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吉德玛老人见珠吉穆牵着白马回到了帐前,就把她迎进毡帐,红着眼圈把她拉到怀里。她用温暖的嘴唇默默地吻过珠吉穆的额头,口中念着祈词,用柔软的汗巾蘸着热奶给她擦脸,然后从柜子里托出一套年轻蒙古女子的服饰,以及一双绣花的马海布靴。
慈祥的老人为珠吉穆换好袍装,套上绣花的马海布靴,用牛角梳把她的头发理顺,结成未婚女子的单辫。她默默地做好了这一切,把一碗滚热的、加了黄油的牛奶捧到珠吉穆的面前说:“扎,这碗奶,能给你增添体力,也能宽我心胸,我可怜的孩子,把它喝下去吧!”
珠吉穆的心被悲伤挤榨得没有一点缝隙,但面对着森吉德玛老人满怀期待的目光,还是勉强地把奶碗捧到了嘴边。美丽无比的特克斯流域,有盼望着科里奇带着恋人归来的蒙古人,可没有了科里奇,那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吸引珠吉穆了,因而,她宁可守着科里奇的墓冢过日子,也不愿意去寻找新生活的乐趣!
她想留下来与森吉德玛老人生活在一声,但她没有勇气对蒙古额吉说出她的愿望,只像断了奶的羔羊,怜怜怯怯地叫了一声:“额吉(母亲)。”森吉德玛老人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女儿,眼里涌出幸福的泪水:“我40得子,如今佛爷又给我送来一个女儿。我的孩子,安心地留下来吧,你能尊称我为额吉,从我胸膛里流淌出来的,也必定是母亲的圣乳!”
蹲在帐门火炉旁给白马处置伤口的鲍尔吉夫听了,把盐面和黄油涂在一块柔软的羊皮上,把羊皮裹在白马的伤腿上,站了起来,默默地把冬季移牧时使用的小帐支在了大帐旁,并把自己的皮被、狼皮褥子和一些生活用具搬进小帐,开始了独居小帐的日子。
珠吉穆生活在蒙古人的毡帐里,但从未向这对母子透露过自己是科里奇的情人。她独身处在遥远的异乡,生活本身就带给她很多不安的因素,她的自尊,她的虚荣,都令她不得不把这段隐私紧掖于怀。
她感激蒙古额吉给予她人间最真诚的情爱,额吉又怜她失去唯一的哥哥,也就是所谓的科里奇,因此,她们很快就建立起圣洁的母女关系。
早晨,她们一块儿在帐前挤牛奶,在洒满阳光的草滩上制作各种奶制品;到了下午,她们就坐在树荫下,支起骨制的线坠,珠吉穆学着捻羊毛,额吉就拨拨啦啦地纺起粗糙的毛线,或教她刺绣蒙古地毯。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泯去深埋在珠吉穆内心的悲伤。
情人科里奇离去了,可她的心还被科里奇紧紧地牵扯着。
白马在鲍尔吉夫的精心呵护下,腿伤已好。日出时分,它披散着银伞般的长鬃,跟着新的主人漫游在广阔的高原牧场上,傍晚来临时,就像一匹飞翔的神马,从五彩的马群中脱离出来,神奇般地出现在科里奇的墓冢前,与悲伤的珠吉穆一起,沐浴着夕阳的晚照,默默地伤悼着科里奇。
这个时刻,鲍尔吉夫总是站在帐前,神不守舍地看着珠吉穆孤伶伶的身影发怔,或者是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长嘘短叹着,可一旦看到她乘着暮色朝着毡帐走来,他又匆忙钻进小帐,甚至没有勇气瞧看她用白色盖巾遮住的面庞。
苦与乐,酸与甜,掺和在一起,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
