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现差错的话,柯然的位置应该属于一个叫作努尔的女子,遗憾的是,努尔未能如约观看演出。
那天,我独自在化妆间里找到了赛汗夫。他微瞌着眼睛,脸色比刚才显得更加苍白。
褪去厚重的民族服饰,赛汗夫的身体透出几分疲惫。
“赛音白努!”我用蒙古语“你好”问候赛汗夫,于微笑之中递上名片。
“你好,我的朋友。”赛汗夫用生硬的汉语问候了我,略显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就是自然之子乐队的创办人赛妮?”
他望着我,含蓄地笑了,笑容中隐含着些许的玄妙,还有一些落寂和悱恻掺杂其间,让人猜想不出他内心的诡秘。我们的谈话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前来采访的记者打断了。我准备离去时,赛汗夫起身冲着我微颌浅笑了一下,告别的方式简略而又亲切。
走出剧场,柯然正站在海报前等待着我。
“见到西部情歌王子了?”
“我们约好了,明天在亚细亚餐厅见。”
“谁请谁?”
“我请赛汗夫。”
柯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别把兴奋都写在脸上。喏,出租车来了,你回去吧,我去谭锐那里。”
说话间,他已为我拉开车门。
有一种目光,能在一瞬间撼动女人的心灵。
天哪,那是一种怎样的魔力!
归家的路上,我一直回想着赛汗夫歌唱时沉醉的表情,深情的凝睇。
推开房门的霎那间,我听到酒杯碎裂的声音,很准时,就像蓄意等待着我的来临。
努尔在沉寂的夜晚独自饮酒,是常见的事情。橙红的壁灯映照着漠然孤坐的努尔,晕红的酒意显得愈加深浓。
她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我,又抓到一只酒杯:“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我夺下努尔手中的酒杯:“你让我把音乐会门票送给柯然,自己却躲在这里饮酒。”
努尔直视着我,冷漠的双眸裹着两团冰:“今天晚上,我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努尔,你究竟怎么了?你为什么总在夜里饮酒。你说话呀,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想把一切颠覆过来,不愿看见从前的自己,更不想知道今天的我都做了一些什么!”努尔说完,伏在桌子上,耸动着双肩哭了。
我把玻璃碎片收拾干净,努尔突然停止抽泣。她看着我,面庞上布满了令人不解的迷茫:“刚才我梦见波茹莱的情人策敏了。他从草原深处来,傍晚的雾气围绕着他,天空中飘荡着漫天的秋叶,而后他就唱着一首古老的情歌走远了。天哪,多遭糕的征兆,这是不是意味着策敏要在秋天离波茹莱而去?”
我与努尔相识已久,却从未听她提及有关波茹莱和策敏的事情。
我说:“波茹莱是谁?”
努尔望着窗外,惘然若失:“是我的孪生妹妹。她出生在杭盖草原,在民间艺术节上,她认识了民间歌手策敏。艺术节没结束他们就爱上了对方。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苦恋了三年,就双双离开故乡携手走进城市。策敏没有过多的奢望,也不喜欢城市的生活,他只想在故乡为波茹莱搭建一座最好的毡帐,与他心爱的女人和骏马厮守在一起。”
“后来呢?”
“分开了,一个在故乡,一个在城市。”
“是谁留在了城市,是策敏还是波茹莱?”
努尔将孤傲的目光转向我,突然改变了腔调:“你问得太多了,这不关你的事!”
那天,努尔告诉我,所谓的离去,实际意味着死亡,也就是说,策敏的生命也许会随着秋天的太阳陨落。
死亡需要理由,但努尔拒绝了我的提问,就像她拒绝我为什么总在夜里喝酒那样坚决。
努尔拉开房门,幽幽地看着我:“你拽不住死亡的脚步,也帮不了波茹莱!”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找雷蒙,除了他,谁也帮不了我!”
努尔走了。
她的身影被路灯拉得硕长,显得孤单无助,而后被凄茫的夜色吞没。
在打车前往亚细亚旋转餐厅的路上,我拨通了努尔的电话。
我问努尔:“你在哪儿?”
努尔说:“我在玫瑰园三十七号。”
“我请你吃鲜香鱼和东坡肉,你来吗。”
“有人请我吃饭,我当然要去了。”
“我和赛汗夫约好了,十二点在亚细亚餐厅见面。你自己打车过来,行吗?”
