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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芭比的天堂(九) (2)

芭比的天堂 额鲁特·珊丹 4136 2021-04-02 12:43

  轻柔得不能再轻的相拥,触疼我的额头。我睁开朦胧的泪眼,在眸光眨动的瞬间,我看到了一张凝望远方的脸,还有欲说不能的表情。

  我的头,无力地垂落下来。

  耷上双眸,眼睛却穿越理智的堤坝,分明看到一张近似别离的面孔,遥远得不敢让人启眸张望。

  有一种爱,是遗憾的不能诉说。

  有一种情,是永远的不能言爱。

  有一种伤,是疼楚得不能说痛。

  有一种悲,是哀苦的不能去哭。

  我挚爱的赛汗夫,梦里都在思念的好男儿,该如何向你诉说我的爱情,我的伤悲,以及我对生死的惧怕!

  我的双手已触摸到策敏的脊背,却不敢与他紧紧相拥。泪在心中流淌,双手已攥成坚硬的拳头。我仿佛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很沉闷,那是苦胆爆裂的声响,来自痛苦的心灵。然而,我只能缓缓抬起头,以嫣然的浅笑,代替灵魂的悲哭。

  “姑娘的泪水,谁见了都会心疼,好啦,好啦!”策敏推开我,拍了拍我的肩胛,唤来黑骏马,正了正马鞍,把扯手递给我:“冬日布说你已经征服了我的黑骏马。去吧,骑着马沿着博思腾湖跑一圈,你的心胸很快就会像海子一样开阔起来。”

  我牵着马,佯装轻松地说:“我现在不想骑马。回到毡帐去,让我来给你吹箫好不好?”

  我的情绪感染了策敏。

  他把扯手拢在手中说:“那就上马吧,看在你远在异乡不忘阿妈的情义上,我来给你牵马,然后再给你烧一壶款待朋友的滚热奶茶。”

  清晨的赤鸟坠落于金色的草原。

  阳光给远处的山林镀上金色。

  逐渐升起的太阳,为我的灵魂注入新的光热,使我的身心又活了过来。

  苍凉的箫声,纯粹着我深怀的梦想。

  我的情,已渍涝成灾,泪水中的盐,眸子里的雨,空茫中的白,以及疼痛中的疼,都是我。

  我坐在帐前,将笳箫凑到唇边,间程跳跃的前奏就在寂静的高原牧场上回响起来。

  湖水枯竭,我的心灵是甘美纯净的温泉。

  山石坍塌,你的骨架是令我仰止的高山。

  在欢腾的篝火旁,我们取生活酿酒。

  在悲伤的宴席上,我们用欢乐浇愁。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了。

  这种时刻,除了吹箫,我能做到的,就是注视着爱情越走越远,在绝望中感受着模糊的渴望。

  箫声于我,是忧伤的文字,它消减着心灵的疲惫,也是情感孤寂时刻的唯一救赎。

  饮过滚热的奶茶,策敏的面庞漫上一丝红润:“你的笳箫吹得真好。”

  “在良辰美景里吹箫,感觉真好。——这是你的毡帐,为什么不走进来呢。”

  策敏跟进来,陌生地打量着帐内。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笼罩着太阳伞,把芭比娃娃映得暧融融的。我点了一下芭比的额头,伞下的芭比就随着秋千悠荡起来:“我已经把你的毡帐布置成芭比的天堂,喜欢吗?”

  他仰望着芭比,怅然地笑了笑,无语。

  我故作轻松地用手划了一道线:“伞那边是你的世界,伞这边归我,怎么样?”

  “和未婚的姑娘住在一座毡帐里?你可真会开玩笑。”他尴尬地耸了耸肩,点燃一支烟。

  “没有朋友比没有烟草更糟糕。我是你的朋友,你总不能让我去喝秋天的露水吧。”

  他踌躇地绕着火炉走了一圈,走出毡帐:“我回到老地方去,你独自分亨自己欢乐吧。”

  我拦住他:“你有枪吗?”

  “私人藏枪要犯法的。”

  “夜晚风会吼,野狼要叫,你要让我抱着木棒,缩在火炉旁坐到天明吗?”

  他望着我,目光很冷:“博思腾湖不是你梦中的香格里拉,也不是芭比的天堂,趁着你还没有被野狼怕破胆子,还是趁早回去吧。”

  “好人神往的香格里拉,是一个向善向美的理想家园,强盗梦想的香格里拉堆满金银珠宝,而我心中的香格里拉就是眼前这样,有清澈的湖水,连绵的山峰,绚丽的草原……”

  他无奈地摊开双手,笑了:“我让冬日布把毡帐搬到这里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不过我得告诉你,香格里拉不能用美丽来形容,他是需要人们来敬畏的神圣地方,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否则就不存在了。”

  策敏在我的注视中走远了。

  我返回毡帐,对芭比说:“和香格里拉一样,爱情也是需要人来敬畏的。”

  芭比眨着长长的睫毛,不谙人语的样子。

  “你是敬畏上帝的小姑娘。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爱情也是至高无上的,对待爱情也要怀有一颗虔诚的心。”

