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条河。
穆木穿过葱郁的丛林,就望到了那条河。
那是一条七彩斑驳的河,奇怪的是,有月亮的夜晚,河面上却挂着一道横贯小河的彩虹。
周遭的世界光怪陆离,变幻莫测。
穆木站在璀璨的星光下,竟然分辩不清,伫立在河对岸的庞然大物是闪着莹光的天柱,还是奶油色的象牙塔。远处的景物愈加朦胧,俨然像一个巨大拱背前行的蛇影。顺着黑蒙蒙的蛇尾向西看,又兀然矗起一匹扬鬃的骏马。
脚下是阴湿的土地,鲜艳的藻,红绿一片,间杂着柔和的褐色。触手可及的,是绽放的花朵,潋滟的水波,耀目的光焰。
这是一片花香池清的仙境,然而,穆木的心始终不能与这优美的自然景致溶合。
我是标兵,楚经理凭什么让我下岗?我找他说理去,不让我上岗,我就用这把斧头跟他说话!
这是穆木自己的声音,来自愤懑不平的心田……
穆木从梦里醒来,已是周六的清晨。
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哪里会有这海市蜃楼般虚幻的景致?
金粼粼的晨光,透过轻薄柔和的窗纱,照着穆木困惑的脸。他抱着头,细细地回味一番,又影影绰绰地想起了一些琐碎的事情。
黑夜茫茫,万籁鸣啸。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暧昧笑声。后来,他就带着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迈着威武的阔步,朝着男女纠合的那团稠稠笑声走去。而后,举起了斧头,对准了楚经理的狗头,铆劲儿劈下去,大有一劈狗头二剖黑心的架势。
接下来的事,更加惝恍难测,穆木说不清楚,只是隐约的感到有些阴冷,脊背一片潮湿。
什么梦,乱七八杂的!哦,醒着没胆,梦里再没个胆,还让我穆木活不?
琐碎的记忆,令穆木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毕竟,在梦里,他痛快淋漓地用一把俄罗斯斧子把楚经理的脑袋敲碎了,把他的黑心抛到了黑黝黝的暗夜里。
穆木歪在床上,还在回味昨夜遭遇的那场怪梦,电话铃就响了。穆木抄起话筒懒洋洋地“喂”了一声,就听二毛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腔说:哎我说穆木,太阳都烤着腚墩了,你咋还赖在老婆的被窝里不起来,要过礼拜六也得晚上过呀。
穆木说:二毛子,大清早的,你小子少跟我扯哩咯啷,一个人担着双人枕头,过的哪门子礼拜六。
二毛说:口气挺冲啊,哎,你老婆桂芝呢?
穆木说:打包袱回娘家去了!
二毛说:嫌你下岗了吧?我的傻穆木,木死你!咱下岗断了肋条,再撑不出个男人样来,还活个啥劲?学我呀,帽沿一压,怀里揣着个抹泥板子天天说上班,往小市场门前的马路牙子上一蹲,活大活小咱不嫌,一个月也能对付个几百,到时候把钱一拍,让老婆洗脚,她不敢端洗脸盆。
穆木说:瞎掰啥,我老婆前天上你家窜门,还看见你给老婆洗脚呢,回来就夸你孝敬老婆!
二毛吹了吹话筒说:操蛋!你咋就不会顺风说话呢,夸你长个榆木疙瘩脑袋,你就硬是犯木,我下岗是因为吊儿啷当,你呢,插了一根标兵的翎子,不也让楚经理把你拔拉下岗了嘛!——啥?你说凭啥?都是嘴巴惹的祸!我说你咋就不开窍呢,咱建筑公司楚经理给市长儿子一车水泥那事儿,人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马蜂窝,个个都装瞪眼瞎,活哑吧,可你偏偏去捅。二百五,咋样,把你从岗上蛰到岗下了吧。哎我说穆木,想上岗就别窝着,晚上揣着两瓶酒鬼去敲楚经理的门,用酒鬼醉翻他,说不谁明天就发你一张上岗证呢。
穆木啐了一口说:我孝敬他,我恨不得想用斧子劈开他的脑袋!你有要紧事没有,有事快说!
二毛兜着下巴,拿腔拿调的说:没啥事儿,呆着没意思,就是想和你唠十块钱的嗑儿。
穆木说:你少跟我拿腔拿调!
二毛说:拿啥腔调,我从娘胎里掉下来,就这一口东北土坷垃味儿。哎,咱唠点啥呗?要不,你上我这儿来,咱坐下来唠一会儿。
穆木说:你又不是我老婆,跟你唠闲嗑,我倒牙反胃,腮帮子酸!说完,“啪”地扣上了话筒。
二毛喂喂两声,见对方没回音,便拨通了工友马六子家的电话,发起牢骚来:哎,是鬼子六呀,我是你二毛弟。你说穆木操蛋不,我琢磨着他下岗心里不痛快,就想打电话安慰安慰他,给他开个窍,不成想,人家把电话给摔了!你说,我这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吗。
马六子说:穆木就一根筋,二毛你要再能给他抻出一条筋来,我改名叫三毛!哎,我还没腾出空儿来跟你学呢,前天我到单位领劳保,刚好和穆木前车轱辘撵后车轱辘,赶上红灯,穆木的车闸没煞紧,不小心擦黑了一个愣头青的裤子。那个愣头青见穆木没理会儿,掸掸裤腿说我咋看你面熟呢,你是王七的弟弟吧?你猜穆木说啥,他说你不认识我,我不姓王,我姓穆。事后我说穆木你那是冒虎炮,你以为你穿着工装马甲人家就不认识你了,人家骂你是王七的弟弟——王八!你瞅瞅,穆木就这玩意儿!