“赛汗夫?”努尔喃喃自语着,突然改变了主意:“哦,有人……有人在按门铃,肯定是雷蒙,我去给他开门,稍后我给你打电话。”
雷蒙是努尔的情人,玫瑰园三十七号公寓就是他为努尔租下的。稍后,努尔打来电话说:“雷蒙在洗澡,我不能去亚细亚了。”
我对雷蒙有着天生的抵触情绪,缘自他的目光。
雷蒙的眼睛透着一丝冰冷,还有一点儿懒洋洋的。
在雷蒙漫不经心的目光背后,我看到的是一种无可比拟的信心和对一切的篾视。
赛汗夫推开亚细亚旋转餐厅的玻璃门,我正在翻看当日的报纸,已阅读完题为《来自草原上空的深情呼唤》的文章。
他微笑着如约走过来,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炎热的夏季,他的手指透着浸人的凉意。
我把报纸递给他。他没有急于看报纸,而是把报纸放在一旁,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我说:“自然之子乐队有一位叫作波茹莱的蒙古姑娘吧?”
波茹莱,又是波茹莱!
仅隔一夜,努尔和赛汗夫接踵重复着一个名字。
我预感到,自己正接近一个欲解不能的悬念中。
“波茹莱?自然之子乐队只有一个叫做努尔的蒙古姑娘。昨天晚上她告诉我,她的孪生妹妹叫波茹莱。”
“努尔?——哦,是这样。”赛汗夫望着我,犹豫片刻,从香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略显迟疑地点燃:“是努尔告诉你的?”
“是的。要不要我给努尔打一个电话?”
“不不。没有必要,我不过是替一个叫做策敏的朋友打探一下波茹莱的下落。”
我说:“玫瑰园三十七号离这里不远,努尔正在家中,她会告诉你波茹莱在哪儿。”
“可怜的策敏是个傻瓜!”
赛汗夫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又说:“波茹莱看重的是金钱,而不是穷人的爱情。我劝告过策敏,穷人的爱情最金贵,不要为了贪金恋银的女子践踏自己的情感。”
“也许是误会吧。努尔昨天晚上说,她作了一个奇怪的梦,说她梦见策敏和波茹莱了……”
赛汗夫摇了摇头:“原谅我吧,我实在不想讲述有关于策敏和波茹莱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嗜烟者,似乎只是借助着丝缕的烟雾,梳理着烦乱的情绪:“努尔是湖之意,可是世界上没有一个湖像博斯腾那样纯净。”
故乡涤平了赛汗夫的情绪。
他于微笑之中凝望着我,目光深沉、大略,蕴藏着让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绕有兴趣地讲起家乡,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赛汗夫说,他的家乡是歌声的海洋,神火般的太阳从山岗上升起,女子们就随着轻快的节奏开始挤奶了。马群在草丛中惬意吃草,牧笛的声音在清新的空气中飘逸着,与鸟儿的啾唱混合在一起,向人们发出亲切的致意。
说到兴奋处,赛汗夫的面庞油然闪现出温和的微笑,成年的面孔布满少年的神彩。他至情至性的真情流露,平缓的语速,提高了他的自身魅力。
片刻,他突然转换了话题,神情再度忧郁起来:“我太想念我的骏马了,那是一匹像天鹅绒般全黑的骏马,它也许正站在博斯腾湖的岸边等待着我的归来。可是,为什么人的心就不能像湖水那样纯净,或者像我的黑骏马那样忠于情感呢?”
我迷惑地望着赛汗夫,不知如何回答。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有遗憾,也有无奈:“你当然不知道,人的心有时会随着季节变化。好马者毁于蹄,重情者伤于爱,这岂不是最大的悲哀!”赛汗夫的目光中含着深深的幽怨,思绪很紊乱,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尴尬地笑了笑,把报纸递给他:“看,文章配发了你的彩色照片。”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将报纸折起来压在肘下:“昨天约好的,你说你有事要和我商量。”
我说:“我一直在寻找一种与自然十分贴近的歌声,也希望把蒙古人古老的情歌搬上时尚的舞台。图们的马头琴,努尔的蒙古筝,我的蒙古笳箫,加上你的歌声,这是最完美的组合。因为没有合适的歌手,我们现在只能在现代音乐中谋求着我们的出路。来吧,如果你愿意,自然之子随时欢迎你。”
赛汗夫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做你们的歌手?不行,我离开家乡很久了,我的黑骏马在等待着我。”
说完,他起身去了卫生间。
五分钟之后,他返回来,将报纸卷好握在手中:“赛妮,到草原深处去寻找你需要的歌声吧,那里的人们会为你彻夜不眠地唱歌。”
他用平淡的、不带各人色彩的语气说完,朝着旋转的玻璃门走去。走到中途,他停下来,脸上现出些许的谦意:“对不起,我的同乡在这座城市,去晚了我们会错过见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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