跃上马背。

  “该死的姑娘,那是策敏的骏马,除了我,还没有人能够征服得了它!”

  “功夫在身上,不在嘴上,你就等着瞧吧!”话音未落,我就被烈性的黑骏马掀下马背。

  牧人站起来,发出大声的嘲笑:“在施展本事之前你要对着湖水照一照,看看你长没长烈性的犄角,若是没有,那就把缰绳还给我。”

  “嘲笑一个摔下马背的女人,不是男人的本事!”

  我抓牢缰绳,瞅准时机,脚在穿进马镫的瞬间,再次飞身跃上马背。

  三分钟之后,我终于征服了策敏的黑骏马。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比男子汉都厉害的驯马手呢!”牧人由衷地赞叹着,粗野的目光竟像羊儿一般绵顺起来。

  他迈着因长期骑马而略显弯曲的两腿,跑到我的身边,把蟒皮马鞭递给我:“我佩服你啦!骑着这匹马去见它的主人吧,他肯定会像善待自己的眼珠子那样善待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千万别告诉策敏那姑娘来找他的事情,不然的话,他又像狮子一样狂吼不停,人又要垮掉的。”

  我真诚地望着牧人,伸出手来:“千日的友谊始于初次的相见,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牧人掸掉身上的草屑,受宠若惊地把双手按在袍襟上,用力搓了搓,握着我的手摇了摇:“我叫冬日布,算不上富裕,可迎接客人的火炉却日夜燃着!”

  “我叫赛妮,让我们做个好朋友吧。”

  我握了握冬日布的手,身体前倾,黑骏马便载着我朝着山岗下的毡帐飞奔而去。

  我终于见到了策敏。

  他的确就是我梦寐般思念的赛汗夫。

  我推开冬日布的帐门,轻轻地走近他。

  他睡着了,呼吸宁静,清癯的面庞苍白无血。

  这就是我日夜寻找、令我夜不能寐的赛汗夫!

  他的额头开阔舒展,眉毛浓淡相宜,挺直的鼻子似玉雕,又似骨琢,清晰诱人的嘴廓,透露着饱满的渴望。卷曲浓密的胡须,自颌下漫向鬓角,包裹着棱角分明的面庞,显得是那么的迷人。

  居住在天山腹地的土尔扈特蒙古人,是突厥的后裔。新疆卫拉特蒙古可汗脱欢太石初次见到他们,禁不住失声大喊:你们长得多么魁梧漂亮呵,长生天,我从未见过气质如此这般高贵优雅的民族!从此,土尔扈特就变成了“魁梧”二字,寓意着雄伟的人们。

  策敏躺在毡铺上,像某部电影中落魄的阿拉伯王子,流亡在沙漠却不失血统的高贵。

  他安祥的面庞,让我想起已故的母亲,还有团聚在天堂的亲人。

  母亲得的是骨癌,饱受疼痛的煎熬。

  临终那天,我的父亲盘膝坐在毡铺上,把她抱在怀里,用宽厚的胸膛温暖着她。父亲像体恤婴童,把母亲的疼痛挂在心上,他拍打着母亲,像哄着无法熟睡的婴童,反复地为她唱起轻绵的歌子。

  那是一首类似于催眠曲的歌子,草原上的母亲就是唱着这样的歌子,把红脸膛的蒙古孩子扶上马背,雄鹰般飞离草原。

  母亲闻着父亲的气息,听着歌子渐渐安静下来,直至耗尽生命,安祥地死在父亲的怀里。

  “可怜的吉姆萨,你终于不疼啦!”父亲抚摸着母亲瘦俏的肩膀,把额头抵在母亲的额头上,用最后的泪水把母亲的脸搓得像年轻时那般鲜润,那般生动。

  送葬归来,父亲把我紧紧地搂在怀中说:“米尼安嘎(我的孩子),那是你安啊安啊降生后,阿妈经常唱起的歌子,你就是伴随着这支歌子从摇篮里爬出来,迎着太阳走向草地的。”

  “安啊”是蒙古人最初的语言,是蒙古孩子从母体脱胎后,以啼哭的方式,发出的第一声呐喊,因而草地上的孩子才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安嘎。

  “安嘎”是“安啊”的谐音,意为孩子。

  广博的怜爱,是蒙古女子人性中最宝贵的财产。

  草原上的蒙古母亲从不轻易喊出一个孩子的名字。她们把全世界的孩子都统称为“米尼安嘎”——我的孩子,并像保留着最古老的母音,张开慈善的胸襟,绵软而又深情地呼唤着,在固执中永不放弃。

  母性柔暖的光泽,是无法抵御的美。

  我在母亲怜悯万物的目光中成长,体内过早地揉进母性的仁慈。像母亲当年吻我一样,我多想把温热的唇抵在赛汗夫的额头上,用母性的气息轻轻唤醒他,让他在我的注视中醒来,惊喜于我的来临。

  我的唇已经感受到了,从策敏额头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是那样撩人。那是一种镂心铭骨的熟稔气息,萦绕于分别之后的每时每刻。