  芭比用湖蓝色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听懂了。

  痛苦的回忆,铭肌镂骨。

  陪着策敏走完人生的那段时光,清晰得让我不敢回想曾经发生过的细节,以及我和策敏欲说不能的每一个眼神。

  我们在爱的深处逃避着,从不触极与爱情有关的话题,哪怕是用一首古老的情歌去表达委婉的爱情。

  我们在压抑中生活着,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微笑。

  那种微笑,是夜幕里的暖风,漫过阳光的彩云;是秋雨中的古朴琴曲,哀伤的另一种表示,恬静中透着朦胧的忧郁。就好像,压抑本身就是我们欲说不能的爱情。

  冬日布的毡帐和策敏的毡帐连在了一起,似并蒂的莲花开在秀美的湖畔。

  搭帐那天,满琳阿妈让儿子把她居住的老帐折除了。

  冬日布不解看着满琳阿妈说:“老帐又不让你用酥油奶食来供奉,折它做什么?”

  满琳阿妈现出愠怒的表情:“别问了,我吃的盐巴比你多,要你拆你就拆!”

  那天,策敏和冬日布住在东边的毡帐里,我和满琳阿妈结伴住在冬日布的毡帐里。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冬日布悄然走进我的毡帐。他沉闷地坐在火炉旁,宽宽的脸颊和细窄的眼睛被火焰映得血红:“赛妮姑娘,你是策敏正盼着的时候见到的朋友,等着的时候遇到的乘骑,策敏就是走了,他的心也不会感到空落。”

  满琳阿妈说:“我儿子说得没错。是呵,在策敏的草堆着火时,他认识了自己的朋友。”

  冬日布打了一个哈久,一头扎向毡铺。

  满琳阿妈说:“冬日布一旦把灵魂交给睡魔,嘴里的鸟儿就会叫个不停。喳,这毛病坏透啦,简直让人不可饶恕!”

  话音未落,冬日布鼾声已起。

  我摇了摇他的胳膊:“冬日布,你睡错地方了!”

  冬日布翻过身去,鼾声更加响亮了。

  “跟坏蛋在一起,冬日布是暴跳的老虎,和好人在一起,他温顺得就像绵羊。”满琳阿妈说完,将我推到帐外,用极小的声音说:“情人的眼睛能代替舌头,我和冬日布都明白你的心思。”

  我捧着脸颊,两陀红云已灼穿掌心。

  “年轻时我也发疯的爱过。去吧,和挚爱的人儿在一起,三个时辰能抵上一生的幸福。”

  “满琳阿妈……”

  “我的孩子,只要你的灵魂是高贵的,就没有人会认为你是一个不清洁的姑娘。”说话间,满琳阿妈已轻轻地拉开策敏的帐门,不由分说地将我推进帐内。

  让我细数策敏的发丝,总是在酣眠的时刻。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欲望已被哀伤的目光所掳,只剩千般怜爱,万种情怀。

  黑暗里的箫声,激越成遍地情歌。而我,只能擎起苍白的素手,静静地守望着策敏,把自己坐成一种渴望,一种等待。

  赛汗夫,我把自己锁进你寂静的深霄之处,你是虽冷但醒的清流,该如何向你说起我久蓄的情怀?

  一个真实的名字已经乘着箫音来临。

  芭比,给我一个爱的理由!

  谁来看我泪如河涌?

  清晨,我冲出毡帐,跪在草地上,把双拳握在胸前,伫望着苍天,对芭比说:“给我一个爱的理由,芭比,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我用一腔凝血斩杀视若神明的爱情?——芭比,告诉我!”

  正在我痛苦得不知如何消解之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胛上。

  我回过头,看到了一脸悲哀的冬日布。他将我架到马背上,牵着嚼环,朝着湖畔走去。

  “赛妮姑娘,你还有多少眼泪和苦水?”

  我望着冬日布的背影,无语。

  冬日布咬着下唇说:“送你一支歌子吧,开口之前我得喝上几口!”他停下来,从怀中掏出酒囊咕咕咚咚地喝了几口,沉醉地“啊”了一声,将左手搭在胸口上,闭着眼睛唱起来——

  叫做“浩尼特”的草,

  比不了花儿的芳香;

  嘎别茹玛哟,深爱你的姑娘,

  今生都记着你的容貌啊!

  我好似从断崖上落了下来,

  身比幽灵落深渊;

  所爱的人已离去,

  如不相识哪有这般悲伤?

  称为“瑰丽色”的果,

  并不比红枣更甜香;

  嘎别茹玛哟,留恋你的姑娘,

  来世还记着你的容貌啊!

  我好像一块岩石现已破碎,

  心比脱蹄更疲惫;

  所爱的人已离去,

  如不相识哪有这般悲伤?

  ……

  把失恋者的悲伤比做苦命的羊草,把恋人的痛苦,比做酸涩的杏花和破碎的岩石,这是何等的蕴意。

  有一种痛苦不堪的情愫,潜藏于灵魂,让我无法说清。冬日布的歌子穿凿我的骨髓,唱出我久久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心境,也掀开了我久痛的伤疤。

  “别唱啦!”

  我喊叫着翻下马背,照着冬日布的前胸狠狠的捣了一拳,汹涌地流泪,放肆的大哭。

  冬日布抱着膀子看着我,没有一句劝慰的话语,直到我干枯的泪腺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才说:“在伤口上撒把盐未必就是坏事,对你这样的人,以痛治痛也许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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