随着鲍尔吉夫的不断垒石,科里奇的墓冢在增大,珠吉穆的心情也随着季节的改变渐渐好转。一季的夏风修复了她表面的创伤,鲍尔吉夫的脸也放晴了,情绪也跟着变得疏朗起来。
放牧归来时,他常常把采来的野果悄悄地放在帐前的火炉旁,但从来不会用关爱的手,把野果递到珠吉穆的手里。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回避珠吉穆,尽管直视她的目光闪烁不定,但面对她的背影时,他的目光总是长时间地停留在她健美的腰肢上。
珠吉穆不回头,像羞于见人的少女那样,手扯盖巾摭紧面庞,但她仍然能够感受到,一道灼人的目光正直逼她的脊背。
夜晚来临,帐前的篝火一旦升起,鲍尔吉夫就抱着托布秀儿琴来到帐外,和母亲、珠吉穆盘膝坐在草地上,看着迷茫的远山,弹响音色优美的托布秀儿,用清纯圆润的歌喉唱起动人的民歌。
那些美妙的歌曲,常常唤醒深埋在森吉德玛老人心灵深处的情感,她随着欢畅的琴声,歌唱壮美的秋色,赞美山河日月,偶尔,也会神采奕奕地唱上一首倾慕恋人的情歌。当珠吉穆合着琴声击掌时,老人总是处在深深的沉醉之中,于是,鲍尔吉夫的琴声也愈发优美流畅起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一个媒人的来临,鲍尔吉夫的情绪突然低沉下来。有人来给深居远山的鲍尔吉夫提亲,本是一件好事,可珠吉穆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像石头一样僵硬,额吉的愁眉为什么也跟着紧锁起来?鲍尔吉夫出牧了,她抱着种种疑虑去问额吉,额吉说:“只有佛爷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珠吉穆皱着眉头,把两只汲水的皮囊搭在马背上,心神不宁地牵着马来到木扎尔特河畔。她把拴着绳索的皮囊丢进水中,剧烈地抖动一下,清冽的河水立刻便顺着翻转的囊口汩汩流进皮囊。马儿载着两只颤悠悠的皮囊朝着毡帐走去了,而珠吉穆依旧心事重重地游荡在河畔。
想起鲍尔吉夫直逼脊背的灼人目光,珠吉穆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傍晚,她坐在马棚外面的草垛上,终于等来了赶着马群归牧的鲍尔吉夫。
“额吉到河畔圈赶羊群去了,知道吗?她在为你心焦呢……”
她站了起来,眺望着木扎尔特河,尽可能地躲避着鲍尔吉夫的目光。
鲍尔吉夫从马背上跳下来,把套马杆子从马鞍的右侧抽出来,顺手插在松软的草地上,“我没在别人的奶桶里插过手指头,也没在别人的马群里甩过套马杆,灵魂也未被外界的阴暗染黑,她为我心焦什么?”
珠吉穆走过来,松开云青马的肚带,一边卸着鞍具一边说:“别瞒我了,我知道你推却了媒人的好意!好男儿须娶班配的贤妻,额吉说那姑娘即漂亮又温顺,这样的姑娘不值得你去喜欢她?”
“你不懂我的心思,那就别来烦我!”他把挂在鞍前的一串野果丢给珠吉穆,用眼睛挖着她,“拿去,快点堵上你的嘴巴!”
她接住甩过来的野果,怯生生地看着他,“你真无理,我把你当成亲哥哥,所以才来劝你。”
他气嚷嚷地扯下彩绣的鞍韂垫,梗着脖子牵着云青马走了几步,回过头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张着嘴巴想说什么,转身又走了。她提着鞍具追上鲍尔吉夫,拽住他手中的扯绳,“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停下来,摇了摇手中的扯绳,狡黠地一笑,“梦里的花朵,眼前的姑娘,懂了吗?就这些!”