二毛说:嗯哪,这穆木可咋整!哎我说马六子,我老婆出差了,上我家胡噜几圈麻将呗?
马六子说:行,我把三喜带到你家去,再把穆木约出来。——中中中,一言为定,就这么着了。
二毛正要扣电话,突然又想了什么似的,又说:哎,先别扣电话,你们俩口子昨晚上哪儿去了?——哎,你跟我藏啥猫猫啊,就是昨晚,星期五晚上的事。
马六子犹豫了片刻说:我哪儿也没去呀。
二毛说:不对吧?我九点往你家挂电话,没人搭理我,10点再挂,你家电话是哑巴,11点多钟再挂,你家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马六子说:没那事!你拨错电话号码了吧?
二毛说:哇噻,扯啥呀,你家电话是1234567,我二毛就是一个大白给,掰着手指也能凑上数啊。
马六子说:你跟我叫啥真儿呵?得得得,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老婆是怕你邀我出去打麻将,来电话一概拒接。
二毛长长地“噢”了一声,终于挂断了话筒。
马六子在说谎。
事情还得从星期五那天说起。
韩春子走进家门时,看了一眼石英钟,指针刚好指向零晨1点28分。
丈夫马六子不在家。她将皮包挂在衣架上,对着镜子整整凌乱的头发,颇为谨慎地补了补脱落的口红,画好唇线,便走进卧室,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
大约过了十分钟,楼道里响起了拖拖落落的脚步声,韩春子忽地坐起来,支愣着耳朵听了听,又迅速躺下来,用被子掩着脸,佯装睡着了。
马六子轻轻拧开房门,倚着房门站了足足有三分钟,把皮鞋脱下来,先是摆在鞋架上,犹豫片刻又丢在了门口的纸箱中。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把外衣裹成一团,先是塞在煤气罐的后面,想了想,又把衣服掏出来塞在壁橱里,用米袋压好,这才拉开了卧室的门。
马六子掀开被角,钻进被窝,用冰冷的脚触了触老婆:哎春子,你啥时回来的?
韩春子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说:早回来了,都睡一大觉了,你上哪去了,咋这么晚才回来?
马六子说:我能去哪儿?去小酒馆喝酒呗。
韩春子凑到马六子的鼻子下,闻了闻,欠起身子,用怪怪的眼神看着马六子说:你没说实话,你到底上哪了?
马六子说:扯谎就是不想说实话,啥也别问!
韩春子说:你迈着猫步跟踪我去了!有啥呀,我不就是跟老同学喝两杯咖啡嘛!
马六子说:装吧装吧,你就给我装吧!当着我的面,你卖啥糊涂药哇,你可真能整,就两杯咖啡吗?事情要是那么简单,那就啥事都没了。
韩春子说:实话告诉你吧,两杯咖啡,外加一个火辣辣的热吻!我和老同学约好在情人岛咖啡屋见面,这事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你跟我扯啥景呵!
马六子说:韩春子,你破格了,我说过,只允许你和他喝两杯咖啡!
韩春子鄙夷地望了一眼马六子说:扯蛋。你以为两杯汤汤水水就能把人家哄转喽。我不半推半就地送给他一个火辣辣的热吻,你要上岗,没门!
马六子弹簧一样,腾地坐了起来:上岗上岗,上他娘的狗屁岗,我他妈的还想骑着蚂蚱上炮楼呢!
韩春子说:哎呀妈呀,这话啥意思啊?
马六子说:没啥意思!
韩春子说:没意思,那就是有意见,有意见就提呗。
马六子说:没啥意见!
韩春子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六子,实话跟你说吧,我也没做别的,深更半夜的,咱别吵吵了,行不?
马六子说:去你妈的,别烦我,我要睡觉!
韩春子说:你让我受屈,那不行。
马六子说:你以为这是啥好事儿啊?丑事家家有,不露是好手!以后谁抖落这事儿,就自己掴自己的嘴巴!说着,把身子向后一仰,颓然倒了下去。
星期六,穆木通常都要睡上一个懒觉。
穆木被二毛的电话搅得睡不成了,索性爬起来。从没笑找笑的家庭喜剧,遥到嗲声嗲气的港台剧,再遥到人飞狗跳的武打戏,心就被乌七杂八的场面搅得烦躁起来。最后,只好锁定了本市新闻。
起初,穆木没把心思放在新闻上,渐渐的,他的目光就被屏幕上的一起凶杀案吸引了。凶杀案不新鲜,确切的说,是屏幕上的那把斧子把他的魂牵住了。
仅一眼,穆木就认出脑袋被斧子敲碎了的死者是楚经理。
咦,这把斧子咋和我家的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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