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买单,服务生告诉我:同来的那位先生已买过单。
我走出旋转餐厅,赛汗夫已钻进的士,我隐约地听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去玫瑰园。因为努尔住在玫瑰园的缘故,我对这三个字异常敏感。
我的心有些怅然,还有一些烦乱掺杂其间。
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有时短暂得只在相视的刹那间,或者只隔一念之差。
现在,让我回味一百次,我都无法逃离赛汗夫深沉大略的目光。
爱情不是箱子里的财宝,而是心灵深处的珍珠。
我相信赛汗夫的眼睛,就像相信他的心灵。
诗人柯然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文人。
我们是在城郊的赛马场上相遇的。
柯然出生在北方,是一个偏爱草原的汉人,跨上马背,浑身就充满了豪迈之气,憨直的面孔和豁达的性情,常常让人产生错觉,误认为他是马背民族的后裔。
柯然是一个纯粹的诗人。
他不断地远离城市,放弃世俗意义上的功利野心,在荒野里寻找着精神家园。
柯然有过深入草原体验生活的经历。
他说,草原能完备一个人的灵魂,真正撼动我的不是一望无尽的牧野,而是蒙古人质朴的情怀以及真诚。离开草原时,回头再望遥远的毡帐,勒勒车上坐着的蒙古老额吉,已成了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为了这句话,我握住了柯然的手,从此让他成为长久住在我心房里的朋友。
骏马在柯然的诗歌中,打着“爽朗的响鼻”,剪动着“聆听历史的双耳”,敖包上的石头是“会说话的神灵”。柯然带给我的亲切感,是由来已久的。后来,通过柯然我才走进作家谭锐开办的文化沙龙。
我顺路去了文化沙龙。我心里突然憋了好多话,我想和他们说说我的蒙古草原。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轻柔地回响在我们的耳边,爱情带给我们的感受却不同。
谭锐的眼睛像两条瘦小的鱼儿,耐人寻味地在我和柯然的脸上游弋着。
柯然喝过酒,涣散的目光有些迷离。
梦幻般的音符像展尾的蝌蚪,在空气中变幻莫测地浮游着,叩击着我柔软的心灵,附着在我抑郁的脑海间。
我落入灰暗的潭渊,云起潮涌,落花风雨,缠绵悱测,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不知为什么,我们之间突然没有了话语。
片刻,谭锐冲着我笑了笑,颇有用意地看着柯然说:“哎,你的台词想好了没有?”
柯然毫无目标地兜游着外面的世界:“如果你愿意,那就开始吧。”
“柯然,草原上有爱情故事吗?”
“那里的爱情故事就像牧草一样遍地都是,随便扯一把,就能编制一个爱情的花篮。”
“注意,话剧是一门很严肃的艺术。”谭锐环视着桌椅,很投入的样子:“那就讲一段忠贞的爱情故事让那些不再怀念爱情的人们听听。”
柯然转过头来,眼睛里布满哀愁:“爱情?爱情已不再散发着传统的芳香,古典的韵味。为了爱而单纯地去爱男子的女人在哪里?她们渴望被物质滋养,成为物质的情人!”