“那是魔鬼赐给你的美梦!”她把鞍具摔在他的脚下,愤愤地望了他一眼,逃也似地跑进了毡帐。
他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凝固了。片刻之后,他高声喊叫起来,“嗨,珠吉穆,我活了21年,你也19岁了,难道你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探出头来,嘴角渗出一丝冷笑,随即甩下盖巾,“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哥哥,我当然不明白!”
“哎,我是真心的!”鲍尔吉夫疾步来到毡帐门前,脸上现出赧然的笑容。
她掀开盖巾,露出半张脸,冷睃睃地看着他说:“爱情既不能买,也不能卖,相互只能用爱来酬谢,安拉没给我一颗爱你的心!”鲍尔吉夫走进毡帐,牢牢地捏住了她的手臂,“珠吉穆,即使你不喜欢我,我忠实的心灵也不会绝情!”
“放开我!”她拼命甩脱他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推到了帐外。“你的心真狠!”鲍尔吉夫倚着帐门怔忡地看着她,搓着汗津津的手,目光中掠过一丝哀愁。
她从毡铺下掏出一个包袱来,带着敌意看着他,“没有爱情的女子,嘴唇就是这样冰冷!你闪开身子,别让我看见你!”他未动,只是惶惑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她倏然把身子背了过去,“守着你,比守着野狼还令我害怕!我去找科里奇的蒙古朋友,因为他们比你更懂得如何尊重一个姑娘的意愿!”
“你不能走!你哥哥的雄翅已经折断了,你得不到尊重,野性的男子们也许还会分食你的美貌,你一个人游荡在那里,就像独闯狼群一样危险,额吉也会不安!”他用铁塔一样的身材堵住了帐门,将目光转向帐外,“你走了,到了地狱,我的罪过也赎不清!你留下来吧,让我走,我提前赶着畜群迁到草高地暖的冬季牧场去。我是你的亲哥哥,亲哥哥该怎么做,我比你更清楚!”
帐外传来额吉圈赶羊群的吆喝声,珠吉穆瞥了一眼,望着鲍尔吉夫的背影悒郁地长出一口气,把包袱胡乱地塞在柜子里,捅着了炉火……
第二天,启明星刚刚升起,珠吉穆就被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惊醒。帐内亮着灯,森吉德玛老人正往皮囊里装着奶干、肉干以及炒米、酥油之类的食品。珠吉穆披上夹袍爬起来,坐在额吉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鲍尔吉夫哥哥今天要迁牧吗?您说过,迁场要等到11月份。”
森吉德玛把一块写着湖北“川”字号的大块砖茶丢进口袋里,长吁了一口气,“是呵,启明星刚刚升起,他就把迁牧用的小帐拆好装在了勒勒车上,他要提早去,就让他去吧。在冬牧点上熬过了一个冬天,他就知道一个人的日子会是多么寂寞,那时候,媒人不来找他,他也会主动走出深山去找媒人的。”
说完,她伸手从火炉边取过盐罐和碗筷装进皮囊,挽着袍袖站了起来,“我得给鲍尔吉夫准备点热乎的东西吃。我的孩子,迁牧要在太阳刚刚出来的吉兆时辰里启程,勒勒车我都套好了,你把帐角的那桶奶酒给你的鲍尔吉夫哥哥装上。”
“额吉,您跟着他一块儿迁到冬季牧场去吧,我想到北边的特克斯流域去……”
“胡说!孤独游走的老虎,不如和睦的喜鹊高明,我们生活在一起,还不够和睦吗?我是想带着你和他一块儿迁到冬季牧场去,可鲍尔吉夫不让我去。”
珠吉穆拽住额吉的袍袖,目光十分不安,“额吉,这个寒冷的冬天,您就和我呆在一起吗?在您心里,我和鲍尔吉夫哥哥一样重要吗?”
森吉德玛老人摸了摸珠吉穆的脸,脸上洋溢出慈爱的笑容,“鲍尔吉夫是我的命根子,你是暖我胸襟的火炉,掂在手里一样重,只要有一个留在我的身边,佛爷就能照亮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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