  他睡得如此安静,如此深沉。

  他是一个令所有心怀母爱的女子们都不忍吻醒的孩子。我的嘴唇与策敏的额头即将连在一起时,我把脸移开了,我不忍心让他重新回到病魔的苦痛之中。

  我的眼睛模糊了,双腿已托不住沉重的心。

  爱,从肝胆中迸裂,喷薄于灵魂。

  我慢慢地跪下来,凝望着他,泪水珠串般滚落下来。我摸了摸他凉冷的手指,他的手抽动了一下,没有醒来。

  我跑出毡帐,跃上黑骏马,疯狂地用双腿拍打着马肚,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冬日布在湖畔放牧。马儿迈着流星般的步态把我载到他的身边。

  他望着我迷惑地说:“你的朋友没用滚热的奶茶款待你吗?”

  “策敏睡着了。——你知道吗,有一天,他会像睡着了似的,安静地离开我们。”

  冬日布怔怔地望着我,似懂非懂地说:“他的身体是显得很糟糕,可他说自己没病,他就是感到有些乏力,他说这是秋天伤人的缘故。”

  “策敏没说实话。他不想对朋友们提起病情,是怕生时给朋友们带来痛苦。”

  “胡说,我不允许你这样诅咒我的朋友!”

  “冬日布,你应该相信我,我是握着良心说话的人。”

  “鬼才相信城里姑娘的慌话!你闻不得我们身上的腥膻气,走吧走吧,最好离我远点!”

  我打马离开冬日布,躲在无人的草原,把身子伏在马背上,抱着黑骏马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悲伤的气流,拱动着我伤痕累累的心胸,辗压着我的肋骨。

  我痛,我悲。

  我用泪水和不停弓缩的脊背向整个大地诉说,得到的却是黑骏马的三声哀叫两声悲鸣。

  黑骏马载着浑浑噩噩的我,毫无目地游荡在草原上,用马尾扫荡着我脱落在马镫外的双腿,或摇动着被我搂紧的脖颈,劝说似地打着响鼻。

  我支起身子,搬过马头,哀怜地打量着黑骏马。它的眼睛黑极了,黑的深不可测,我从未见过那么深的忧伤。

  “长生天,你……你怎么这般不怜惜策敏呢。他还有好多歌子没有唱呢,一个没有唱完歌子的人,怎么……怎么会离开我们呢?”

  我寻着声音望去,发现冬日布正痛苦不堪地抱着头,蹲在我的身后。我跳下马背,黑骏马即刻摆脱我的羁绊,像留恋主人似的迅速朝着毡帐跑去。

  波茹莱在远处眺望着我,焦急地等待着我的消息。

  我望着远处的波茹莱说:“那是一个真心与策敏相爱的好姑娘,请你相信她……”

  冬日布愤然地啐了一口:“戴戒指要戴镶宝石的,找情人要找讲实话的!一个在两口奶锅里寻找鲜奶的女人,也配做一个好姑娘?”

  “你和策敏一样,误解了波茹莱。策敏得的是白血病,需要很多钱,为了筹措这笔钱,波茹莱才不惜一切地出卖了自己,把自己摆在了爱情的祭坛上!”

  “你的意思是说,波茹莱是为了给策敏治病,才背叛了情人,做了人家的情妇?”

  “没错,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的办法。”

  冬日布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要是这样,我会杀一只肥羊给她吃,赎清自己的罪过。”说完,他腾地站了起来:“魔鬼才会把这样不幸的消息告诉给策敏!谁若是把病情告诉给他,我就用马鞭抽烂她的嘴巴!”

  我被冬日布醒狮般的吼叫声震醒了……

  冬日布闷闷不乐地离去了。

  善良的满琳阿妈给我们送来了奶茶。她坐在地毡上,静静地听着我们的讲述,毫不掩饰地用袍袖抹着无声的泪水:“可怜哪,我的孩子们。喳,帐房倾斜之时撑住它,好人摔倒之时扶住他,策敏遭难了,我们就像亲人那样捆绑着生活吧,从今以后,就让我来给你们煎茶煮饭吧。”

  波茹莱拉住我的手,神伤不已:“答应我,把泪水留给黑夜,别在策敏面前流泪。”

  “放心吧,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把赛汗夫还给你,我想……我想我应该离去了。”

  “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波茹莱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胳膊:“赛妮,你不能离开我,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寻求到一丝安慰。”

  我拍了拍她的手,算做安慰:“即然来了,我总得要帮你做点什么再走。”

  爱情就像两只巴掌,拍在一起时能感受到肌肤相亲的幸福,无法合拍时只有单相思的无奈和苦恼。可是爱情就是爱情,谁能把我爱策敏的心摘走,换一颗不爱策敏的心?我终于明白,世界上有许多距离是让人无法渝越的。

  我能鼓足勇气折身逃退吗?

  当不舍的情怀化做无妄之灾,我应该把心安置在何方?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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