我说:“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若是努尔,她肯定会跳起来,把一杯热茶泼在你的脸上。”
“努尔?——哦,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努尔……”柯然看着我,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我知道,柯然与努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在金钱凌驾一切的今天,爱情已被努尔这类女人锈蚀得不再至高无上。而柯然却始终把爱情视若神明,并以挣扎的方式企图保卫着他的爱情,把自己锁在爱情的门槛里。
柯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语气中饱含着深深的诘问:“城市是一件美丽的外套,在浮华空虚的背后,谁还在怀念纯粹的爱情?故去后,有谁来祭奠我们的爱情?——哦,挺好的一段话剧台词,够悲壮的。”
谭锐说:“我们还没老呢,别像先知先觉那样,把百年之后的爱情说穿好不好。”
爱情是不容亵渎的白色,
在爱情的面前,
活佛会失去威严,
珠宝将没有光泽,
唯有黄金般的爱
——高悬的太阳,
在我们的目光所仰之处。
……
我想说点什么,手机恰恰在这时响了。
努尔说雷蒙走了,要我直接去玫瑰园。
我看了看表,时间已过下午三时。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步着柯然的后尘走进沙龙的。我与赛汗夫在亚细亚用餐时,柯然正看着我的后背独自饮着烈酒,一道悬垂的吊兰,成了将我们分割开来的屏障。
当然,这是谭锐告诉我的,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我的疑心,是在走进玫瑰园三分钟之后产生的。
关键不是雷蒙是否在努尔的影响下适应了奶茶的味道,而是卷成筒丢在沙发上的那张《晨报》。
客厅里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茶几上有两杯冷却的速溶伊利奶茶,烟灰缸里有一支半截的烟头。我听雷蒙说过,他亨受不了奶茶的味道,他喜欢喝浓酽的咖啡,或者是台湾桃源出产的拉拉山香茶。
我的脑海间迅速划过一个念头:雷蒙根本没来,走进玫瑰园三十七号的是赛汗夫。
后来,我证实了这种猜测。
雷蒙是个很有品味的男人,抽大红鹰牌香烟,从不换牌子。趁着努尔去冰箱取水果,我从烟缸里拿起一个烟蒂,是黄山牌的香烟。赛汗夫与我一道用餐时,抽的也是这个牌子的香烟。
我不由得想起,与努尔一起购买音乐会门票时的情形。剧场门前矗立着一张海报,吸引我的不是赛汗夫的名子,而是“西部情歌王子”、“来自草原的深情呼唤”的醒目字样。当我欣喜若狂地将努尔的目光引向海报,我看到一张十分难看的脸。努尔怔了一下,目光像被谁猝不及防地蜇了一下,很痛楚的样子。我问努尔怎么了,努尔背过身去,捂着肋骨说她的胃病突然犯了。
在我的印象中,努尔是一个行为怪异而又敏感的人。在以往的日子里,她会在我们闲聊时,突然插上一句与之无关的话题,当你追问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她会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你,转而改变话题。
“努尔,你和雷蒙在哪儿用的午餐?”
“彼德餐厅,烤牛排,三明治,外加两杯红酒。”
我了解努尔,她的话永远让人真假难辩。
我坐在沙发上,思绪正处在放射的状态。
努尔推了我一下:“嗨,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把《晨报》展开,心不在焉地说:“有人问我自然之子乐队是不是有一个叫做波茹莱的蒙古姑娘,我说我只认识努尔。”
努尔用闪烁的目光看着我,最终将目光定在赛汗夫的照片上:“他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哦,他的目光真迷人,努尔,你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吗?”
努尔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我的脸上扫巡了片刻:“你是不是一见钟情地爱上谁了?”
我盯着努尔说:“你猜对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从情歌王子赛汗夫的目光里走出来。”
努尔恶狠狠地用刀子划着苹果,情绪变得十分反常:“波茹莱是乖巧的意思。见鬼去吧,乖巧的姑娘永远都不会做人家的情妇!”
“鬼知道,你是在说波茹莱,还是在说你自己。”我把烟灰缸推到努尔面前:“撒谎之前你应该学会打扫战场,还应该把客人的烟蒂倒掉。”
我的脸上散发着微妙的笑容。甚至猜想,不出三分钟,努尔就会戳破谎言,再现她与赛汗夫坐在玫瑰园三十七号共饮奶茶的那一幕。
“赛妮,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城市是个大染缸,清纯的波茹莱走进城市,就变成了魔鬼!”
我把《晨报》塞在努尔的手中:“我在玫瑰园码到了赛汗夫的脚印,而且还知道,他是拿着我送给他的这张《晨报》走进玫瑰园的。”
努尔站起来,暴躁地将报纸甩在沙发上:“你出卖了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等我平静下来,我也许会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
努尔走进卧室,用身子挤着门说:“也许……也许三天。知道吗,我说的是也许!”
我走进文化沙龙时,柯然正沮丧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品尝着苦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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